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宙斯思考着要不要去看看凡間到底是個什麼情形(重點在於不可捉摸的混沌神卡俄斯), 這邊雅典娜已經到達了希波克拉底的居所。因爲現在是阿波羅住在這裡,門前栽了兩棵茂盛的月桂樹。她和阿波羅之間的八卦新聞還不算太沸沸揚揚,而且現在還不到雅典人慣常的社交時間, 不用擔心被人看到, 所以她禮貌地敲了敲就推門進去了。
“雅典娜!”這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泉水流過山石, 又像是小鹿在林裡鳴叫, 清脆無比。阿爾忒彌斯一見雅典娜就跳了起來, 興奮地跑過去給了她一個擁抱。
就知道阿波羅說的等下是馬上,雅典娜在心裡搖了搖頭。月光女神喜歡這樣的小把戲,她稱之爲驚喜, 他們樂得陪她演這麼一出。“阿特,”她笑眯眯地道, 反手也抱了對方一下, “難道就這麼等不及我們回去嗎?”
“啊, 已經半天啦!”阿爾忒彌斯鬆開她,微微嘟起嘴, “我一個人打獵可真無聊。”
雅典娜和阿波羅交換了一個目光,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無可奈何。阿爾忒彌斯倒不是喜歡熱鬧,但就是必須要人陪着。不過這次這麼急着下來,恐怕還是因爲阿波羅那個預言的因素多些。
“啊呀,雅典娜, 你這次是什麼裝扮?”阿爾忒彌斯沒有注意到雅典娜在想什麼, 她的注意力現在被雅典娜的造型吸引走了。“你不是一向都是戰神盔甲裝嗎?還是說, 你願意嘗試平民的裝束了?那也該挑一個年輕些的樣子啊!”
聽到她連珠炮一般的問話, 雅典娜明智地決定轉移話題。她憑空抓出來一個箭袋, 將它遞給月光女神。“凡間的時間夠長,我給你做了個新的。看看, 合適嗎?”
“哎呀!”阿爾忒彌斯毫不意外地露出了很大的笑容。“我就知道!”她喜滋滋地接過去,很快就把身上的那套換了下來。“花紋真漂亮!我果然最喜歡雅典娜你做的東西了!這條帶子似乎更容易固定位置了……”
聽着她對雅典娜手藝的評價,阿波羅忍不住說了她一句。“每次都讓雅典娜做,注意一點兒影響啊!”
“哼!”阿爾忒彌斯正在興頭上,對於兄長給她潑的冷水回以一個不屑的白眼,而且完全不放在心上。“你這是嫉妒!誰讓你不好意思說!”
阿波□□脆地放棄了勸說她的可能。這小妮子真是……然後他轉向雅典娜,臉上露出一個帶着點抱歉的表情。“其實我在對你說的時候,阿特就已經下來了。她不讓我告訴你這個,你知道的。還有,阿特真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還沒有等雅典娜回答,阿爾忒彌斯就搶先說了一句。“花言巧語。”她換好了箭袋,一手挽上了雅典娜的手。“別以爲這樣就能讓雅典娜對你產生好感了——你在雅典娜心裡的地位永遠超不過我的,哥哥!”
“又來了。”阿波羅扶額,覺得他又頭痛了。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千萬別在這種時候試圖和阿爾忒彌斯講理,因爲那樣下場會更慘。“隨便你,”他妥協道,“我到後面看看我的草藥園,你繼續。”說完他就原地消失了。不要怪他不厚道,雅典娜對付阿爾忒彌斯比他有辦法多了;而且兩個姑娘家講話,他杵在一邊算什麼啊?
看到他離開,阿爾忒彌斯又高興起來。“我就知道哥哥頂不住。”然後她轉向雅典娜,“其實你給我準備多了,我已經拿到一份了啊。不過有禮物收的話,那肯定還是多多益善啦!”她興高采烈,一邊就要拉着雅典娜到隔壁屋子去看她獵到的東西。
雅典娜順着她的力道走,只是一點也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還給她別的禮物了。她這麼想着,也這麼問了。“這次除了箭袋,還有別的嗎?我是想再給你帶一份禮物,但是還沒想好呢。”
“啊,那就忘記它吧,不然哥哥一定會找我算賬的。”阿爾忒彌斯吐了吐舌頭。她是天真浪漫,不是嬌蠻任性。“不過你忘記花環了嗎?”她的手在空氣裡張了一下,把她在奧林波斯山上發現的橄欖花環拿了出來。“我看到它在樹上掛着呢,就把它拿了下來——不是你放在那裡的嗎?”
