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照舊開得很慢,搖搖晃晃;
裡面的人也跟着一起搖搖晃晃,像是一個鐘擺,了無生機地按照某種固定頻率周而復始;
從生,
搖動,
到死。
周澤站在老頭身邊,手抓着上頭的扶手,周圍人不少,但也沒有太大的擠壓感,畢竟都是紙做的東西。
老頭擡起頭,看了看周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歉然道:
“腿腳不好呢,有風溼。”
周澤點點頭。
“雖然我知道現在不會疼的,因爲我已經死了,但看見外面下大雨,好像還是覺得又疼了。”
老頭看着窗外傾盆大雨,目光中露出了追憶之色。
老風溼伴隨了多年,從一開始的折磨,慢慢到麻木,最後到習慣;
到死後變成鬼的這一天,
又變成了追念。
車到站了,
周澤和小蘿莉分別押着一個女孩下了車。
公交車又緩緩地開走,一車的紙人,還有一個有特權的老人。
周澤記得新聞報道上寫着,老人需要編織竹筐來貼補家用,一個家庭,需要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靠編織竹筐來支撐,足以可見那個家庭到底有多貧窮。
雖說當地政府也給了好幾筆撫卹金,至少能夠讓老人的家庭平穩地過下去,但似乎,總覺得不是很夠。
“想什麼呢?”
小蘿莉站在公交站臺下面一邊看着外面的傾盆大雨一邊問道。
“我在想衆籌的事兒。”
“嗯?”
“前陣子,林醫生醫院出了個事兒,一個當哥哥的拿自己妹妹的車禍,污衊醫院不給錢不治病,在網上發起了衆籌。
事實上,從個人情感角度來說,類似剛纔車上的老頭這種人,更有必要被髮起衆籌。”
“嗯哼。”
“生病的人太多了,悲慘的人也太多了,不管是真是假,不管誇張與否,說真的,我反正已經麻木了。
上輩子以前朋友圈裡有人發衆籌治病消息,我多少都會捐助一點,到後來,這種衆籌實在是太多了,我真的懶得搭理了。
但這種爲見義勇爲犧牲和付出的人,他們做了平凡人所不敢做的事情,對於大部分平凡人來說,給這種人捐款捐助,反而更有主動性。
大部分人都是弱者,如果能出錢,鼓勵更多的勇者站出來願意放下負擔和顧慮保護大家,真的不虧。”
“我的老闆大人,我覺得你在多愁善感的時候,得另外再想一件事。”
“什麼?”
“那就是我們現在怎麼回去,雨真的好大啊。”
小蘿莉很是鬱悶道。
…………
當二人回到劉楚宇家裡時,
開門的劉楚宇所看見的,
是四隻落湯雞。
小蘿莉嚷嚷着先洗澡吹頭髮,然後只能幽怨地看着周澤二話不說第一個走入了衛生間,等周澤拿着浴巾擦着頭髮走出來時,小蘿莉氣鼓鼓地對周澤喊道:
“沒風度的男人!”
“我先洗澡,等你進去時,衛生間裡的溫度就很暖和了,這是怕你凍着。”
小蘿莉愣了一下,當即道:“這是夏天!還有,你不要那麼噁心好不好,怪不得你上輩子一直是光棍!”
如果小蘿莉真的只是小蘿莉,估計還真吃這一套,但實際上按照小蘿莉的話來說,老孃當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等小蘿莉洗完澡出來,
三個人都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茶几上擺放着兩盒餅乾,
可見在周澤與小蘿莉出去時,一個人在家且有傷在身的劉楚宇真的一直在對着食物做着鬥爭。
他信了,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的雞湯,
而且覺得周澤和小蘿莉就是那種有大毅力的人,克服了靈魂對進食感覺的排斥,才能做到正常進食。
類似於一種苦修吧。
周澤一時有些心軟和不忍心,
總覺得讓劉楚宇這個手下繼續這樣和食物死磕下去會不會真的出什麼問題?
但一想想自己用一點就少一點難以補充的彼岸花口服液,
周澤忽然又覺得年輕人多經歷一些挫折和磨難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就像是當初的林醫生,如果沒有自己當初把她們這幫實習生當狗一樣可着勁兒的使喚,林醫生也不會有今天這麼優秀的醫術。
嗯,
就是這個道理。
劉楚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周澤,老實說,直到這一刻,他才感受到了來自老大的關懷,居然冒雨把惡鬼帶回來,目的就是爲了讓他也分潤得到一些績點。
周澤也沒再耽擱了,用指甲打開了地獄之門。
小蘿莉分別從兩個女孩的身上拘留出了靈魂,幫周澤投入地獄之門中。
一切,
大功告成!
