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馬車穿過長長的街道,一路平穩的駛向了位於楊秀街最爲繁華氣派的府邸門口停下。
“小姐,已經到府上了,咱們下車吧。”巧蘭拿起一旁的一件淡粉色錦繡海棠披風,領口處鑲着一圈雪白狐毛,輕巧熟練的幫夏清歌繫好衣領處的絲帶。
穿戴整齊之後,三人方纔下了馬車朝着國公府內而去。
“小姐!”
剛進入垂花門不遠的迴廊處,就見遠遠一抹身穿翠綠色小襖的女子疾步朝這邊走來,她臉色圓潤白皙,身材高挑,一頭秀麗的長髮被輕柔的挽成垂雲髮髻。
夏清歌含笑看着走向自己的女子,此人正是陪同景銘前去福州數月的無雙,自從她和景銘二人一同回來後,夏清歌便覺得這丫頭相比走之前要沉穩豁朗許多,而且,眉宇間還多了一股成熟嫵媚之態,雖她沒有私下盤問景銘,不過看似,這二人之間想必是有了不同以往的感情。
“小姐您可算回來了,奴婢都在內院門口等了您足足一個時辰了。”無雙微微喘息,可見她剛纔踩着厚厚的積雪跑來廢了多大的力氣。
“府內可是出了什麼事情?”夏清歌並未顯得十分着急,如今的修國公府早已不是她初入府中時的那般,如今整個府上經歷了一次大的洗禮換血,雖不敢保證所有人都是聽命於她,可這府內多半的下人都是經過她細心挑選,又經趙嬤嬤嚴加調教出來的下人,她對此還是很有信心。
無雙點了點頭,從頭到尾將今日府內發生的事情給夏清歌一一到來:“今日晌午十分,二小姐身邊的丫鬟冰琴和三小姐身邊的大丫鬟珍珠吵拌了幾句,原本也並非什麼大事,無非就是三小姐上午出門時,她平日用來拉車的馬匹有一匹昨日臨產了,今個兒三小姐缺了一匹馬,馬房內的管事就爲三小姐牽了一批上好的馬匹爲三小姐的馬車實用,卻不想,這管事新上任不久,並不知這匹馬乃是爲二小姐馬車所用,更巧的是,二小姐今日也準備出門,正巧二小姐身邊的冰琴見到爲三小姐準備的馬車,一氣之下就上前和當時守在一旁的珍珠理論,不想兩人越說越氣憤,最後所幸兩人就在馬圈旁扭打了起來,事情鬧得二小姐、三小姐都聞訊趕了去,二小姐聽聞冰琴的告狀,更是氣憤難平,就當面和三小姐理論起來,結果二人誰都未曾出門,一直鬧到現在這時候,連老爺,二爺、二夫人、和三夫人都驚動了,如今都圍坐在老夫人那裡呢。”
夏清歌聽了無雙的話,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夏瑜涵回府幾個月內深居簡出,每日晨昏定省,吃齋唸佛,外人看來還真以爲這二小姐洗心革面一心向佛呢,可她卻知道,以夏瑜涵這般脾性是很難明心照古佛的。
“她們爭吵她們的,與咱們何干,你這丫頭幹嘛跑來這裡傻傻的等着我們。”巧蘭不解的數落無雙一句,可言語內卻帶着姐姐關心妹妹的口氣。
無雙也是哀怨的嘆息一聲“剛聽聞此事時,奴婢還幸災樂禍了一陣子呢,可沒想到,二小姐和三小姐爭吵着竟然也把小姐您參合進去了,她竟然轉着彎的向老夫人告狀,說府內的下人如今都是小姐您的人,如今這夏府權利最大的人最數小姐您了,您說原來馬房那崔管事的人好吃懶做將其辭退,如今找來的這批人竟然連府中主子的馬匹都不認得,在加上樑姨娘也在旁邊添油加醋,三小姐和二夫人兩人誰都不曾爲小姐辯解,老夫人聽後臉色十分不好,奴婢擔心您回來不知此事被褔壽院的人喚了去遭人陷害,這才放心不下的再此等候着。”
“真是可惡!”巧蘭碎罵一句“今早上奴婢才說這樑姨娘和二小姐一陣子不鬧騰,還以爲她們真的洗心革面了,如今看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巧蘭氣不過怒罵一聲。
“小姐,您看咱們眼下要怎麼辦?”木槿也緊了緊眉頭,對於這位沒事找事的二小姐反感不已。
夏清歌笑了笑:“人家都找上門來了,還能如何?走吧,跟本小姐前去褔壽院內看看。”
一行人轉道朝着最東側的褔壽院而去,剛入了院門不久便見聽到了屋內一陣吵鬧聲。
“老夫人,老爺,妾身身份卑微,涵兒又是一個沒主見的,我們娘倆在這府內誰都得罪不起,您覺得若是涵兒做錯了什麼儘管說教就是。”一道哭哭啼啼,略帶委屈的聲音率先傳出。
屋內此時坐滿了一屋子人,連帶着各自主子身邊得力的下人都未曾離開。
夏老夫人髮髻兩邊已經生了大半白髮,原本豐盈圓潤的面龐也在這陣子消瘦下來,皮膚暗黃,皺紋從生,似乎一下子衰老了十多歲的樣子。
此時她威坐在廳堂首位,一旁的位子上則是坐着靜默不語的夏子清,他是府內國公爺,如今雖看似是夏瑜涵和夏雨夢之間出現爭執,實則關乎到大房和二房之間的和睦,他自然是要出現處理此事的。
左面依次坐着剛剛從衙門回府的夏子恆,他身邊則坐着身穿一身青藍色對襟棉製小襖,下身配柳綠色百褶長裙,端莊貴氣的二夫人安氏,安氏一旁則坐着一位年紀尚輕的美婦,她臉帶白瑩如玉,脣紅齒白,一雙鳳目勾人魂魄,朱脣微點,說不出的一股子風流嫵媚之氣,此人正是夏子恆最爲寵愛,安氏最痛恨的黃玲黃姨娘。