雅典娜覺得這東西看起來有點兒眼熟。當然了,她做過很多個橄欖花環,只是月光女神手裡的這個,她似乎有點模模糊糊的印象。她讓她的雪鴞幫她扔掉了,但是原因呢?原因是什麼?是枝葉不夠新鮮,還是手工過於粗糙?看起來不大像啊……
“……雅典娜?”阿爾忒彌斯看着她發愣的表情,又追問了她一句。
“這個怎麼在你那裡?”雅典娜終於回過了神。“我以爲它已經丟掉了……”她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拿那個花環;但是在她剛剛接觸到的時候,似乎有種力量從枝葉流傳到她的指尖,一直到她的大腦。那種感覺像戰慄又像是別的什麼感覺,總而言之,絕不是碰到一個正常的花環該有的反應。
雅典娜有一瞬間驚訝,但是她想縮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她想起來她爲什麼要丟掉它了。確實不是她之前設想的原因,而是和她現在想起來丟掉它的理由相同。
一段段的記憶像開了閘的洪水,以一種無法抵擋的趨勢席捲了雅典娜的思想。
特洛伊之戰。
到處都是喊殺和刀劍碰撞的聲音,地上血流成河。
“我說,不需要我替你解決一些嗎?”狄奧墨得斯(卡俄斯)說。他一手擋開了薩爾佩冬的長矛,手心正對着尖銳的頂端,卻毫髮無傷。
“你是想幫助我,還是在懷疑我?”已經潛伏到了位置,斯滕托爾(雅典娜)一□□向前方。“我一個人可以解決阿瑞斯。”
和利刃入肉的聲音一起響起來的是人的痛呼聲。“怎麼可能有人……”色雷斯(阿瑞斯)正解決掉一個對手,正在得意間,背部就一陣劇痛。他回過頭,眼睛瞬間瞪大了。“……雅典娜,又是你!”
“是我,沒錯。”雅典娜拔出槍,利落地挽了一個槍花,鮮紅的血液順着她的動作灑出去。“你不是一直想打敗我嗎?來,又是一個機會!”
她是一位呼嘯吶喊的將軍,一位不可戰勝的女王。卡俄斯望着她矯健的身姿,在心裡默默說了一句。而看到他似乎在愣神,薩爾佩冬已經伺機進攻。他頭也沒轉,直接就捉住了對方的長矛,一手壓了下去。另一頭的人被甩到空中,飛了出去,重重地跌落在地。
面對雅典娜密集的攻擊,阿瑞斯本不應該分神。但有個人從他腦袋頂上飛過去,這個人還是宙斯的兒子,他覺得他的驚訝完全是有道理的。“這更不可能,他是誰?”
“想知道?”雅典娜又刺出一槍,她的盾牌到現在還沒用過。“贏了我,就告訴你。”
……
雅典,黑陶製造工廠。
“這也不是很難嘛。”卡俄斯把自己的作品拿起來細細端詳,身上的披風解開了放在一邊。他手裡是一個很薄的長頸瓶,他剛纔動用神力直接將它從泥燒成了陶。“你覺得這花紋怎麼樣,配你嗎?”
“你要知道,我對所有帶橄欖元素的東西都有好感。”雅典娜故意板着臉指出這點。“你這是投機取巧,因爲你知道我一定會誇的。”
卡俄斯哈哈大笑。“好吧,又被你發現了。”他略微伸長脖子,“讓我看看你的作品?啊,是個水杯嗎?讓我仔細看看,‘我屬於……’”他意味深長地念起來對方正在往杯底上刻的一句話。
“閉嘴!”雅典娜臉紅了。“你知道就行了,非得說出來嗎?”
