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瑾元離京前的最後一天,是在韓氏的院子裡度過的。
鳳粉黛看着韓氏的屋裡大白天的還燃起紅燭,便知今日一定事成,只盼着韓氏的肚子能爭點氣,不但要懷上,還得給鳳家生下一個男孩。
只是沉魚對鳳羽珩的態度卻讓她琢磨不透,而越是琢磨不透的事情就越是讓人擔憂。
與她一樣擔憂的人還有金珍,鳳瑾元突然到韓氏那邊去,這是金珍始料未及的,她甚至試圖讓滿喜去請鳳瑾元,可滿喜連院子都沒進去就被粉黛事先安排好的下人給趕了回來。
金珍覺得心慌,她能在鳳府立足,靠的就是鳳瑾的寵愛,甚至連鳳羽珩對她的維護,也是因爲她能籠絡得住鳳瑾元的心。如果有一天她失了寵,她自己都不知道還能有什麼資本站在鳳羽珩的身邊。
這就像一個死循環,沒有鳳羽珩的庇佑,她拉攏不住鳳瑾元;沒有鳳瑾元的寵愛,她得不到鳳羽珩的支持。
金珍覺得自己就陷在一個怪圈裡走不出來,這種日子讓她極不踏實,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滿喜問她:“要不要去告訴二小姐?”
金珍一激靈,趕緊道:“不要!千萬不要!再等等,也許老爺只是一時新鮮,左右明天就走了,再回來指不定就把韓氏給忘了。”
滿喜沒再說什麼,她能理解金珍,一想到鳳瑾元明日就走,便也沒再多想。畢竟那韓氏不過是一夜的功夫,留不下一個必須要走的人。
忘川是在傍晚之前回到同生軒的,她心裡一直想着鳳羽珩先前說的要去一趟大營的事,一回了府馬上就問:“小姐,咱們什麼時候動身?”
鳳羽珩卻已經改了主意:“不去了。從京城到大營,一夜根本走不了一個來回,明日鳳瑾元就要離府了,我總得在的。”
忘川點點頭,“七殿下也是這樣說的,但他又說總不好硬攔着不讓你去,所以如果小姐執意要去,他會親自派人護送小姐。”
鳳羽珩笑笑,“我哪有那樣嬌弱。七哥的傷好些了嗎?”
“走路都已經看不太出來了呢。”忘川告訴她:“七殿下說小姐用的藥很神奇。”
她沒再多說,知道玄天華的腳傷見了好就行,至於藥的話題,總是她刻意避及的。
忘川也識趣地住了口,跟在鳳羽珩身邊越久,越是能感覺到她家小姐身上有許多秘密。這些秘密肯定會有人想要去探究,但不該是她,而是要麼與小姐做對,要麼與小姐做伴的人。
次日辰時末,鳳家衆人送鳳瑾元離府。
因爲老太太還不能走動,所以鳳瑾元是先到了舒雅園拜別了老太太,再走出府門的。
這一路,韓氏都緊緊地伴在鳳瑾元的身邊,就像從前那般,嬌媚地笑着,兩手緊抓着鳳瑾元的袖子,全身柔若無骨般附在其胳膊上。
鳳粉黛在二人身後緊跟着,面上也是掛着難掩的笑容,看向韓氏的目光總算是回暖了些。
鳳瑾元到是不怎麼高興,隱隱的還有些不耐煩,卻也沒有將韓氏推開,只任由她一直在自己胳膊上貼着。只是在看到金珍的時候目光裡便帶了些愧疚,特別是金珍那紅腫的眼眶更是讓他心疼不已。
昨日晌午,他也不怎麼的,一看到韓氏穿上了當年初遇時的那身紅衣,一時竟按捺不住心中激動,不但讓她在鬆園的書屋裡留了一會兒,在韓氏向他發出邀請到自己院子裡用午膳時,竟也點頭答應了。誰知一進了韓氏的屋子,一頓飯還沒吃完呢,他就越看這韓氏越像個新進門的小媳婦兒,哪哪都好,哪哪都招人疼。心緒根本平復不下來,只想把她好好疼愛一番。
而這一疼愛,就直接在她屋裡留過了夜,直到今早醒來發現韓氏正像從前一樣粘在自己身上,鳳瑾元纔開始覺得昨日的衝動實在是來得莫名奇妙。
但好歹經了這一夜,兩人的關係也緩合了不少,再加上韓氏一大早梨花帶雨地訴說了自己有多想他,有多惦記他,多想好好侍候他,他就又想起昨夜這女人的賣力,以及從前恩愛的歲月。人都是念舊的,他沒辦法做到對韓氏真的置之不理,便也將人摟入懷裡勸了一陣,兩人這也就算是正式合好。
可眼下出了院子,再見到金珍,鳳瑾元便又開始懊惱起昨日行徑來。
一行人直走到鳳府門口,沈青早就站在那邊等着給鳳瑾元送行。
鳳瑾元見了他,總算是得了正經的理由甩開韓氏,然後大步走到沈青跟前,道:“青兒一定要好好備考,就安心在家中住着,什麼事也不要操心,來年春季的殿試對你來說纔是頭等大事,知道嗎?”
