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澤嘴脣微張,然後下意識地攥住了還在繼續往前走的女人。
女人有些意外,看了一眼周澤,不知道他意欲何爲。
“我收回我剛纔的話。”
周澤輕輕扭了扭脖子,
“你這家裡,真不乾淨。”
女人臉上露出沉思之色。
“放心吧,我不是什麼江湖騙子。”
“我相信你不是江湖騙子。”女人很認真地說道,“況且,不過是幾百萬而已,被騙一下,也無所謂。”
這話,
扎比了啊,
好刺耳。
幾百萬就跟幾百塊一樣,就買個心安?
敗家婆娘。
周澤心裡替樓上那位老頭默哀,年紀大了還折騰個什麼勁兒呢,自己好不容易拼下的家業就全都落這個女人手裡?
好在,周澤還是有些職業道德的,僱傭自己的是這個女人,自己也不會去多生事端。
當然,在身邊白鶯鶯的眼裡,此時的周澤和這個女人,真的有點狼狽爲奸的意思,活脫脫的新世紀翻版武大郎和潘金蓮。
如果拍成電視劇的話,老闆和這個女人就是典型的反派角色!
“你丈夫,不是精神失常,是真的有髒東西在這裡,錢的事情先不提了,等我把這裡的事情料理完再慢慢聊。
鶯鶯,帶她上去。”
“老闆,你一個人…………”白鶯鶯不想上去,老闆現在可受着傷呢。
周澤這時候很想拿中指戳一戳自己這女僕的腦門兒,自己出事兒不打緊,要是這女人出了什麼意外,自己的尾款找誰要去?
女人很聽話,哪怕她什麼都看不見,但她至少表現出了一種“我相信”的態度,主動地往後退。
真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啊,懂事兒,會變化氣質,牀上蕩,牀下淑,會做飯會演戲,還能裝作善解人意。
周澤又看了一眼白鶯鶯,唉,自家鶯鶯需要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啊。
白鶯鶯在周澤嚴厲目光之下,只能陪着女人上樓去,她需要保護這個女人和那個老頭。
接下來,整個廳堂就只剩下那一家子和周澤了。
這些人,一直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像是小學生上課一樣,坐得比比直直的,連那個年紀最大的老太婆也是一樣。
那個老太婆應該是樓上老頭的原配吧。
尋常人哪怕有故去的親人靈魂不散回來看看,至多也就一兩個吧,這老頭倒好,一家子,四世同堂,周澤數了數,居然有二十來號人。
省親團的規模確實巨大,難怪老頭嚇成那個模樣。
如果是老伴兒回來或者一個子女或者一個孫女兒回來,那還能接受,但這一大家子一起回來,換誰都得嚇得炸毛。
拄着柺杖,周澤靠近了他們,越是靠近,周澤就越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冰冷的感覺在不斷的襲來,四周的空氣中也帶着濃郁的鹹溼。
老頭這一家子,據說是因爲遊輪出事而葬身大海的,至於裡面有沒有什麼內幕,周澤不清楚,也不想去清楚。
不管怎麼樣,眼前這一家子,算一算,也是一筆不小的業績了,自己正好可以收走。
“咕嘟…………”
“咕嘟…………”
周圍開始傳來水聲,
水聲是從這些人脖子裡傳來的,大到老太婆小到幾歲大的孩子,他們的脖頸位置都鼓脹起來,像是一隻只脹氣的青蛙。
緊接着,
“嘔…………”
廳堂裡,所有人都開始嘔吐。
渾濁且帶着泥沙的海水從他們的嘴裡吐出,還帶着一些死魚死蝦!
之前的廳堂只能算是像被剛剛拖了地一樣,
而現在,
則像是一個海鮮市場,散發着濃郁的海鮮腥臭味,像是情侶酒店的某個房間被連續使用了一個月而從沒換過牀單的味道。
周澤伸手捂着鼻子,擡起腳,卻發現海水一下子蔓到了自己的腳踝位置。
廳堂裡像是一個蓄水池,而這二十多個人則像是水池邊緣位置的二十多個水龍頭,正在往裡面放水。
水聚而不散,慢慢地充斥起這個廳堂。
周澤靠過去,一隻手按住了一箇中年男子的肩膀,指甲生長出來,對着對方的肩膀直接刺了下去。
“滋滋滋…………”
油鍋煎炸的聲音傳來,中年男子身上開始升騰起濃郁的黑煙,但他依舊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像是完全任憑周澤施爲一樣。
“嘎嘣…………”
一聲脆響自周澤腳下傳出,
而後,
一條青色的皮帶纏繞住了周澤的手臂,周澤下意識地後退,這條皮帶很是靈動,直接竄了過來。
等皮帶的一端擡起,和周澤的眼睛只有不到一分米的距離時,它靜止住了。
這哪裡是皮帶,分明是一條通體發青的海蛇。
海蛇吐出信子,它掌握了絕佳的攻擊態勢後,卻停止住了,似乎只是爲了威懾一下週澤。
周圍的水,開始越來越多,那二十多個人肚子裡的存貨像是根本就吐不完似地,此時,客廳裡的水位已經到了周澤的腰部位置了。
這是假的,但這又是真的。
周澤可以選擇離開這種感覺,然後選擇離開,但這意味着自己認輸了,主動從擂臺上走了下來。
不說那勞務費能不能拿的到,就說這一家子的亡魂,自己也沒辦法拿去換業績了。
“啪嗒……”
客廳牆壁上掛着的那幅畫也被水衝了下來,慢慢地漂浮到了周澤的身邊。
周澤之前就覺得這神像有些奇怪,因爲一般人家裡廳堂裡掛神像也就掛個彌勒佛、觀音或者財神爺的居多,但眼前這一幅畫裡的神,明顯不是大衆類的。
畫像中是一個男子,身體像魚,但是有人的手足,乘坐雙頭龍,肯定是神,但普通人家基本沒有掛這個的,這相當於是非主流了。
這時,海蛇似乎是在慢慢地收縮身體,周澤的手腕上也感知到了一種鉗制力,這是警告,第二次警告。
警告周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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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
他不需要插手。
那幅畫慢慢地衝到了周澤的面前,觸碰到了周澤的身體。
周澤微微皺眉,用力地思索,終於,他想到了這畫像中到底是何方神聖了!
