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妮小姐對愛德華的到來顯得異常興奮,她溫柔的望着他,說話恭維他,顯然在設法博得他的歡心。可是愛德華對她卻沒有相應的熱情,只有‘謝謝’,‘客氣了’,‘您過獎’,每句話不超過幾個字。
相反,他一進‘門’就遞給了安娜一個包裹,和藹的對她說:“這是一頂新帽子,裁縫店剛出的新品,您的節日禮物。”
由於我們兩家非常熟悉,平時安娜就拜託經常來往於倫敦的愛德華帶一些新書和流行物品給她。我們自覺沒什麼奇怪的,可是落在某些人眼中,簡直像吃只蒼蠅一樣難以忍受。
邦妮小姐目睹了這一幕,她眼神閃爍,視線在愛德華和安娜間掃了個來回,然後她端起面前的紅茶喝了一小口,輕輕打開扇子說:“安娜,我哥哥訂婚的事情你聽說了嗎?”
安娜放下手裡的帽子,點點頭說:“是的,還沒有祝賀過卡洛斯先生呢。”
“你不難過嗎?”邦妮小姐輕聲問。
安娜聽了這話,臉‘唰’的一下紅了,訥訥道:“什……什麼……”
“喔!”邦妮小姐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一樣,把扇子擋在嘴邊:“抱歉,安娜,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勞倫特先生也是弗農鎮上的人,自然認識邦妮小姐,奇怪的開口問她:“怎麼了?”
邦妮小姐卻壓根不理睬勞倫特先生,緊緊盯着愛德華說:“安娜跟我是好朋友,過去經常來我家做客,跟我哥哥卡洛斯的關係也非常親密,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如今我哥哥已經訂婚了,未婚妻卻是個毫無體面修養的商戶‘女’兒,可婚事是父親訂的,哥哥也沒辦法反抗,可憐的哥哥,連追求心愛‘女’人的機會都沒有。如果我未來的嫂嫂是安娜這樣溫柔美麗、出身體面的‘女’‘性’就好了,可惜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
屋子裡剎那安靜了,只有勞倫特先生沒頭沒腦的看向安娜,聲音焦急:“莫非安娜小姐也愛慕卡洛斯先生嗎?”
安娜滿臉通紅,坐立不安的搖頭道:“沒有,沒有,沒有這回事。”
“呵呵。”邦妮小姐用扇子輕捂着小嘴:“勞倫特先生您在胡說些什麼呀,真是太不謹慎了,怎麼能問一位小姐這種問題呢。”
邦妮小姐的談話非常有技巧,普通‘女’孩子甚至不能望其項背。不得不誇讚她,真不愧是貴族圈裡出身的‘女’孩,說話不留一點把柄,卻能很輕易的暗示她想要表達的意思,引人按照她的暗示行動或者產生想法。
勞倫特先生意識到自己剛纔的話非常不妥,急忙向安娜道歉說:“我……我很抱歉。”
安娜搖搖頭:“沒什麼,您不必介懷。”
我對邦妮小姐感到不滿,剛要開口諷刺她幾句,卻聽邁克說:“百眼孔雀有着五彩繽紛的羽‘毛’,可惜再華麗的外皮也不能掩蓋她自卑的事實,否則何必張牙舞爪開屏示威。世間討厭孔雀的大有人在,不會因爲孔雀開屏阻擋別人的視線而忽視其他鳥兒的美麗。”
邁克這話說的極不客氣,雖然借孔雀暗喻,卻明顯是在指責邦妮小姐,以至於她雙目圓睜,似乎馬上就要從沙發上跳起來了。可是對方並未指名道姓,她自然不能跟邁克爭執,邁克不怕壞名聲,她卻是害怕的,總不能因爲幾句口角就傳出她‘性’格氣急敗壞的流言吧。
所以邦妮小姐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她悠閒的搖着扇子,面帶微笑:“彭斯先生說話沒頭沒腦的,話題怎麼突然轉到孔雀身上了呢?”
她沉‘吟’了一會兒,看向安娜說:“最近回奎因特莊園看望過康斯坦丁先生嗎?”
安娜不明所以的搖了搖頭:“沒有,您知道,我們已經很久不來往了。”
邦妮小姐搖頭嘆息:“可憐的安娜,我並不是故意指責迪安·康斯坦丁先生,可是他對你們兄妹二人太不公平了。聽我父親說,康斯坦丁先生年輕時就風流俊美,跟那位珍妮夫人牽扯不清,所以結婚後也依然如此。不但讓你們母親傷心難過,對你們兄妹幾個也如此殘酷。可見風流俊美的男人都不安於室,根本不可靠,‘女’士選擇對象的時候還是應該選擇相貌平平的老實男人,這樣婚姻才能更加穩固。”
然後邦妮小姐看向邁克,眼神犀利:“聽說彭斯先生主持的教堂裡年輕小姐最多,還有很多少‘婦’也天天往來。不知道教堂的具體位置在什麼地方,我和安娜也應該經常去參加彌撒,好認識更多跟我們同齡的‘女’朋友。”
安娜聽了這話,不自覺的望了邁克一眼,然後垂下頭,似乎在思索什麼。
不過短短一個來回,客廳就從硝煙密佈轉爲戰爭結束了,邁克·彭斯先生光榮倒下,毫無反擊之力。他甚至無法爲自己反駁,他能說什麼呢?說自己雖然風流英俊,但絕對不會像迪安·康斯坦丁一樣?別傻了,人家邦妮小姐剛纔可什麼都沒說,既沒指名道姓,也沒攛掇安娜,若是跟她爭執豈不是顯得愚蠢。
我看着怒氣衝衝的邁克,害怕他真的不管不顧跟一位‘女’士吵起來,那麼結果不管輸贏,他都會落下一個欺負‘女’士的罪名。於是我急忙給黛西夫人使了個眼‘色’,黛西夫人立即笑容燦爛的打圓場說:“聽說諸位家中都有不少珍貴的畫作收藏,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請各位給外子的畫作品評一二?”
