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偌大的崇文殿,原本的祝賀聲,杯碟聲,私語聲在玉枕碎裂之時瞬間消失,衆人的視線均投注在地上那粉碎的殘片,心內皆是震驚,手中更是參出虛汗。
面無表情的秦武帝低頭掃了一眼地面上的玉片,慢慢的嘴角溢出一抹笑意,隨即笑聲加大,成爲爽朗大笑“哈哈,只要母后開心,砸碎百個、千個這黑耀玉枕又何方?剛纔母后誇讚這玉枕時朕心裡便有了主意打算將此物送與母后,如今母后既然將它砸碎了也罷,總之是給母后您的東西,如何處理自然是您說了算的。”
楊太后優雅微笑“哦?皇帝既然打算送給哀家,那哀家倒是打碎的是時候,呵呵,不過皇上既然頗爲滿意東平王送給你的壽辰禮物,如今哀家倒是頗爲滿意楊國公送的這黑耀玉枕,皇上打算如何獎勵他呢?”
秦武帝眉眼猛地一束,一股微怒隱藏在眉宇之間,接收到太后投來的視線,他靜默片刻道:“楊國公送的玉枕固然是珍貴,可東平王送的是爲朕擔憂,爲天下太平,比較起來自然不能同日而語,母后打算如何賞賜他?”秦武帝當中拿着楊國公和東平王比較,自然是打算堵住太后的嘴,後者坐鎮後宮數十載,什麼樣的陣仗未曾見過,自然知曉秦武帝是拿功績說事,她輕笑一聲道:“既然皇上這麼說了哀家自然不能太過強求,不過據哀家觀察,自從鳳皇后關入冷宮之後,整個後宮的事宜均是由德妃打理,若說這份辛苦哀家想皇上自然是明白的,如今後位空缺已久,哀家想該是立後的時候了。”
太后緊逼不退,皇上既然說楊國公沒有功績,她立刻就轉移到了德妃的身上,在此的衆臣皆是明白後宮皇后之位早已空缺已久,而這段時間德妃對後宮的管理可謂僅僅有條,事事親力親爲,況且她還是楊家之女,如今朝堂上最有勢力的世家大族傍身,還有一位優秀多才的兒子,如此比較下來,若論起封后人選似乎非德妃莫屬了。
此時的德貴妃處事不驚,精緻的面容之下仍舊是以往的鎮定自若,彷彿此時衆人談論的焦點不是自己一般。
“若德妃姐姐能成爲這後宮之首,這後宮裡的一衆姐妹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其中一位平日巴結德妃的嬪妃含笑贊成,一旁的簫貴妃橫了她一眼,撇了撇嘴,一臉的不悅之色,暗輩分來說,她自皇上還是親王時就已經伺候左右,怎麼輪她的輩分也要比德妃高出許多,不就是因爲太后是楊家的女兒,才讓德妃一路平順的爬到了四大貴妃之列麼?如果沒有太后庇佑,她又算得了什麼?
“毓姐姐說的是,德貴妃品性嫺熟,得榮兼備,的確是爲後的最佳人選。”這時,身旁剛剛被升任爲如妃的葉玉卿突然開口,衆人被她的話所吸引,紛紛好奇葉玉卿竟然會幫助德妃說好話,這似乎有些自打嘴巴的意味了。
葉玉卿完全不在意衆人投射而來的眼神輕笑一聲繼續道:“不過據臣妾所知,皇上您似乎只是將鳳皇后打入冷宮,卻從未說廢后一事,既然未曾廢后又哪來的重新冊立皇后一說?”
她此話一說,衆人瞬間明白了她的用意,而秦武帝在聽了她的話之後,臉色緩和了不少“呵呵,還是如妃細心,朕險些就忘記此事了,不錯,鳳皇后如今仍有皇后之名,她一日未曾被廢棄,自然還是我秦武朝的皇后,雖然德妃德容兼備,賢良淑德,可奈何如今朕仍未查出鳳皇后和鳳家叛軍從前有過勾結,所以立後這件事情暫且擱置,等鳳皇后之事追查清楚之後,朕再做打算不遲。”
“皇帝說的是,哀家只是提醒皇上,既然是皇上的私事,自然還是有皇上親自做主的好。”楊太后眼看事情被葉玉卿一句話搞砸了,面色雖不顯露什麼,可含笑的瞬子內卻散發着冷寒之氣。
秦武帝含笑點頭,從表面上看,此次兩人口頭上交鋒,楊太后並未落下什麼好處,反而是秦武帝在衆臣面前束立了九五之尊的威嚴。
滿朝官員早已經嗅出一股子濃重的火藥味,個自心裡無不是小心翼翼的低頭裝作什麼都不知的樣子。
“母后既然說要賞賜,朕自然要遵循母后的意願,如今逸兒年紀也不小了,朕估摸着他和簫家長女簫玉蝶的婚事也該提早定下來了。”
“皇上…。”一向性子低調淡然的德妃在聽到秦武帝這句話時忍不住驚呼出聲。
“德妃爲何顯得如此不情願?可是對朕定下的這門婚事不滿意麼?”
