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十八章 何謂真勇士

戈壁灘。

浩瀚的戈壁灘。

這裡滿是粗砂與礫石。大如鬥、小如豆的卵石鋪在這砂土原野上,形成了一片無邊無際的莽荒。

團團簇簇的駱駝刺,芨芨草和紅柳散佈開來,給戈壁點綴上了一些生機。

旱楊,宛如傘蓋,或朵朵綠雲,矗立在駱駝刺與輕盈的紅柳之間,形成了黃、綠、紅三種顏色。

霍真從未想到,這茫茫的戈壁灘,也會有如此豐富的色彩。

沙瑪小兵一來到戈壁灘,便注視着這些旱楊,口中一個個地數着。

溫莎,霍真,沙瑪小兵,小艾與另兩位火鳥飼養員,帶着黑火鳥“老大”,正走在這茫茫戈壁,他們已經離城十四里。

他們均身騎火鳥,溫莎一頭,沙瑪小兵一頭,霍真與小艾同騎一頭。

他們所騎正是小兵喚來阻擋老大去路的三頭火鳥,分別叫做“阿三”,“阿四”和“阿東”。他們在小兵指揮之下,都極其馴服,十分聽話。他們彷彿與人類建立起一種互相信任的關係,人類馴養他們,更是他們的主人。

一條繩索牽引着老大。自溫莎說要給他自由之後,這方纔還發瘋的黑火鳥彷彿變得溫順了,默默地跟着衆人,來到這裡。

小艾的眼睛東瞧瞧,西看看。戈壁的景色另她感到新鮮而驚奇。她伏在霍真的懷裡,不解地問道:“我以爲出城之後便是無邊無際的黃沙了,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這是戈壁灘,這裡離沙漠至少還有百里。”

“這裡真是奇妙,你看那些大大小小的卵石,大的如磨盤,小的如彈珠,它們是怎麼形成的?”

沙瑪小兵走近道:“我聽我國的老人說,這裡原來是大海,有一天海水突然退去,這些海底的卵石便**在天穹底下了。”

小艾驚道:“大海?這怎麼可能?”

小兵聳聳肩,道:“這可能只是人們的想象,過路的吟遊詩人唱的更奇,他們歌唱戈壁灘,說這些石頭是未經卵化的龍卵,是探險者絕望的淚珠……”

小艾立刻伸長脖子四處亂看,似在尋找什麼。

霍真笑道:“你在找什麼?”

小艾道:“我在找龍卵啊!要是讓我找到一顆,我豈不是發財了。”

霍真道:“想不想知道是誰創造的這裡?我來告訴你。”

小艾眨眨眼道:“難道你會知道?是誰?”

霍真道:“是時間。”

小艾嘟着嘴道:“這算什麼回答,一點都不好玩。”

霍真繼續道:“時間能創造奇蹟,時間的銳齒能齧盡一切,滄海桑田,對時間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

小艾把尖尖的貓耳朵一折,道:“又開始說教了,不聽不聽……”

溫莎忽然道:“我們火鳥國有句諺語,時間遠比寶石更久遠。”說完這句她沉默了。時間,真的很奇妙,兩年多前,她還是在父親庇護下的小女孩,區區兩年過去,如今的她,已成爲火鳥騎士的隊長,已經成長爲真正的戰士,而她的父親,還杳無影蹤,她的國家,也發生了鉅變。

她暗下決心,一定會繼承父親的遺志,保衛自己的祖國。

沙瑪小兵看看溫莎,道:“溫隊長,您看,這裡是不是可以了?”

溫莎點點頭,衆人便停下來。

溫莎將火鳥老大牽來,問沙瑪小兵道:“不知在這裡,它能否自個生存下去?”

沙瑪小兵道:“應該沒問題,剛纔我數過了,從我們出城到這裡,有不下五十顆旱楊,這是它們的主食。不過,這裡畢竟不像飼養場那樣時時供給食物,如果它自己能學會駐存食物的話,就可以存活的更好。”

溫莎問道:“你認爲它能學會嗎?”

小兵道:“這個……就要看它自己了……”

溫莎嘆口氣,道:“對,靠它自己……靠它自己……”她不禁想到,在父親因獵狼失蹤後,自己獨力支撐起整個火鳥騎士隊伍,她又何嘗不是靠自己,走一步,學一步,才走到的今日。如今的火鳥老大,竟與自己出奇的相似。

溫莎解下老大的繩索,拍拍它的羽翅,道:“老大,你的服役已經結束,你現在自由了,願你在這戈壁灘,能找到自己的新生活。”

小兵拿出一袋旱楊果,和溫莎一起餵給老大。

小兵看着老大,不捨地說道:“老大,以後我不能照顧你了,你可就要靠自己啦,你要是覺得孤單的話,就找個野生火鳥羣,跟

他們一起生活吧,也好有個照應。”

