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莊園裡的傳言越來越多,什麼‘子爵與艾米麗小姐在後花園幽會’,‘兩人抱在一起讀書’,‘單獨在書房相處’,說的活靈活現,那股興奮勁,似乎莊園馬上就要迎來女主人和小主人了。

我的理智一直告訴我,這些都是僕人們茶餘飯後的閒談,根本不會成真。

可是一連許多天,他總是腳步匆匆,路過我的時候,甚至連眼神都不曾給我一個。

我已經有很久沒跟他交談過了,我們的對話僅限於他命令我,然後我回答‘是的,大人’。

一種名爲嫉妒和失落的情緒控制了我,我無法抑制的去想象奧斯卡和艾米麗小姐在一起時的樣子,想象他們結婚後的樣子。

如同我的腦海中居住了兩個人,一個人說,他不會結婚的,他纔剛剛說過愛你;另一個人說,子爵始終會結婚的,何況是你自己不肯承諾愛情,這責怪的了別人嗎?

我時常站在角落裡,觀望着那些被我服侍的貴人們,奧斯卡被他們圍繞着,如同衆星拱月,美麗高貴的艾米麗小姐也愛慕的望着他。

他是這樣高高在上的人,我憑什麼獲得這樣的他呢?我們之間談論愛情兩個字,難道不會很可笑嗎?

就像有一隻鐵打的爪子,時刻抓撓着我的心臟,我甚至會突然生出一些很可怕的念頭。

她憑什麼搶走奧斯卡呢?她根本就不愛他,我要把她趕出去,就算用些卑鄙的手段又如何。要陷害莊園裡的未婚女性,讓她失去名節也不是太難的事。

這些可怕的想法偶爾會在一瞬間攫住我的大腦,理智的枷鎖變成碎片……

尤其是奧斯卡和艾米麗言笑晏晏的坐在一起時,這種感覺尤其強烈,我覺得這樣的自己十分醜陋,醜陋到連我自己都難以面對。

可是我無從對任何人談起,連奧斯卡也不能,他太忙了,忙到根本不肯理睬我。

這天,愛麗絲夫人又催促他們一塊彈琴,奧斯卡和艾米麗走進小客廳的時候,愛麗絲夫人對身邊的朋友竊竊私語。

“我覺得好事將近了,最近奧斯卡頻繁的跟哈洛克伯爵的律師會晤,我聽他們談論說土地和夫人的陪嫁什麼的,他應該很快就會向艾米麗求婚的,這真是大喜事……”

“也許明年的這個時間就會迎來小繼承人了。”有人奉承道:“這都多虧了您的撮合。”

愛麗絲夫人輕搖着扇子說:“做母親的就是如此,就算兒子不記掛我,我卻始終惦記着他。哦,我們從王都請來的演員到了,大家都去樓下吧……”

衆人在愛麗絲夫人的招呼下,紛紛離開了客廳。

從聽到夫人陪嫁的那一刻起,我的腦海忽然變得一片空白,如同靈魂離體,沒有任何多餘的思考,我徑直走到奧斯卡身邊。

“大人,稅官來了,希望見您一面。”我說。

“哦,真是掃興,讓他等着吧。”愛麗絲夫人說。

挽着子爵手臂的艾米麗小姐倒是善解人意,她鬆開手說:“奧斯卡大人請去忙吧,我們在樓下等您。”

等所有人都離開後,客廳裡只剩下了我和他兩個。

他轉身看向我,棕色的眼眸幽深。

“稅官來了嗎?”他問。

我繃緊了雙腿,低着頭說:“不,稅官沒有來,我只是想跟您說幾句話。”

子爵沉默了,我不敢擡頭看他的表情,我害怕從他臉上看到不耐煩或者無奈的神色。

“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說嗎?說吧。”他語氣淡淡的道。

我覺得自己的心跳忽然變得很快,撲通撲通拍打着我的胸膛,以至於呼吸都艱難了,我飛快的說着,但是我的聲音卻沙啞並磕磕絆絆,我強忍着羞恥開口邀請他。

“大人,您今晚會來找我嗎?”

“……不。”他想了想,然後毫不猶豫的拒絕了我。

這個‘不’字像冰冷的鼓槌,重重的擊打在我的心上,一瞬間,我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冰涼了。

我沒有擡頭看他,只是下意識的回答道。

“那麼,我退下了。”我愣愣的說。

“歐文……”

這時,房間的門忽然打開了,愛麗絲夫人風風火火的走進來:“奧斯卡,快點下來,戲要開演了,不要再去管什麼稅官了,你可不能怠慢了客人。”

我趁着愛麗絲夫人說話的空檔離開了房間,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我只是如同一個失去了魂魄的人,尷尬和丟人已經不算什麼了,我在一瞬間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氣,只是憑着本能飛快的逃離了這裡。

我沒有什麼可以躲藏的地方,但是我又不想離開莊園,所以我只是漫無目的的在偌大的城堡裡遊蕩着,最後狼狽的跌坐在城堡樓頂的一個通風口處。

寒風中,我抱緊了自己的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些。

在那一刻,不知道爲什麼,我忽然覺得自己非常可憐,什麼時候我竟然淪落到了這樣的地步,難道愛上了一個人就會變得卑微和可憐嗎?