德妃張口爲語,快速收起了剛纔的魯莽,低眉順目的道:“臣妾自然不敢,只是如今簫家長子簫振海一案尚且還未審理清楚,臣妾覺得逸兒這樁婚事不易當下舉辦。”
“簫振海是簫振海,和簫玉蝶沒什麼關係,即便逸兒娶了簫玉蝶,而簫振海罪證確鑿也影響不到她,畢竟她嫁到皇家便是皇家的媳婦,和簫家就沒什麼關係了。”
“可是…。”
“沒什麼可是,這件事情朕意已決,德妃還是早些請了教養嬤嬤入簫府好好調教簫家的小姐纔是正事。”
簫家這邊,簫國公面色看不出是喜事怒,總之喜怒參半,如今振海惹怒的不就是榮國公府麼?如果蝶兒嫁給了五殿下,那麼楊家自然就不能在故意爲難他們,振海也許就能被放出來了,可讓他愁的是,簫貴妃以及大皇子這邊怕是要多有埋怨了。
坐在大殿左側的慕容逸在聽到秦武帝這句不容反駁的話時,手中握着的酒杯不由的加重了力道,酒杯微微晃動,酒水順着自己的手滑落在桌面上仍不自知,嘴角露出譏諷的笑容,眼眉卻隱藏在昏暗的陰影裡。
他早就清楚會有這一日不是麼?所有的人都將他這個多餘的皇子當作棋子般看待,太后爲了慕容鈺不斷拿他當做擋箭牌、替死鬼,而母后卻愚蠢的不自知,仍舊相信太后的承若,父皇更是爲了慕容策,一再想要剷除打壓他,這樣的親生父親比起仇人又有什麼區別,而今日他定然又是雙方較量的犧牲品而已。
慕容逸不斷在心裡安慰自己,這樣的結局是他早已經預料到的不是嗎,對於這些所爲的親人,他還有和好猶豫傷心的?
德妃心急如焚,如果讓逸兒娶了簫玉蝶,明知簫家即將垮臺,這時候不是讓他往火坑裡跳麼?
這邊,夏清歌靜靜觀察着這些人的行爲,眼神輕輕擡起朝着慕容逸的方向看去,腦海裡記憶彷彿開閘的洪水,源源不斷的擁進腦海裡,記得曾經他經常埋首在書房,他並不是一個天生的奇才,卻能和慕容鈺、鳳雲璃等人並駕齊驅,的確是下了很大的功夫,記憶裡,夏清歌總是能在書房內找到他的蹤跡,而每次看到他時,他都是手中捧着書籍觀看,只要沒有公事在身,他總是勤奮的學習,這樣的毅力方纔成就了他的才華,可這些努力並未得到別人的認可,所以夏清歌知曉,他心裡憤慨不平,積怨頗深,對皇帝的冷血太后的利用他都牢牢的記下了,而今,她似乎方纔明白,原來這個看似尊貴的男人也是這般可憐的人。
焦急的德妃擡眼求救的看向楊太后,而後者默默不語,不知在沉思什麼,眼神絲毫未曾看向她,心灰意冷之下,德妃險些跪下來哀求皇上,而正待這時,殿外疾步朝內走來一人,此人身穿暗紅色官府黑色長靴官帽,手中捧着一份奏摺,步伐很快的入了大殿之內。
衆人紛紛朝此人看去,而此人來到大殿之上後立刻跪在了地上“臣宗人府尹孟賀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孟賀?你爲何這時才趕來?”秦武帝看清來人之後疑惑片刻後問道。
孟賀將手中奏摺高高舉起“回稟皇上,這數月以來,微臣夜以繼日追查景田候府滅門一事,在今日終於將所有證據都追查清楚,一併寫在了這份奏摺內,連同一些證人的述詞和證據一併再此,還請皇上明察。”
秦武帝眉頭緊鎖,盯着孟賀手中的奏摺看去,眼神內閃過懷疑,沉默片刻之後方纔指使一旁的小喜子將奏摺和那些陳詞一併乘了上來。
接過小喜子手中奏摺,秦武帝緩緩打開,低頭掃了一眼,隨即眼神一厲,一行行仔細的看了下去,秦武帝面色明顯帶着震怒,不知情的大臣們皆是心中打鼓,更有甚者心中埋怨孟賀,什麼時候不好提起此事,非要在皇上大壽,滿朝官員皆在時開口,這不是衝了皇上的晦氣是什麼。
而孟賀跪在大殿之上,頭顱低垂不敢擡起來觀看秦武帝的神色,身體更是不斷往外冒出冷汗,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對於衆人投射而來的埋怨,他簡直如鋒芒在背一般,更覺得無奈冤枉,可奈何那位貴人他得罪不起,若今日不當衆將此事揭發,他的下場只怕和慘遭滅門的景田候府強不到哪裡去。
良久後,秦武帝將手中奏摺重重合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方才平復了怒意,詢問的看向孟賀道:“你所呈上來的證據可都是事實?”