溫莎又道:“在野外你要極度小心,如果遇到什麼危險的話,隨時可以回來,我們始終歡迎你這個老兵。”

老大彷彿聽懂了他們的話,“咕,咕,咕”低沉地叫了幾聲。它吃飽後,一轉身,大爪子蹬地,迅速地跑開了。但每跑出幾十步,它便會回頭看看衆人,就這樣它回了三次頭,待跑出數百米之後,它忽而站定,回過頭來,展開黑翅,伸長脖子,“嘎嘎”“嘎嘎”地高聲叫着,彷彿是在興奮地向衆人告別。

衆人均向它揮手告別。小兵一邊揮手一邊灑淚,難捨之情溢於言表,他畢竟照顧了老大兩年,已頗有感情。

叫完兩聲,老大轉身離去,再未回頭。它舒展翅羽,邁開大步,在戈壁上展開奔馳,很快它的身影就變成了一股沙塵,逐漸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

溫莎看着遠遠的消失在地平線上的黑影,幽幽地道:“記得我兒時,父親總會抱着我坐在它的背上,在這戈壁灘馳騁。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就是那時,我愛上了騎火鳥,並立志成爲一名火鳥騎士……”

霍真看到她的眼神,心中明白,老大身上承載了她諸多的回憶,她對老大的感情,就像霍真對北龍山一樣,總是充滿了深深的眷戀。

一旁的小兵,已哭的不成樣子。

小艾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喂,別哭了,你可是個男子漢啊。你要相信它能照顧好自己。除了它,你還有一大堆的火鳥要照顧呢!”

小艾的話彷彿起了作用,小兵止住眼淚,點點頭道:“對,除了老大,我還有很多寶貝要照顧,我還有阿三,阿四,阿東,阿西,阿五,阿六,盼盼,……”他嘴裡唸叨個不停。

溫莎一揮手道:“我們回去。”帶領衆人向城市返回。

返程路上,霍真問溫莎道:“今天我去看過木拉提,他的記憶依舊難以恢復,下一步,你有什麼打算?”

溫莎道:“事已至此,我們也別無他法。現在我們,只能等待,但我們絕不能坐以待斃,要作好一切準備,隨時準備戰鬥。”

霍真道:“那天晚上銀狼的夜襲,你是否有什麼發現?”

溫莎道:“它們來的極其突然,但是它們又好像對軍營的地形非常熟悉,因此才能攻我們個措手不及。所以我懷疑……”

霍真道:“你懷疑什麼?”

溫莎沉聲道:“我懷疑軍營中有惡狼的奸細!”

霍真微微點頭,不禁佩服她心思縝密。

霍真接着又道:“這兩天,玄火教可有什麼異動?”

溫莎道:“據負責看守的兩位隊長報告,一切都很正常,玄火聖王整天除了打坐唸經,什麼事也不做。玄火武士們也並沒有任何異常舉動。”

霍真皺皺眉頭,道:“這就更奇怪了,越是正常,反而越是讓人起疑,這隻怕會有什麼陰謀。”

溫莎贊同:“你我所見略同,看來我需要加強一下監控了。”她又說道:“不過現在,我卻有一件事情要你幫忙。”

霍真笑道:“不知是什麼事情,能難住我們的溫大隊長?”

溫莎板着臉道:“你莫要得意,我只不過是分身乏術。那天夜裡,我們遇襲,有四名騎士莫名地失蹤了,你是否還記得?”

“當然。”

“我請你……當然還有你那位小朋友,幫我找到那四位騎士。”

“人海茫茫,要找到他們恐怕沒有那麼容易。”

溫莎冷笑道:“一直到現在爲止,似乎還沒有你這影獵者辦不到的事。而且……”她看了一眼正伏在霍真懷中沉睡的小艾,“你這位小朋友,似乎也很擅長找人。”

霍真點頭稱是,他也看看懷中的黃色貓咪。小艾此刻已化形回小黃貓,正趴在霍真的懷裡呼呼的睡着。當她睡覺時,她會變回貓咪,這樣既不易被人發覺又利於逃跑,時刻保持警惕,保護自己,這是易形者的天性。

霍真雖不擅長找人,但小艾確實是找人的行家,她的耳朵,鼻子,還有敏銳的直覺,都是尋人的利器。

霍真又問溫莎道:“那天夜裡銀狼夜襲,依你看,它們的目的是什麼?”

溫莎回答的斬釘截鐵:“目的很明確,就是木拉提!”

霍真道:“何以見得?”