他已經不想再跟我在一起了嗎?

因爲我總是拒絕他的示愛?是啊,我推開了他,對他不夠好,所以這又怪得了誰呢。

我在這裡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陽西斜。

冬季的寒冷像最幽深的針刺,侵入到人的每一個毛孔。

可是很奇怪,身體並未感到多少寒冷。

到天黑的時候,我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然後向奧斯卡的臥室走去。

我不能就這樣放棄,我要去告訴他我愛他,然後讓他留在我身邊。

穿過長長的走廊,我覺得這些走廊從未這樣漫長,幽深而狹窄,模糊一片。

來到他臥室的門口,我沒有敲門,直接推開走了進去。

他正獨自對着壁爐喝酒,見我進來了,他皺起眉頭走過來。

“你去哪兒了?要不是知道你沒有離開城堡,我差點就發動所有人再找你一次了。城堡裡到處是客人,我們要小心一點。”

我走過去,一把抱住他,然後不管不顧的吻了上去。

我發瘋一樣吻他。

他卻推開了我,摸了摸我的臉說:“怎麼了?你的臉怎麼這麼熱?”

我也覺得熱,奧斯卡看上去有些搖晃,像周圍的火光一樣,變得模糊。

我伸手解開自己的領結,丟在地上,然後一件件脫下衣服,再次走上前去,抱住他,親吻他,誘惑他。

他卻再一次推開我,大聲說:“你怎麼了?你不太對勁。”

他的聲音嗡嗡的,我卻只覺得難過。

這一定是我做過的最丟人的事了,我在祈求這個男人擁抱我,我在卑微的用*引誘他,可是他卻一再把我推開。

我絕望的看着他,然後向他說出了一直壓在我心上的話,那些我早就想對他吶喊的話:“是的,我愛你,我愛你!我早就愛上你了!我向你臣服,你擁有我的一切,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我的整個人整顆心都屬於你。爲了你,我願意做任何事,只要你的一句話,我可以從城堡的樓頂跳下去。我愛你,奧斯卡,你聽到了嗎……”

喊出這些話後,我覺得渾身的力氣都消失了,腦袋昏昏沉沉的,我雙腿一曲,跪倒在了他面前。

“對不起……對不起……請你原諒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會那樣……”

“天啊,你發燒了,怎麼回事。”我耳邊是他驚慌失措的聲音,可是這聲音混混沌沌的。

他用衣服蓋住我,然後跪在我身邊抱住我。

“快,穿上衣服,我帶你去看醫生。”

“艾伯特,你告訴我,你要跟艾米麗小姐結婚嗎?”

“別胡扯了,誰說我要跟她結婚!”

“那你爲什麼跟她那樣親暱?爲什麼不再理睬我?

“我……我是爲了她父親的土地……所以……”

“我知道你跟我不一樣,你有你的責任,你要對你的身份和地位負責,我知道你有一天會結婚的……我只是你的僕人,我沒有資格要求你爲了我不要婚姻和子嗣,但我也不想有一天變成一個可恨的人……請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呢?你已經擁有了我的一切,而我已經一無所有,我把一切都獻給你,所以無論你有什麼決定,我都會遵從你……”

奧斯卡愣愣的看了我很久,然後忽然緊緊抱住了我,我能感到他身體的劇烈顫抖。

“天啊,我都幹了些什麼……對不起,歐文,對不起,你不想說就算了,我以後再也不會問你了……對不起,我是個混蛋……”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到後來我什麼也聽不到了……

在很長的時間裡,我似乎一直在做夢,夢中我回到了前世。

我爲了活命,在狹縫裡苟且偷生,過着像老鼠一樣見不得光的日子,並且無時無刻不在悔恨自己的過錯。

在這個世上沒有人像奧斯卡那樣對我好,可是我卻害死了他,我不能釋懷,也許是因爲,我早就感受到了這種愛,並且也早就在我下意識的否認中愛上了他。

我曾短暫的醒來,模模糊糊的世界裡,奧斯卡的面容看上去非常遙遠,他在緊張的呼喚着什麼,我卻一點都聽不到。

我甚至模糊了前世和今生,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然後親口向他道歉,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所以又沉沉的睡去。

直到一根冰涼的軟管插入了我的嘴巴,我被嗆了一下後,睜開了眼睛。

“感謝上帝,你總算是醒了。”一個蒼老的聲音說:“發高燒昏迷到現在,也算你體魄健康才能安然無恙……”

雅克醫生正站在我身邊,他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容:“再不醒來,你的主人怕是要掐斷我的脖子了。”

“歐文,歐文,你還好嗎?你覺得怎麼樣?你清醒了嗎?”奧斯卡焦急的拍着我的臉。

他看上去非常憔悴,一臉蒼白,滿眼血絲。

“奧斯卡大人……”我試圖叫他,可是嗓子卻發不出聲音。

“哦,天啊,哦……”他卻一下子跪在了牀前,抓着我的手哭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好了啦,你萌這些玻璃心,哪裡虐啦,一直都是酸酸甜甜的,後面就是純甜了。

有點戲劇化,不過我讀過狄更斯的小說,那個時代的愛情表白描寫好像都很誇張的,像詩歌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