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這麼輕易就放棄的男人。
陸瑜雖然厲害，可也只能拖住他一時。即便是神，也有疏漏的時候，祁宇默總會尋到機會。
他歷來志在必得。
高大的身影披着瑩瑩的月華，顯得愈發威儀，陸小妹想，如果從頭再來一次，她還是會愛上這個男人。他很容易令人生出好感，從其他女子角度來看，他簡直無可挑剔。
然而他們間，橫亙着血海深仇。阿默陪自己一躍，填了一半，自己閉着眼忽視了一半。他們得以重逢，微笑以對，不代表深澗不存在。
“小舞……”熟悉的，低沉的，充滿磁性的聲音，“你……你好嗎……”
“我很好，你看見了……陸瑜很照顧我。”
陸小妹倚着靠墊，笑着打量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料子上的暗龍紋也沐着月華，臉頰被鍍上了一層銀霜，她側着頭，不帶情感地輕嘆，“你瘦了。”
他伸手想要觸碰她的臉，半晌還是重重落在了被子上，替她掖了掖被角，“你變了模樣，可還是一年前那麼瘦……”
祁宇默千思萬緒，準備了一年的話語都堵在了喉嚨，如今卻只能應和着她的話，說些有的沒的，真沒想到自己也有這麼狼狽的一天。
“如果你想要我跟你回青龍，還是莫要說了，趁着陸瑜發現你闖入前快些離開吧！”陸小妹笑着瞥了眼窗，“我是不會離開的。”
“……”
祁宇默緘默着，想從朝思暮想的女子臉上看到一抹熟稔的神色，然而什麼也沒有。她平靜得好似鏡面，清澈暗黑的瞳孔中，映出的，是自己哀慼的眉眼。
驀然，他看到了她手中的玉簪，握着她的手，打開的掌心靜靜地躺着他送給她的簪子，隱藏許久的情思涌上心頭，溼了眼眶，“你還留着……”
“對啊，當初還能用來換些救命的錢，便一直留着……這個，很好用。陸瑜什麼都好，只是不太懂女兒家的心思，那麼有錢，也不知道買個好看的首飾給我，我不想用木棍，也只能用這個，好在他終於做了個新的給我，還說開過光的，這個也沒什麼用了。”陸小妹輕笑，將簪子反放到了他手中，“還給你好了！我一併寫了休書給你，一起帶回去吧，從此你我……呃……”
“爲什麼！”祁冠宇終於忍無可忍，將她緊圈在懷中，“爲什麼這麼說？你真的，對我，一點感情也無了嗎！？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嗎……去年寶寶祭日，我在我們的木屋等了你三天三夜，你真的，連寶寶都忘記了嗎……”
“寶寶……”陸小妹苦笑，“花似鸞害死了寶寶，你竟然還能容忍她活到現在，你可知道我有多恨？”
“小舞，她……”
“我知道，只要她佔着花似源的肉身，你就不會拿她怎樣……”陸小妹恢復了淡漠的語調，“你我糾纏那麼久，如今緣分已盡，此刻，我不再想知道你究竟對我還有多少感情，只是想知道你此次奉了無涯子之命來玄武聯姻，支持的那個人是玄奕，還是玄宸。玄武令，究竟在誰的身上。”
祁宇默凜然了神色，放開了她，有些陌生地看着她的臉，“小舞，你在籌謀什麼？”
陸小妹揚起脣角，“自然是在籌謀如何從你們手裡奪了玄武令啊，否則你以爲我爲何會參加你的訂婚宴？你是想讓我恭喜你呢，還是給你送不舉藥呢？”
“你，你要玄武令何用？”
“何用？哈哈哈……”陸小妹捂着小腹笑得脫力，“祁宇默，是不是陰陽咒破了，你變傻了？要玄武令自然是要做玄武王嘍！否則要用來做裝飾嚇唬人的麼？”
“你，爲什麼？”祁宇默凝視着笑得眼淚都出來的女子，感到從未有過的陌生，“小舞，你可知你要的那個位子，要踩着多少人的屍首才能坐上？”