這是要進入談論藝術的時間了,不管是不是蹩腳的建議,總比烏眼‘雞’一樣互相瞪眼強。邦妮小姐微微一笑說:“您太謙虛了,我非常期待看到您先生的大作。”
於是當天下午,我們就圍着約翰的幾幅油畫轉了,當時誰也沒意識到這場談話帶來的深遠影響。
幾天後的一場舞會上,邁克嚮往常一樣來邀請安娜跳舞,可小姑娘往我身邊靠了靠,然後向他行了個屈膝禮:“請原諒,我現在不太想跳。”
邁克最初沒在意,還擔心的問:“您還好嗎?是不是身體不適?”
安娜搖搖頭,小聲說:“我非常好,請不必擔心。”
然而,邁克很快就發現,安娜只是找了個藉口故意疏遠他,當勞倫特先生來邀請她跳舞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邁克臉‘色’難看的站在舞池邊上,緊緊盯着安娜和勞倫特先生。而且他也面帶疑‘惑’,似乎奇怪自己怎麼突然就被討厭了。
第二天一大早,邁克上‘門’拜訪,可是安娜壓根不出臥室,吩咐瑪莎說自己不舒服,不能見客,請客人諒解。一連幾天都是如此,邁克忍不住來問我:“安娜小姐究竟是怎麼了?她爲什麼不肯見我?我做錯了什麼事嗎?”
看着神‘色’焦急的邁克,我想起了昨天聽到的對話。
其實不光邁克每天一臉愁容,安娜也表現的心事重重。她簡直像個爲情所困的少‘女’,毫無食‘欲’,做什麼都沒‘精’神。有一次我見她正在刺繡,可是仔細一看,她竟然只拿了根針在戳來戳去,針上連根線都沒有。眼神也木呆呆的,根本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這樣下去可不行,於是我拜託黛西夫人問問她,畢竟‘女’士之間更容易溝通。黛西夫人不但接受了我的請求,還幫我躲在小隔間裡,直接偷聽她們的對話。
“安娜,最近是在爲彭斯先生和勞倫特先生而煩惱嗎?”黛西夫人一上來就直奔主題。
“……是的……”安娜只猶豫了一會兒,就直接承認了。
我在一旁感嘆,果然家裡還是需要一位年長的‘女’‘性’來陪伴安娜,黛西夫人一問就問出來了,安娜也會大大方方告訴她。要是等我開口問她,還不知道會多麼尷尬呢。
“我正打算告訴哥哥,勞倫特先生昨天向我求婚了。”安娜用她溫柔可人的聲調拋給了我一個大炮彈,險些把我轟的衝出去。
“哦!天哪!這真是件大喜事!”黛西夫人尖聲叫道,聲音難掩喜悅。
一位年輕姑娘得到了求婚,這的確是件大喜事,何況她才踏入社‘交’短短三個月。
“你答應了嗎?你答應了嗎?”黛西夫人急切的問她。
“我……我準備答應的,不過要先告訴哥哥,只要哥哥點頭,我就答應勞倫特先生。”她說。
“勞倫特先生全家每年有兩百英鎊的收入吧,而且還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牧師,要我說這‘門’婚事真不錯。”黛西夫人先是讚揚,然後她話鋒一轉:“可你爲什麼總是‘露’出愁容呢?這可不像一位剛剛接受紳士求婚的淑‘女’啊,莫非你有什麼猶豫的地方?讓我猜猜看,是因爲那位英俊不凡的彭斯先生吧?”
“……彭斯先生……也向我表白過,說喜歡我……”安娜說。
“上帝啊!這麼說你一下子接受了兩位紳士的求婚!”黛西夫人驚喜的說。
安娜頓了頓說:“是的,他們都向我表達了求婚的意願。”
“那麼你選擇了勞倫特先生?爲什麼?我是說彭斯先生看上去似乎……更體面一些,而且我也沒發現你對勞倫特先生有什麼明顯的愛慕之情,你真的想明白了嗎?決定選擇勞倫特先生?”
“我並不是衝動之下做的決定,這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安娜說。
黛西夫人嘆了口氣,語氣鄭重的問她:“安娜,你愛勞倫特先生嗎?告訴我。”
安娜沒有立即回答,她沉默了,過了好久,我才聽她開口:“……勞倫特先生是最適合我的人,他會是個好丈夫。”
“安娜,你根本不愛勞倫特先生是嗎?我早該明白的,有彭斯先生在旁邊比着,沒有任何‘女’人會看勞倫特先生一眼的。”黛西夫人一針見血的說。
“不,黛西,這跟愛情無關。我並不認爲婚姻和愛情是等價的,沒有人說相愛就必須結婚。但是我知道勞倫特先生喜歡我,所以他纔會向我求婚,我感‘激’他,並且感到非常高興。等結婚後,我們就會成爲親人,婚姻會帶給我們比男‘女’之間膚淺的愛情更爲深刻的感情。我會愛我的丈夫,愛我們的兒‘女’,愛我們的家,我們會有一個非常幸福的婚姻。”
小姑娘的這番言論把我徹底震撼了,我簡直不知道這個傻姑娘怎麼會生出這種奇怪的想法來,她居然把男‘女’間的愛情稱爲膚淺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才讓她有了這種悲觀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