溫莎眼中閃出精光,道:“它們突然襲擊,但是戰術很明確,它們先在軍營之中四處攻擊,引起混亂,讓我們手忙腳亂,但隨後便集中兵力,一鼓作

氣猛攻木拉提所在的屋子,我也正是猜到這一點,才能集中兵力防守。”

“但木拉提是玄火聖王送回來的,這次夜襲,只怕跟玄火教會有聯繫。”

“現在,唯有找到那四名失蹤的騎士,也許才能得到答案。而火鳥騎士,現在已無暇顧及,兩天之後便是一年一度的風箏大賽,盛況在即,安保的重任都落在我們的身上。我們要作好防範,防止那些銀狼再來。”

“這風箏大賽一定會很熱鬧。”

“這是我火鳥國一年一度最重要的盛事,不但火鳥國百姓會傾城而觀,西域多國的王公貴族也會參加,盛事空前。安保的工作相當繁重,到時只怕它們會……”

霍真搶着道:“你擔心它們會再次來襲?”

溫莎一握拳,咬牙道:“我纔不擔心呢,我是怕它們不來。這次風箏節不同於上回,它們若是敢來,定要讓它們有來無回!”

一行人已臨近火鳥國的城牆。

快進城時,沙瑪小兵從後走近霍真,小聲說道:“霍先生,我有一件事,想……想請教您。”

霍真微笑道:“小兵,有什麼話儘管說。”

小兵支支吾吾道:“我……我一直想當一名真正的火鳥騎士,只是……我卻始終做不到。這些年來,我在飼養場工作,他們都說我是‘天生的飼養員’,可是……可是我還是想成爲一名騎士。”小兵說着說着,害羞的臉紅了,“有時候夜晚,我會自己偷偷地練武,雖然沒人教我……我很喜歡飼養場,但我更向往那種騎着火鳥馳騁,縱橫疆場,保衛國家的生活,只是……唉,我想請教您,我這麼瘦小,既沒有力量,又練不好武藝,我……我是否還能成爲一名勇士。”

他平日裡話不多,但如今面對霍真,卻一口氣說了這麼多。

看到小兵期盼着答案的眼神,霍真忽然有所觸動。他能感受到這位“小兵”內心的辛酸,看着自己的夢想遙遙無期,看着自己經常被忽視,這種小人物的悲涼,這種被註定“平庸”的無奈,是最讓人難過的。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霍真突然想到,自己何嘗不是如此。作爲一個流浪者,遭人冷眼與嘲笑,那是常事,即使你有再大的作爲,他人也只會認爲你別有所求。流浪,流浪,一日日流浪,飢餐野果,渴飲雨露,風雨加身,荒草爲鋪。當夜深人靜,仰望秋星之時,你是否又會感受到一股寂寥與悲涼。

隻身千里客,孤枕一燈秋。

霍真對小兵緩緩道:“你認爲我是勇士嗎?”

小兵崇敬地說道:“當然了,您在我心裡,可是一位勇士,真的勇士!”

“那你認爲阻礙你成爲勇士的最大阻力,是什麼?”

小兵頓了頓,道:“是……是恐懼!我……我的父母從小教我做一個和善之人,我……我很恐懼使用武力,也害怕傷害別人。”

“恐懼,那你覺得一個真的勇士,會有恐懼嗎?”

“當然沒有,勇士無所畏懼。”

霍真正色道:“你錯了,勇士也會有恐懼,而且一點不比你少,當然也包括我!”說到這裡,他心中一動,他也時常會有恐懼,但他從不恐懼任何敵人,他最大的恐懼,卻是寂寞。寂寞,往往是伴隨流浪者終身的恐懼。

小兵訝然道:“你也會有恐懼的時候?”

“當然了!恐懼是一個人與生俱來的,任何人都不能將其抹去。但一個真正的勇士,卻能夠戰勝恐懼。”

“戰勝恐懼?”

“對,戰勝恐懼就跟戰勝你的敵人一樣,首先,你得承認它的存在。”

“嗯。”小兵點點頭。

“每個人都有恐懼的時候,一個勇敢的人,敢於去正視恐懼,去承受恐懼,去直面自己的內心。當他對一件事情感到恐懼而又非做不可時,即使面對那深深的恐懼,他也會勇往直前,直至成功爲止,這樣的人,纔可稱得上‘勇士’。”

是的,霍真恐懼寂寞,但他卻選擇流浪,選擇了與寂寞爲伴,只因他必須這樣做。他不但要尋求復生秘術,還要兌現他的承諾。

他拍拍小兵的肩膀,道:“勇士絕不止是肉體上強大,更重要的是心靈上的力量。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你可以的!”

小兵聽到霍真的話,似乎頗有感觸。

溫莎一行人放歸老大後,回到火鳥城中。

沙瑪小兵始終走在最後,他若有所思,口中喃喃念着:“勇士,真正的勇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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