不過,屋子裡多了兩具屍體,屍體癱倒在地上,迅速腐化發臭,散發出陣陣噁心的氣味。
因爲惡鬼之前上身時,這兩個女孩就已經死了,原本有惡鬼的靈魂佔據着,還能維繫着“活着”的狀態,等她們靈魂被抽出去之後,這兩具皮囊自然就恢復到了原本應該的狀態。
周澤說出去散散步,屋子裡有點悶了。
小蘿莉擡頭,
望天,
喊着:“兒童頻道的《熊出沒》要播出了,我要去看啦!”
客廳裡,
只留下還纏着繃帶的劉楚宇,
有些錯愕地看着自家客廳上躺着的兩具腐爛屍體,
連帶着剛剛的那一抹感動,
瞬間有了一種被狗吃了的感覺。
當下,
他只能掙扎着起身,
開始收拾這已經發臭的屍體。
…………
走出門,外面還在下雨,但雨勢已經比之前小了很多,也有了停的趨勢。
周澤沒再轉身回去,否則又要面對那兩具屍體,比起處理兩具腐爛屍體,好像淋點小雨反而更能讓人接受些。
雨中漫步,應該算是一件小有愜意的事兒。
其實,周老闆這種人,在哪種環境下都能愜意得起來,當你拋開雜務,沒有那種執念時,眼睛所看見的風景就自然和其他人不同了。
周老闆漫步了小半個小時,爲了確保劉楚宇已經解決好了屍體,又因爲他受傷了行動有些不便,所以周老闆打算再遛一會兒。
走着走着,傳來了鐘聲。
這鐘聲讓周澤皺了皺眉,有些不舒服。
擡頭向那個方向看了一下,看見了一片黃牆金瓦,在這市區之中,居然還坐落着一個小廟。
廟門很小,廟牆也不是很寬,畢竟坐落在城市之中,寸土寸金,連佛祖都感受到了來自地價的壓力,不敢像深山裡那般擺出這麼大的排場了。
但這鐘聲居然能讓自己不舒服,這反而讓周澤對這個小廟有了一種更大的興趣。
俗話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現在哪怕是大景區或者名山裡的很多大寺大觀,基本也都是私人承包賺錢的場地,那種地方,周老闆別說進去參觀了,摟着佛像或者三清直接合影都沒什麼問題。
偏偏這座小廟,給了周澤一種有點忌憚的感覺。
能讓鬼覺得忌憚,
說明這廟是真的靈啊。
進去參觀還是算了,雖說不收門票錢,但周老闆覺得自己也沒必要去冒這個風險。
有官家的身份不假,但小蘿莉自己都說了鬼差在地獄裡都只能算是最底層不入流,興許人佛祖正心情不好你還特意湊上去別人可能也不介意一巴掌拍死你。
小廟外面有個茶館,裡面不像是四川那邊茶館裡擺放着機麻,這裡真的就只是喝茶的地方。
周澤走進去,要了一壺苦茶,等茶上來的時候抽出一根菸咬在嘴裡。
還沒點着呢,門外就又進來一箇中年男子,男子在周澤對面坐了下來。
男子穿着一身藍色的運動服,坐那兒後隨便點了一壺茶,目光一直盯着門外的寺廟。
老實說,坐這兒喝茶,純粹是受罪,普通茶客到這裡來,覺得看着寺廟喝口茶挺有意境,再聽聽鐘聲,感覺自己人都有點昇華了。
但對於周老闆來說,鐘聲每次響起,身上就一陣不舒服,甚至是難受。
但這種感覺也是一種反向的舒服,正如同陰車上的那個老頭說的那樣,等疼痛真的沒了,反而就想它了。
喝一口苦茶,
再皺着眉頭抖一抖身子,
輕輕地倒吸一口涼氣,
居然能品嚐到受虐的快感,
妙,
不可言。
一杯茶下去,那喝得是相當有滋味啊。
自己給自己又續了一杯茶,
端起茶杯,
聞了聞苦茶香氣,
鐘聲又響起,
拿茶杯的手微微顫抖,盪漾起淡淡的波紋,
再低下頭,
抿上一口,
身上的輕微痛苦加上脣齒間的苦澀,
相得益彰。
只是,
當週老闆正準備低下頭喝第二口時,
卻意外地發現,
坐在自己對面也就是剛進來的那個中年人,
他拿茶杯的手,
居然也在輕輕顫抖。
周澤沒當回事,
過了一會兒,
下一個鐘聲比之前的一下子變大了許多,估計是敲鐘的沙彌當作最後一個鐘,用了全身的力氣。
“轟!”
周澤深呼吸,
腦子一陣眩暈,
但還是穩穩地把控住了茶杯。
而坐在周澤對面的中年男子則是發出了一聲悶哼,緊接着身子劇烈一晃,整個人差點摔倒在地上,而手中的茶杯更是甩了出去。
“啪!”
甩出去茶水,
直接潑在了周澤的臉上。
“…………”周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