“回稟皇上,微臣不敢虛言,這些事情都是微臣這段時間去民間走訪,積攢下來的證據,微臣敢拿向上人頭擔保,此事絕無半句虛言。”
“好,朕就信你一次。”秦武帝聲音突然提高,渾厚洪亮的聲音傳遍整個偌大的崇文殿。
“來人,將簫國公極其簫家在此的所有人立刻捉拿,暫時收押宗人府,而簫貴妃和大皇子母子二人並無確鑿證據證明他們與此事有關,暫且先將他二人幽禁在各自寢宮,等朕查明此事之後再做定奪。”
“皇上……”
“父皇……。”
秦武帝一番命令一出,整個大殿都沸騰起來,尤其是簫家的所有人,今日簫家幾位老爺和家眷均已到場,皇上突然宣佈這樣的命令,擺明了就是拿簫家開刀。
“皇上,罪臣教子無方惹下大禍,無論皇上如何懲治罪臣,罪臣都毫無怨言,可是如今罪臣不明白的是,孽子雖然混賬卻絕對不敢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景田候府和我們簫府更是井水不犯河水,哪裡有這麼大的仇怨致使將其滿門誅殺?還請皇上明察啊。”簫國公畢竟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瞬間便明白過來,這孟賀呈給皇上的奏摺必然是參他們簫家的,而簫家如今最大的罪人便是簫振海。
“孟賀,你將此事娓娓道來給簫國公聽,讓他知道他是如何養出這個好兒子的。”秦武帝聲音震怒,擺明了是不打算給簫傢什麼退路。
孟賀見此心中也稍微放心一些,七殿下推測的果然沒錯,只要將景田候府一案強加給簫家,皇上必然會樂意順水推舟成就此事,而今看來只要他將事情原委以及證人證詞一一呈出,簫家這次再無翻身的機會,想到此,他的膽子也不自覺大了起來,聲音鏗鏘道:“數月前景田候府一夜之間慘遭滅門,兇手殺人胸狠毒辣,從現場的屍體不難看出,這必然是一場復仇的傑作,而微臣這數月走訪時卻驚聞一件事情,半年之前景田候府世子樑凱同簫振海同時看上了西街筒子樓內的姑娘,而他二人更是爲了爭搶這位歌姬大打出手,當時簫振海更是放出狠話,若樑凱再敢與他爭搶,比讓他復出滿門慘死的代價,不出數月,景田候府果然應了簫振海的話,滿門被人屠殺,而讓微臣相信此事是簫振海所爲,還在於當日簫振海曾帶人前去景田候府要人,無果之後,夜晚更是帶人潛伏在景田候府附近,他的出現距離樑府滅門緊緊隔了半個時辰,當時守夜打更的更夫和樑家附近買夜茶的攤販均可作證,最主要的是,微臣還曾在事發現場發現有簫振海不小心墜落的隨身玉墜子,這也是最近才確認此物乃簫振海所有,如今證人都候在玄武門外,若簫國公還有什麼要說的,就隨下官前去宗人府詳細說明吧。”
簫國公氣憤不已,大罵道:“簡直是一派胡言,我兒雖然頑劣成性,在京城名聲不佳,可他的膽量有多少我這個做爹的還是十分清楚的,就他那性子,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做出如此事情,夢大人可莫要因爲此案查不出來就想要藉此污衊我們。”
孟賀冷笑“簫國公這些說辭只是片面之詞,做不得證據的,如果您能呈出有力的證據,證明另公子的確清清白白,我孟賀甘願受罰便是。不過,在事情還未弄清楚之前,下官只能公事公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