所以,還真的得感謝自己當書店老闆後書看得比較多,每天沒事做就坐在樓下沙發上喝着咖啡看看書,而且着重惡補了一下古代的志怪故事。
這是……海神!
對於現在的人們來說,提到海神似乎第一個想到的是媽祖,或者是波塞冬,然而實際上,中國神話體系中,其實有一個更古老的海神。
《山海經、大荒東經》的一段記載:“東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黃蛇,踐兩黃蛇,名曰禺guo。黃帝生禺guo,禺guo生禺京,禺京處北海,禺guo處東海,是爲海神。”
古老的海神,其實,再聯想一下樓上的老頭是做海上走私生意起家的,家裡掛這幅神像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這是什麼意思?
一羣死在海上的親屬亡魂在五年之後忽然迴歸復仇?
是誰帶他們回來的?
是誰準他們回來的?
死得很偏僻再加上是橫死的人,他們的亡魂其實是很難回來的,所以民間風俗的燒經燒紙錢時有一個不可忽略的環節,那就是“喚魂”,意思是讓自己要祭奠的人亡魂回來,享受後人的祭奠香火。
而這種死在海里的人,他們要麼就是直接進了地獄,哪怕能殘留成亡魂,也跟《加勒比海盜》似地,只能在海底沉淪或者跟隨個什麼鬼船飄來飄去。
現在,這是一家人整整齊齊,一起回來了,坐得端端正正,找老頭來省親了,沒有外力在後面推動,沒有某一方的默許,
可能麼?
難道,
真的是海神發怒了?
老頭那一家子人死得有蹊蹺幾乎是肯定的,而且老頭在那一年就娶了這個女人。
如果真的是某一方大神發怒了,來行懲戒報應之事,
自己一個小小的鬼差,
好像還真的沒有資格去阻攔吧?
而且,還是爲了“賺錢”這種事去和一個海里的存在對抗,
是不是有點傻?
周澤擡起頭,那個女人和老頭應該在樓上吧,那個女人想要老頭自然死亡好繼承遺產,鬼神之物也不會被監控拍攝到。
“哎,哥們兒,商量件事,能讓那老頭死得自然一點麼?
然後,樓上那個老頭的續絃,我把她帶走,可以麼?”
周澤對着畫像問道。
“滋!”
海蛇忽然發怒了,
直接張開自己的獠牙對着周澤的胸口咬了過來。
周澤目光一凝,他一直防備着這條蛇呢,當下指尖攥住了蛇尾,舌頭就在距離周澤胸口幾釐米的位置停了下來。
“連談都沒得談麼?商量的餘地也給一下啊,大哥。”
周澤苦笑道。
雖然我是個鬼差,是最低級的陰司幹部,但好歹也是幹部啊,別這麼無視我啊大佬。
“滋滋滋滋!”
海蛇瘋狂地扭動身體,
“吧唧”一聲,
蛇身直接斷裂,蛇頭飛到了周澤胸口位置,當下咬住了周澤的身體。
剎那間,
周澤感知到的不是自己身體的創傷,而是來自靈魂的絞痛,彷彿自己靈魂被蛇的獠牙刺出了兩個洞一樣。
冷汗當即流了出來,周澤半跪了下去,一隻手撐着地面好讓自己不跌落進“水”中。
“呼…………呼…………”
蛇頭被周澤硬生生地拔了出來,
黑色的指甲直接將蛇頭給捏碎。
“不講理了啊…………”
周澤喃喃自語,臉色也越來越陰沉,
然後,他慢慢地擡起頭,眼眸深處,有黑色的光芒在流轉,
“那我倒要看看,你他孃的到底能不能從海上跑到陸地上來裝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