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曉亦和風馗首走入天障山邊緣森林時,風馗首就知道,臭蟲快要來了。
天障山,風馗首還是挺熟悉的,很多的回憶都發生在這裡,而且是刻骨銘心的回憶。現在要走的這條路,風馗首很陌生。天障山這一帶,他倒是從未涉足過。他們停身在一座險要的山峰之上,和風颯爽,張目而望,能夠看見綿延的天障山鬱鬱蔥蔥,起起伏伏的山峰相連,根本看不到盡頭。天高雲淡,頓有身在世外的感覺,被流放的壓抑感覺也消減很多。白曉亦呼了一口氣,伸展腰肢,看着遠方,幾分慵懶的道:“你真打算遊歷九州麼?”
風馗首沉靜的臉上毫無表情,好像沒聽見白曉亦的聲音,只是看向天障山極遠的西方,那裡長眠着他的兄弟,劉癩子。每每來到天障山,風馗首總會想起那張坑坑窪窪的臉。他知道,他欠別人的太多,對不起的人也很多,償還到海枯石爛,也怕沒有盡頭。他在想,要做一個什麼樣的自己,才能對得起那許多人無數的付出。他不是聖人,所以困惑,想不明白。
良久之後,風馗首回過神來,靜靜道:“你不想暫時離開這塊是非之地麼?你確定你能對付得了你家那一窩想吞了你的蛇?還是能夠抵抗劍魔的劍氣?”
白曉亦吐了吐舌頭,瞪了風馗首一眼道:“我都知道,你何必說的這麼直白,無趣!”她只是想說說話而已,而風馗首卻寧願保持沉默。
風馗首眼睛動了動,忽然道:“走吧,這裡不是殺人的地方!”似乎在嘆息着什麼。那個時候,他的心裡浮起一片陰霾,讓他很不安。他知道,那些臭蟲來了。
白曉亦自言自語道:“我心裡正惱火,終於有好玩的事情……”然後發出一陣讓人全身酥麻,浮想聯翩的笑聲,跟上了前方的風馗首。
深山、古樹、怪石、蟲鳴、鳥叫、獸吼。天障山無時無刻不在顯示着它的廣大與幽深。它的神秘氣息更是給它披上了一層面紗,將許許多多的歷史、許許多多的秘密掩藏在其中。而且,這樣的密林深山,最大的好處卻是殺人。因爲可以毫不擔心被人發現。即使是最淒厲的慘叫,也不可能傳出山外,而且山林足夠大,更不怕被別人瞧見。同門相殘,本就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當然要做的隱秘一些,最好是永遠不見光。
山林很靜,也很陰涼,高大的樹木遮天蔽日,顯示出旺盛的生機。行走期間,卻不給人壓抑的感覺。地面上落葉和苔蘚很密,尋常人行走都不會發出多少聲音,更遑論風馗首這等修真。所以,山林裡只有一道道自然的聲音——原本就屬於天障山的聲音。他們的步伐不快,但行進的速度卻不慢,只是誰都沒有說話,使得氣氛有些壓抑,一點也不像遊山玩水。
風馗首前路一座略矮的山峰之上,突然響起了不協調的聲音。人的聲音。聲音很小,顯然是竭力壓制的後果。聲音小到只有說話者附近三尺距離的人才能聽見,而且聲音成線,直接傳入聽者的耳內,隔着幾丈距離就已經很難察覺異樣。
密議的是三個人,三個全身籠罩在黑色緊身衣裡面的年輕人。緊身衣緊緊的將他們的身體裹在其中,只露出一雙眼睛,眼睛裡露出的是精悍的光芒。強健只是他們給人最直白的認知,稍有眼力的人就會發現,這三個人,絕不簡單。
“有幾成把握?”
“九成!”
“加上那個妖精呢?”
“六成。”
“六成,已經足夠了。張白雖然是廢物一條,但是老大說了,這種行爲是在打我們的臉,所以你們覺得呢?”
“剁手!”
“放血!”
“當豬賣肉!”