而夏雨夢則站在安氏身後並未落座。
對面則坐着三夫人和樑姨娘,夏瑜涵則也站在樑姨娘的身邊,眼圈發紅,小臉上顯露陣陣委屈,十足的柔弱可憐。
此時,門口站着成堆的下人,均是好奇的站在門外透過半掩的門縫朝裡面窺探,見夏清歌走來,他們急忙低垂着頭退開數米,本來擁堵的人羣一下子散了開來。
夏清歌並未帶着責備的眼神,目不斜視的朝着屋內走去。
一入屋子,數道眼神便一同朝着她身上看來,夏清歌微微一笑,伸手解開身上披着的披風交給身後的巧蘭,緩步走上大廳中央“歌兒給祖母、父親、叔叔、嬸嬸們請安了。”她微微福身,十分規矩的頷首行禮。
夏老夫人面色淡然,精神有些渙散眼神內卻不失鋒芒,朝着夏清歌身上瞟了一眼,沉默片刻後方纔開口“清歌丫頭來的正巧了,今日這事情還真需要你當面出來做主呢。”
夏清歌聽出夏老夫人語氣裡的不喜,她裝作什麼都不懂的樣子,面色平靜,含着笑意道:“祖母說笑了,如今祖母、父親都在這裡,哪裡有什麼事情還非得清歌做主的呢?”
夏老夫人淡笑了兩聲,可這兩聲笑容裡卻帶着如外面寒雪一般冰冷的氣息“如今咱們這府中誰人不是聽歌兒你的呢?歌兒好能耐,短短半年的時間,府中下人竟被你換取了八成之多,祖母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比你這些嬸孃、姨娘們要有手段的多。”
聽了夏老夫人含沙射影的一席話,夏清歌若在裝作白癡就真的犯傻了,她擡頭絲毫未有膽怯的對上夏老夫人,眼角餘光卻看向夏子清,而後者此時也擡頭看着她,眼神內隱隱含着一縷說不出的深意。
“祖母這話如何說起?咱們府中的下人均是按着府內的規矩,讓趙嬤嬤着了牙婆子親自送入府中挑選,更是由趙嬤嬤和後院幾位得力的老嬤嬤親自調教,所經過的流程和從前並未有什麼出入,若真要計較的話,便是當時鳳家叛亂時流走了一批下人,我想,即便當時是祖母您做主,也定然不會要那些一見府中遭難便急急脫身之輩。”
夏清歌一席話讓原本想要給她點顏色看看的夏老夫人啞口無言,一股怒意堵在胸口徘徊不去,這半年多她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也沒什麼心思管理府中事宜,而且,在她看來,夏清歌不過是一個年紀尚幼的小丫頭而已,再加上她打算等她及笄後將她送入宮內,所以這段時間,她也就疏忽了此事,可今日夏瑜涵和夏雨夢的爭吵卻讓她警覺,這府內下人竟然有大半的人都聽命與夏清歌。
這讓她不得不重視,夏清歌能在短短半年多時間裡就在國公府站穩了腳跟,比起外表精明,能言善辯的樑姨娘來,她更顯沉穩內斂的多。
最起碼,這她掌府這段時間從未傳出哪一次掌府出現紕漏的地方,可以說,這丫頭心思十分縝密,做任何事情幾乎都是滴水不漏。這無形中讓她感覺到了危機感。
思及此處,夏老夫人眼眸內閃過鋒利之色“這麼說來是祖母誤會你了,那你倒是說一說,馬房前任管事崔德犯了什麼過錯,他祖上三代都是在咱們府中效力,他的祖母如今雖已經不再了,可當年老太爺可是吃着他祖母的乳汁長大的,你這般草率的就將他辭退怎麼着也說不過去。”
夏清歌聽此,心裡冷笑,看來老夫人對她已經開始防備了,也罷,如今她也懶得僞裝什麼,面對這些人,她早已經失去了耐性和她們繼續周旋。
“崔德爲人跋扈,性格毒辣,而且他還有一個十分變態的興趣,府中十歲以下的丫鬟小廝長得稍微俊俏的都已經被他折磨的不成樣子,最後導致這批孩子死的死傷的傷,雖說他們皆是府內奴僕,可畢竟是一條性命,就如此被崔德那廝糟蹋了,實在是可憐的緊,祖母您必然不曾見到,那些被偷偷掩埋的屍體,他們幾乎身無寸縷的被仍在了後山的亂葬崗裡,小小的身體上都是慘遭折磨的痕跡,如此惡行實在天理不容,歌兒一直都知曉祖母乃是樂善好施,心慈善念之人,若是您處理此事,也定然不會輕易饒恕他,清歌念及他三代效力國公府,也便只是杖責了他趕出府去,並未取了他的性命,也是念在他祖母是老國公乳孃的面子上了,若您覺得歌兒此事做的有什麼不妥的,這掌府的權利您儘管收回便是。”
夏清歌說的話句句在理,很難挑出什麼話語在反擊她。
站在一旁的夏瑜涵自夏清歌進來後,眼神便死死的盯着她,心裡的恨意很難掩飾下去。
“哦?大姐姐真是大公無私一心爲國公府考慮呢,也難怪涵兒走到哪裡,做什麼事情,下人們都會說一句,這件事需要大小姐允許方可實行,看來姐姐在府中下人心目中的威嚴已經遠遠超過了祖母和爹爹呢。”
夏瑜涵這席挑撥離間的話讓一旁的夏老夫人臉色十分難看,她乃是堂堂國公府老夫人,整個府中最有權利的人,可如今,她竟然被一個小丫頭比較了下去,這讓爭強好勝了大半輩子的夏老夫人如何能消了這口氣焰?
