趙郡然去房中收拾了包袱,向沈靜嫺和段重樓道別後,又交代段明瑞專心學醫,便跟隨邵鵬上了馬車。
來接她去別院的馬車雖不十分華貴,卻也非寒酸,馬車很是寬敞,可容納四五人的空間,馬車中央擺着一張小方桌,桌上置着幾樣茶點。
趙郡然喝了一口茶,還是溫的,心想着邵振楠爲了順利將她請去別院,在這些細節上下功夫,必然不會是做給外人看的,想來這位老夫人在他心中的分量十分重。
她靠在大迎枕上,閉着眼小寐。
馬車行駛在寬闊的路上,十分平穩,未多久她便睡了過去。
涼風吹起車簾,離馬車六七步遠的地方,有一名身穿玄色袍子的男子坐在馬上,頭束玉冠,正面容疑惑地看向這裡。
那匹大馬的主人一直保持着同馬車六七步的距離,不上不下地跟了許久,直到看着馬車進了一座華美的小院,停了片刻方纔離去。馬上的男子打着馬行了一段路,對身後的人道:“子瀾,速速去打聽一下這座小院的主人是誰。”
趙郡然在馬車裡美美地睡了一覺,醒來時馬車剛到相府別院。
邵鵬親自將她虛扶下馬車,很快便有丫鬟上前來提過她的包袱,柔聲道:“趙大夫一路上勞累了,先去花廳裡吃些茶果。老夫人正在午憩,再過些時候想必就要起來了。”
趙郡然只是略略點了點頭,便跟着丫鬟進了花廳。
別院的花廳很是氣派,比起相府有過之而無不及。花廳門口是兩個花架子,架子上的薔薇花爭相綻放着,這個時節,竟依舊開得如火如荼。花廳裡頭的多寶閣上,擺滿了各式珍寶,珊瑚塔、玉如意、琺琅瓷的花瓶,還有幾座漢白玉的觀音象,皆是十分名貴。
相府裡頭的擺設雖看起來很是高雅,但明眼人看得出來,皆非價值連城之物,這多寶閣上的任意一件,都要比相府的珍玩貴重萬分。
這些年,邵振楠在外名聲頗高,什麼廉潔奉公,什麼一心爲民,一切都是源於相府在外人眼中的簡譜,以及他在官場上做的明面功夫。
若是讓人來這別院瞧瞧,怕是誰也不敢置信,一個相爺竟然用着比皇宮還貴重的擺設。
趙郡然不動聲色地在椅子上坐下來,接過丫鬟送上的茶盞,慢慢飲了一口茶,並不言語。
丫鬟忙前忙後地替她端送果品點心,勸說着趙郡然多吃一些。
趙郡然微笑着點了點頭,對丫鬟道:“你自去忙就是了,我在這兒等着老夫人起來。”
丫鬟笑道:“哎,那趙大夫先歇息一會兒,等老夫人起身了,我再帶你過去。”想了想又道,“我叫蘇秦,門口值守的叫蓮心。”
趙郡然點頭道:“我記下了。”
蘇秦又爲趙郡然添了一回茶,這才離去。等了片刻,就見一位年老的媽媽笑盈盈進了花廳,一開口便道:“趙大夫久等了,老夫人已經起身了,勞累趙姑娘隨我過去瞧一瞧吧。”
趙郡然跟在她後面,穿過花廳,進了一個月亮門,門內便是老夫人的院落。
蘇秦正扶着老夫人在院子裡看鸚鵡吃食,老夫人似孩童一般,笑嘻嘻地拍着手,搶了蘇秦手中的玉米粒去喂鸚鵡。
“老夫人,有人看您來了。”領趙郡然進院子的媽媽朝老夫人道。
老夫人回過頭,定定地看了趙郡然一會兒,忽然快步走向她。
蘇秦忙在邊上扶着老夫人的胳膊,口中勸說着:“老夫人走慢些。”卻見老夫人已經在趙郡然面前停下來,握着她的手喚着:“芙兒,我的芙兒回來了。”
芙兒是邵振楠的姐姐邵芙萱,早在十幾年前被皇帝賜婚給大將軍李威。兩人因本就沾了些親故,自小就相識,婚後自然伉儷情深,夫唱婦隨,是旁人口中的神仙眷侶。婚後沒多久,邵芙萱便爲李威誕下一兒一女,兩人的感情也由此越發深厚。
原以爲這是一段天作之合,沒想到九年前,李威在一場戰役中得了敗仗,無奈投降敵國,娶了敵國的公主爲妻。
邵芙萱得知此消息後,終日鬱鬱寡歡,常將自己鎖在房中不肯見人。
老夫人最是疼惜這個女兒,邵芙萱病後,便被她接回了相府。但大夫人眼中容不得這位大姑子,明裡盡心照應着,暗裡卻時常拿李威的事來刺激她。日積月累,邵芙萱的病癒發嚴重,漸漸開始變得性情古怪起來,常常大哭大鬧,全然收不住自己的情緒。
邵振楠怕邵芙萱的病情傳出去惹人笑話,便爲她建了一所別院休養,誰知不過住過去半個多月,她便鬱鬱而終了。
府中的老夫人將這件事怪到了邵振楠頭上,認爲是邵振楠不盡力爲邵芙萱治病,才令她病情加重,鬱鬱而終的。老夫人一氣之下搬去了別院獨住,因終日思念長女,加上年事已高,漸漸得了癡呆之症。
邵振楠多年來爲她尋訪名醫,終究無果。
這些事雖沒有對外人道,但趙郡然是知道的。上一世邵芙萱的命運便是這樣的軌跡,這一世也是如此。
早在來這裡之前,她就已經向二姨娘打聽清楚了。
邵芙萱是老夫人的心病,而老夫人則是邵振楠的心病。知道了這一點,趙郡然接下來要做的事便容易得多了。
趙郡然任由老夫人將她的手握住,只是微笑着看着老夫人,不言不語。
老夫人激動得涕淚縱橫,一忽兒打量着她,一忽兒噓寒問暖,全然不似得了癡呆之症的老人。
方纔領她來的媽媽看了趙郡然一眼,小聲道:“老夫人怕是將趙大夫認作了大小姐。”
“孃親,芙兒扶您去房裡歇息吧。”趙郡然朝那位媽媽點了點頭,又扶了老夫人的手道。
老夫人連連點頭,笑着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她拍了拍趙郡然的手,笑着回頭道,“陸媽媽你快去吩咐廚房,做幾樣芙兒最喜愛的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