……
別開生面的密議很快結束,其實他們已經跟着風馗首和白曉亦很久了,判斷出他們即將的去向之後,已探明瞭前路,已準備動手,這一次聚頭,就是開始行動的標誌。他們都是飄渺劍派裡很有名的人物,屢次執行門派人物,斬殺魔道無數,卻甘願爲他們口中的那個老大驅使,而且極爲賣命的樣子,可見幕後老大的實力和威望之巨。至於六成的把握,對他們來說,已經很可觀,因爲他們接受的任務,勝算通常只有五成不到,而且總能完成,甚至於最富有挑戰性的一次,他們的勝算還不足一成,驚人的是,他們最終還是完成了。這讓許多本以爲很瞭解他們的人百思不得其解,心裡充滿深深忌憚,很不舒服,最後那些人終於明白,他們其實一點也不瞭解他們。他們配合完美,精通劍道和刺殺,而且深諳隱匿之道,有極強的求勝心和讓敵人膽寒的意志與冷靜,這一切看似簡單的要素,正是他們每每驚人壯舉的終極支撐。
老大派他們三人來襲殺風馗首,可見的確起了殺心,而且不想給風馗首一絲的機會。
“總要死的,對不對?”這是那位風馗首從未謀面的老大最讓人膽寒的話,但他不經常說,因爲每當這句話出口,一定是會死人的。這三個人刺殺風馗首時,他如是說過。所以,這場獵殺與反獵殺的遊戲當中,不是風馗首和白曉亦死,就是這三個門派裡有頭有臉的人死。完不成任務,這三個人知道自己的結果是必然的。就算風馗首一方沒有將他們殺死,他們的老大也會親手完成這件事的。因爲他們的老大還有一個令人尊敬的美好品質——一言九鼎!不過,六成的預估勝算,在他們看來,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挑戰。風馗首和白曉亦沒有一點希望,在思想上已經將他們歸於死人的範疇。
夜色緩緩的降下,野獸的低吼聲不時的響起。
覓食的時間到了。夜晚纔是山林裡殺戮的開始。風中帶着淡淡的血腥味,證明有些好運的猛獸已經得到了它們的食物,而血腥味道,則是不幸獵物最終的遺留。
白曉亦走起路來越來越像一條蛇,纖細的腰肢和渾圓的臀部扭動着,臉上帶着一絲慾望的淺笑,無聲無息的跟在風馗首的身後。面無表情的風馗首與魅惑叢生白曉亦對比起來,就像毫無感情一般,冷酷的就像冰塊。
山林的夜晚,很暗,微冷。
走在前面的風馗首突然停住了腳,白曉亦好像猝不及防一般,一下撞到風馗首身上,柔軟的出奇的身體一下粘在了風馗首的後背,然後驚慌失措的驚呼一聲,嗔道:“你幹嘛突然住腳?哼,不懷好心!”她的臉上,其實是一副古靈精怪的笑。本是妖蛇的她,以其天性,再暗的夜,也不可能讓她猝不及防的與什麼相撞,加之其修爲,簡直完全沒有可能。她只是想調戲一下風馗首罷了,這似乎成了她最近的一項惡趣味。畢竟漫漫長夜,孤男寡女,不發生點什麼值得回憶的事情,實在是一種莫大的遺憾。
風馗首回過頭來,雙眼中的光彩冰冷純粹,沒有多少感情在裡面,只是盯着白曉亦,語氣也帶着絲絲寒意道:“剋制好你的天性……淫|欲有時候,不見得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白曉亦的小意思當面被識破,本已經扣住風馗首腰際的手不情不願的鬆開,然後惡狠狠的說了一句無趣,打算在接下來的很長時間,再不理風馗首。畢竟,對着這樣一塊寒冰,再多的熱火,都會被澆滅,另一方面,她也覺得自己有剋制天性的必要。其實,她是把風馗首當成了一塊絕佳的試練石,所謂的惡趣味,只是她砥礪自己的一種方式。從某種角度來說,這樣的行爲也叫犯賤。
風馗首絲毫不理做出一副生氣模樣,低着頭裝委屈的白曉亦心裡在想什麼,又開口道:“我們來比一比遁法如何?”
實在是個好極了的提議。
白曉亦眼睛一亮,輕聲道:“好戲要上演了麼?這個有趣……啊,你賴皮!”正在她說話的瞬間,風馗首已身形閃動,到了幾丈開外,而且距離越拉越遠。白曉亦一跺腳,身形展動,只是微微的一個停頓,已衝了出去,速度快的出奇,不斷的追向風馗首。
兩人越去越遠,都是盡了全力,誰也不想表現出劣勢,很快就翻越了好幾座山峰,但從始至終,都沒有發出一點異響。這一點,他們都保持着極高的默契。
就在兩人離開不久,一道幽靈一般的身影從黑暗之中緩緩走出,眼中一道尖利的光芒閃過,自言自語道:“想要把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玩的久一些麼?小老鼠,不知道老鼠永遠逃不脫貓的爪子麼?嘿嘿,蛇妖的味道一定不錯……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啊!”隨即,黑衣人朝另外兩個方向看了一眼,身形驟然閃動,好像與黑暗融爲一體,以肉眼根本看不出他的行進路線,速度更是快的出奇,很快就朝着風馗首和白曉亦遁走的方向,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