“嗯，讓我算一算，”陸小妹掰着手指，“玄武王算一個，殺了尚家的幫兇，王后徐氏算一個，殺了尚家的尖細，玄奕也算一個，幾年前栽贓陷害茶莊還害得我毀容，琉璃嘛，雖然她曾經要殺我，不過太笨了，沒成功，到時候她不死，那麼笨也活不了的，至於玄宸，無所謂了……主謀的就這麼五六七八個，陪襯的，死多少都無所謂……”
“別說了！”祁宇默鉗住了女子的下頜，手上的力道多了兩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命怎能如此輕賤！”
陸小妹冷笑着打落了祁宇默的手，回敬道：“當初你師父與玄武王狼狽爲奸，焚盡尚家和茶莊，迫害我的時候，可沒見你們有多慈悲爲懷！怎麼，如今大難臨頭，還裝起仁義道德了？敢情這仁義道德就是你們招搖撞騙欺瞞世人的幌子，當初青龍國舉國污衊我是引發瘟疫的禍水妖女，我還犯賤地找出醫治的方子，如今想來我就是個傻子！大難不死，得牡丹花水之力重生，你以爲，我還會任誰在我頭上踐踏？”
女子笑得陰冷，傾城絕色的一張臉染上了一層可怖的陰霾，眼中泛着的紅血絲泛着氤氳的水澤，淒冷的笑靨令人驚悚。這不是有生氣的人，倒更像是個滿含幽怨的女鬼了。
祁宇默凝眉，肅然地觸摸着女子的臉頰，臉頰也是微涼的，沒有生氣的。當初那個機敏淘氣的女子變成這副模樣，都是拜他一手所賜，心頭對自己的怨懟又增了幾分，也更生出些心疼。她會痛，也比木然無所謂的樣子好。
起碼，她還會恨。他不怕她恨自己，最怕她的冷漠。
他軟了聲，“你如何下得去手，徐氏她可是你的生母！”
“生母？”陸小妹苦笑，“她又何曾真的當我是她的女兒？哪個生母會嫌棄自己的女兒醜？她不是有琉璃麼，多漂亮，還得了她的真傳，一樣的*賤！沒見過男人麼，還是嫁不出去似？竟然要動用玄武數年的稅銀陪嫁，當真是恨嫁心切啊！”
“……”祁宇默緘默着注視着嬉笑怒罵的女子，心中五味陳雜，更多的是明白她心中的苦痛，將她攬在懷中，“小舞，如何才能除去你心裡的苦痛怨恨？這樣……你這樣，自己也不會好過……”
“不怨不恨？”陸小妹並未掙扎，下頜正抵在他的肩頭，望着淒冷的月光，“我又不是神……只要他們踩在我頭頂一天，我就沒辦法不恨……”
“……”祁宇默滾了滾喉結，揉着女子散落的鬢髮，埋在她頸項間嗅着熟悉的氣息，“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危險……你爲何，總是讓我擔心？”
陸小妹臉色白了些，驀然壞笑着轉了頭，脣瓣湊到男子耳廓，貼近道：“你真的擔心？那……你會不會告訴我，玄武令，究竟在誰手中？”
“小舞！？”祁宇默忽然覺得耳垂溼癢，懷中女子身軀香軟，如若無骨，她的手徘徊在自己腰際，似乎在找什麼，又似乎只是單純的逗弄，卻燃起了封藏許久的炙火……
“你做什麼？”他都能感到自己聲音的低啞，呼吸也變得炙熱急促，咬着牙將她的手攥住，心頭涌起一股怒意，質問道：“你究竟在做什麼！？”
“吶，你是不是好久沒碰女人了？”陸小妹壞笑着湊上臉來，臉頰緋紅，眼中迷濛似泛着水霧，“你告訴我玄武令在誰手上，我就讓你抱，好不好？”
“你！”祁宇默一把推開了小妹，揮起的手顫了顫，忍着滔天的怒火想要斥責眼前的女子，卻終甩袖起身，走到門口的時候頓住了腳，頭也不回道：“師父是不會再信任背叛者的，我再沒什麼好告訴你的了，你且善自珍重，如果再讓我知道你如此……尚筱舞，下一次，我真的會打你……”
門被重重緊閉。
陸小妹剛苦笑了兩聲，便趴在榻邊大口吐出一大灘血。
丫的，終於走了。
憋死老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