卡俄斯露出一個帶着無辜的表情。“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雅典娜,其他人不會知道的。”
但是雅典娜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興味,知道對方其實就是想看她現在的表情。她很想惱羞成怒,不過一轉念就想到了更好的主意。她低下頭,順手把那句沒完成的話從“我屬於卡俄斯”改成了“我屬於菲迪亞斯”。
“等下!”卡俄斯一瞬間笑不出來了,“菲迪亞斯是誰啊?”
“這你就不用管了。”雅典娜露出來一個笑容,頗有點揚眉吐氣的滋味。“我相信我肯定能從全雅典的人中挑到一個叫菲迪亞斯的人送過去的。”
“哼,就算只爲了這個杯子,那個人也一定會是我。”卡俄斯回答。
雅典娜覺得她似乎聽到了一種賭氣的口吻,笑得更開心了。
……
神之幻境,兩個人一起坐在湖邊上聊天。
“真美。”雅典娜衷心地說,“我以爲世界上沒有比奧林波斯山更雄偉奇幻的景色了。”
卡俄斯瞬間想到宙斯那個傢伙,在心裡冷哼了一聲,但沒有表現出來。“所以你現在知道了,不是。”
“不知道父神能不能……”做出這樣的幻境呢?後半句話雅典娜自動消音了,因爲她看出對方不是很想開始這個話題。“我能在這裡多待一會兒嗎?”她轉而提了個另外的要求。
“當然。只要你願意,永遠都可以。同樣地,我能爲你把它變爲現實。”卡俄斯看着她,眼睛裡的溫柔似乎都能溢出來。
“那很耗費神力吧,還是算了。”雅典娜幾乎完全沒有思考把這種事真的實現的可能。她一向不習慣受人恩惠,而且還是這麼大的恩惠。“偶爾讓我放鬆一下就好。”
“看着我的眼睛。”菲迪亞斯要求道。“我想這麼做,只爲你而已。你就這麼忍心拒絕我嗎?”
“……這個真的不行。”雅典娜和他堅定的目光相接觸,不由得有些無奈,但仍然堅持自己的看法。“我們可以換些別的……”
“那就神廟吧!我要爲你做出最高大的雕像,最輝煌的神廟。那會是你的領土,信仰和供奉你的人們會因此得到神的庇佑。”卡俄斯飛快地接道,完全沒有給雅典娜插口的機會。
雅典娜本想說,特洛伊戰爭的勝利就已經夠了,但是拒絕的話到了嘴邊沒說出來。因爲對方攬住了她的肩膀,俯身下來,輕柔的吻像羽毛一樣停留在她的脣上。“你要知道,我願意爲你做任何事。”
是的,我知道。我同時還知道,我已經在違揹我早已立下的誓言。雅典娜在心裡回答道。她已經做好了決定,在真的一發不可收拾之前狠下心來。這大概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麼想着的她微微張開脣,吻立刻變得深入而纏綿。
……
她所做的決定,就是要刪除這段記憶。她聽從宙斯的話語,喝了從斯梯克斯河裡提起來的冷水。但在這之前,她就先將自己的記憶封存在了橄欖花環裡。這東西不能讓別的神看到,她自己又無法摧毀,只能讓雪鴞丟得越遠越好。如果避無可避、命中註定,那她肯定能用一種別的什麼方式再次尋回她的記憶。
雅典娜終於知道,在奧林波斯山上時,卡俄斯對她說“如果這真是你的選擇,我會尊重”時她的心痛;
她也終於知道,她對菲迪亞斯的那種熟悉感產自於哪裡,還有那座雕像爲什麼會酷似她真人;
她也終於知道,她那些莫名的頭痛是怎麼產生的,以及卡俄斯爲此採取的行動……
所以她一直都沒有產生幻覺或者錯覺,因爲這是真實存在的。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遵守她之前立下的重誓,關於以永恆的童貞侍奉神靈?
到底要有怎樣一種心態,纔會在她做出這種選擇之後依舊錶示會支持她、甚至在前不久依然對她說,我相信你會回來?
一滴淚水從雅典娜眼角滑落。
前者無解,但後者——她所認識的,她所愛上的,一直都是卡俄斯,別無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