夏清歌擡頭,嘴角仍舊帶着一抹笑意,似譏諷,似嘲笑的看向夏瑜涵“二妹妹都做了哪些事被下人們如此搪塞?據我所知,最近這段時間,二妹妹的花銷似乎超出了平日裡幾十倍之多,從未見妹妹出府,可最近賬房先生來報,二妹妹你就借貸銀兩就有千餘兩黃金,連帶着冬季發下的綾羅布匹、珍珠首飾,你都是樣樣挑選最貴的拿去,這些事情即便不是有我掌府,若換做是樑姨娘掌府時,下人們也定然不敢私自做這麼大的主意,我倒是好奇了,妹妹你爲何會這般急需銀兩呢?可是府中每月發放的月俸不夠?”
夏瑜涵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嘴上想要反擊卻奈何一句有理的話都說不出來。
“涵兒最近在做些什麼?爲何花銷如此之大?”一直保持沉默是金的夏子清終於開口了,含着不解的口氣質問一旁的樑姨娘。
樑姨娘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她萬萬沒想到這件事情竟然讓夏清歌知曉的一清二楚,她心裡一下子慌了神,不知該如何解釋纔好。
躊躇一陣,還是她身邊的嬤嬤及時解釋道:“回老爺的話,二小姐自從出了宗人府後雙腿便落下寒疾的毛病,尤其是入冬之後,每日晚上雙腿都疼痛難忍,老奴倒是得知一些秘方可以緩解二小姐的疼痛,不過這個方法採用的藥材十分名貴,破費銀兩,二小姐這纔沒有辦法,只能前去帳房借用了一些銀兩緩急。”
“呃?這麼大的事情爲何從未聽二妹妹提起呢?若真是如此,你平日所用的藥材府中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理,你又何必要這般掩掩藏藏的?這似乎不太附合妹妹你平日的作風,還是你有什麼苦衷呢?”夏清歌立刻駁了回去,她話裡的含義讓再坐的衆人紛紛猜測,夏瑜涵真的是因爲腿疾才借用了這麼多銀兩?這裡多數人都瞭解樑姨娘和夏瑜涵的性格,她們母女二人絕對不是見了便宜不撿的人,如果上報給夏清歌,夏瑜涵腿疾所花費的所有銀兩自然是要府中給支付,而夏瑜涵卻並未採用這麼簡單有效的方法,而是私下去帳房借錢,這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另人不能理解了。
要知道一千兩黃金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就夏瑜涵每月三十幾兩的月俸想要還清這筆錢實有些不切實際。
這件事情在夏清歌得知時也頗爲納悶,按道理說,樑姨娘掌府十幾年,從府內撈到的好處絕對不是一筆簡單的數目,即便今日景田候府滅門,她再無後盾仰仗,可她私下囤積的錢財也夠她花銷一輩子,衣食無憂的。
爲何回府之後,她和夏瑜涵還要去帳房借錢呢?
這裡面究竟有什麼她不知曉的事情麼?
夏瑜涵眼見此時所有的人都緊盯着自己看,她情急之下,臉上立刻落處了招牌式的委屈模樣,哭哭啼啼的道:“涵兒從前和大姐姐產生了不少誤會,自從涵兒和孃親前去庵堂後,每日都被佛光普照,日久心中也已被感化,回想從前涵兒所做的錯事,心裡後悔不已,如今回府,涵兒哪裡還好意思在去求姐姐幫忙呢?”
見夏瑜涵如此虛情假意的一番言論,夏清歌只是心裡冷笑一聲,若掄起虛情假意,噁心人的本事,夏府這幾位小姐絕對非夏瑜涵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