沈青衝着鳳瑾元深施一禮:“青兒記得了,姑……”他剛想說姑父,就見通往同生軒的一條小路上,鳳羽珩正帶着兩個丫頭往這邊款款走來,嚇得他趕緊改了口:“學生謹記老師囑咐。”
鳳瑾元也看到了鳳羽珩,不由得皺了皺眉,悶哼一聲,沒理,到是回過頭來對安氏說了句:“府裡的事你跟着老太太多費點心,青兒這邊也多照顧着,可別讓他被人欺負了去。”說着話,還撇了一眼鳳羽珩。
安氏怎能看不出來他是什麼意思,只俯了俯身道:“老爺放心,府裡的事只要老太太有用得上妾身的,妾身定不會退讓。至於沈家少爺,老爺離京後,咱們府裡剩下的便都是女眷,他一個堂堂七尺男兒,怎麼可能窩囊到被女人欺負,老爺多慮了。”
鳳瑾元可不覺得自己是多慮,就他府裡這幾個妾室和這幾個女兒,哪個也不省油的燈。沈青一個只知悶頭讀書的呆子,要是着了這些女人的道兒,到時候怎麼死的怕是都不知道。
但這話他不能明說,畢竟他是沒辦法將沈青帶在身邊,沈青從小又跟他最爲親厚,人都到了鳳府,他總不能將人給趕出去。只得再囑咐幾句,同時也給這羣女人下了警告:“青兒若是在鳳府高中,這對鳳府來說是無上的榮耀,你們萬萬不可怠慢。”
鳳羽珩知道這話多半是說給她聽的,卻也不吱聲,就老老實實地站在安氏身後,一模乖巧的模樣,到是讓鳳瑾元沒了話說。
見鳳瑾元真的準備要走了,金珍終於忍不住,擰着帕子嚶嚶地哭了起來。
她這一哭,鳳瑾元這個心疼啊,就準備去勸兩句,卻聽粉黛突然開口道:“你這是幹什麼?父親外出公幹,還是皇上親封的欽差大臣,這是大好的事,你怎麼還哭了?當是送喪呢?”
金珍被吼得一下子就憋了回去,隻眼巴巴地看着鳳瑾元,一臉的委屈。
鳳瑾元瞪了粉黛一眼,就準備訓斥兩句,韓氏卻又上了前來扯扯他的袖子,道:“老爺,粉黛小孩子不懂事,說話是有些衝撞了,您別與她計較吧。”
這語調輕柔得都恨不能滲出水來,鳳瑾元哪裡還能再怪粉黛,只看着金珍,安慰地說了句:“最多大年,我就也就回來了。”
金珍點了點頭,終是沒敢再掉一滴眼淚。
粉黛從來就是個挑事兒的能手,見鳳瑾元又跟金珍好言好語的她心裡就不舒坦,但又不能總是找金珍的麻煩,小丫頭眼珠一轉就轉到鳳羽珩那邊,“二姐姐今日怎的都沒個話呢?”
鳳羽珩看了粉黛一眼,道:“小輩裡除了你一直在說話之外,其它人都是懂得規矩的。”
“二姐姐是罵我不懂規矩?我惦記父親,多說兩句怎麼了?”
鳳羽珩搖頭,“沒怎麼,你想說就說,沒人攔着。只是我必須提醒你,做小輩就要有做小輩的覺悟,在長輩之間說話的時候,輕易不要插言。你這是在家裡,沒有人與你過多計較,但若是養成了習慣,將來嫁人爲妻,可是要吃大虧的。”
“什麼長不長輩的?她們都是妾!我們才正經的主子!”鳳粉黛不管不顧地說了這麼一句,直說得所有人都向她瞪了過去。
但誰又能說什麼?粉黛說得沒錯,妾室是最沒有地位的,甚至連一個院子裡的大丫頭都不如。她們沒有資格讓自己的孩子跟她們叫孃親,也不能直接叫孩子的名字,要叫少爺和小姐。粉黛看不起,誰也沒有話說。
見衆人全部低頭不語,就連韓氏都被說得沒了臉面,鳳瑾元也忍不住發了火,指着粉黛道:“究竟是誰把你教養成這般?哪裡像是我鳳瑾元的女兒?真是丟人!”
說完,轉身大步出邁出了府門。
粉黛被罵得再不敢吱聲,低着頭也跟着衆人一道出去,就見外頭已經有好些大臣都在等候,一見鳳瑾元出來,紛紛拱手道:“我等是來爲鳳相送行的,鳳相親往北界鎮災,爲聖上分憂,實乃我等楷模啊!”
鳳瑾元亦回禮與衆人寒暄。
粉黛卻看着鳳府一早就停在外面的馬車,挑事兒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二姐姐不是有一輛特別好的馬車麼?父親這一去路途遙遠,怎的不想着借出來給父親坐?”她自以爲這是在爲鳳瑾元爭口,說話時也更硬氣了幾分,“雖說二姐姐現在是嫡女,但在有些事情上可就不如當初的大姐姐了,祖母那輛紫檀馬車就是大姐姐送的吧?那才真是叫孝順呢。”
鳳羽珩看着粉黛只覺好笑,“我那馬車是皇上御賜之物,四妹妹覺得可以送人?再者,父親是欽差,出行自然是乘坐欽差的車轎,你看到的那輛不過是鳳家隨行下人坐的馬車。”
粉黛被她堵得沒了話說,不由得翻了個白眼,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鳳瑾元再不願看自家女眷當着外人的面互相拆臺,趕緊衝着一衆來送行的大臣拱手道:“時間不早,本相這就要啓程了,多謝諸位大人前來相送。”
說話間,已有欽差的仗隊從街道另一頭往這邊走來,就在鳳瑾元準備上轎時,就聽到遠處突然有個人大喊了一聲:“鳳相,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