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滅爐火之後,瓦罐裡的魚湯香氣四溢。
雖然只用了魚跟鹽,但取的就是一個自然之鮮美。
亞倫瘦小的身軀聞到之後,肚子竟然開始咕咕直叫。
他用破碗給自己舀了一碗魚湯,望着淡紅色的湯汁,緩緩吹着熱氣。
換成以前的少年方玉,縱然打到大魚也是捨不得自己吃的,肯定要拿到魚市上賣錢。
然後實在賣不掉的小魚小蝦,纔拿回來自己吃。
臭魚爛蝦,下飯冤家,就是如此了。
偶爾遇到什麼節日,或者打到許多魚,就將螃蟹、蝦、也不拘什麼種類的魚一起燉成一鍋,撒上毛毛鹽就當打牙祭。
聽聞這種吃法是從海上的海賊那裡傳來,因此也叫‘海賊鍋’。
亞倫卻是寧可投資自己,也不便宜別人……
喝了一口淡紅的魚湯,頓時感覺一股鮮味強烈刺激着味蕾,魚肉也富有彈性,順着喉嚨滑入胃部之後,竟然泛起絲絲熱流,令亞倫再也感覺不到雨夜的寒意。
“果然不愧是小龍種!”
亞倫感嘆一句,似乎察覺到了還在發育的身體傳出劇烈的需求,開始飛快消滅着魚湯。
一邊吃着‘赤血鯉魚’,更多的零碎記憶就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赤血鯉魚’,號稱‘小龍種’,傳聞中有一絲蛟龍血脈,乃是太澤湖的特產……”
“練武之人食之,能大補元氣,固本培元,進度一日千里!”
“三年前……太澤湖中驚現‘赤血鯉魚王’,府中大戶‘曹家’逼迫衆多漁人嚴冬下水搜捕……此身的父母就因此而亡……”
“這仇我先記下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若報仇, 百年千年都不晚!縱然曹家當事人沒了, 不是還有那一大家子子孫孫麼?”
喝完魚湯之後, 將魚骨魚刺都丟入湖中。
亞倫盤膝而坐,只感覺胃部熱流徐徐, 全身暖洋洋的。
縱然不會什麼武功,但常人吃‘赤血鯉魚’也能補益元氣,對於少年單薄的軀體更有益處。
藉着這股熱流, 亞倫裹上破棉被,直接在船艙中入睡。
浪潮翻滾,雷雨呼嘯。
船隻不停晃動,但亞倫卻感覺無比安心。
這是身體的習慣,要是換成平坦穩固的地面, 那他反而要睡不着。
“既然來到此世, 那我以後的化名, 就叫方玉了!”
在臨睡之前, 亞倫心中浮現出一個念頭。
……
翌日。
雲收雨歇,陽光普照。
亞倫解開繩索, 泛舟湖上,開始按照記憶中的經驗,尋找魚羣, 撒網捕魚。
結果一天下來, 一無所獲!
畢竟方玉的捕魚技巧本來就不怎麼高明。
然後亞倫之前一直是貴族大少爺,後來更是登臨造物主之位, 根本沒幹過捕魚的活兒。
往往是腦袋‘你會了’!
手‘不, 你不會!’
而漁網用多了, 又容易因潮溼而腐爛, 需要經常晾曬修補。
亞倫後來索性拋棄漁網,開始用魚叉叉魚。
還真別說。
靠着他之前的刺劍技巧,成功率遠遠高於捕魚。
這讓亞倫對自己屬性欄中【打漁(入門)】的級別, 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不過,用魚叉叉魚也有一個壞處,那就是魚被洞穿後,沒多久就死了……根本沒辦法長期儲存!
自己吃可以, 想要拿去賣……還沒有趕到魚市就臭了!
船民居無定所, 在湖面上打漁幾天十幾天都有可能。
接下來的幾日, 亞倫放棄了魚叉,開始琢磨用漁網捕魚,配合腦海中的記憶,幾次之後倒也熟練了,或者說恢復往昔水準,不至於每每撒網都一無所獲,但也沒有滿載而歸的時候。
三天之後。
凌晨。
亞倫駕駛着自己的烏篷船,帶着全部家當,來到了‘三水碼頭’。
沒辦法……鹽巴吃完了!
這裡的土鹽巴顏色黑黃不一,還摻雜着泥沙,也不知道含有多少重金屬物質。
亞倫不敢直接吃,只能將那些‘粗鹽’加水繼續反覆煮開以及過濾雜質,製作成精細白鹽食用。
這麼一來,鹽巴的消耗速度自然驚人。
幾天下來,就沒有鹽可以吃了。
只能來魚市賣魚換錢,然後去附近的店鋪買鹽……
至於利用先進技術,提純精鹽,或者白糖售賣?
亞倫根本想都不想。
真當官府與私鹽販子是好人不成?
如今世道還算太平,方玉這樣的窮鬼,渾身上下榨乾了也沒有三兩油,只要再老實本分一點,就沒人找他麻煩。
至於矛盾劇烈而集中的,那都是小說電視劇中的劇情需要。
貧民如果老實本分一點,一輩子遇到三四次大災與不平事就算高發了……
當然,一次不平事就有可能令毫無風險抵抗力的小民破家……
‘現在就一個宗旨,不能吸引注意力!’
‘必須撐過這段脆弱期,直到擁有自保之力爲止,要低調,再低調!’
亞倫穿着蓑衣,提着裝滿活魚的竹簍,將船停泊在一個泊位,上了碼頭。
立即就有一個穿着皁衣的小吏過來,聞到亞倫身上的魚腥味,立即露出厭惡的表情:“停船費一日三個大錢!”
亞倫老實給錢,要是不停碼頭,停靠在周圍水灣也可以,不過一來不安全,二來小吏時常巡視周圍,看到亂停的船舶就拖走,甚至直接給燒了!
不然怎麼叫民心似鐵,官法如爐呢?
沒點權勢的小民想要泛舟湖上,不問世事,逍遙自在,實在太難、太難!
魚市就在碼頭邊上,此時天還沒亮,亞倫提着竹簍,找了個空位蹲下,開始擺攤。
雖然他衣襟裡還有點錢,但這也是爲了維持人設。
反正餘生漫長,全心全意地扮演一個漁民角色,也挺有意思的。
旋即,客人沒來,一個滿臉絡腮鬍,穿着漆黑短打,露出精壯的腱子肉,帶着兩個跟班的三十來歲男人就站到了亞倫面前:“呦?這不是阿玉麼?”
“虎爺!”
亞倫心中翻了個白眼,又摸出五枚大錢,遞了過去。
‘虎爺’是‘金魚幫’的管事,這片魚市默認由‘金魚幫’把持,每個賣魚的都得交份子錢,這也是規矩!
“呵呵……這次交錢倒是比以往爽快了不少啊?”
‘虎爺’皮笑肉不笑地蹲下,打開魚簍,視線掃過亞倫帶來的魚。
都是很普通的貨色,量也少。
這跟方玉以往的收穫差不多,甚至還略有不如。
亞倫滿臉笑眯眯,心裡MMP。
這個‘虎爺’顯然是起了疑心,懷疑他撈到了什麼珍惜魚獲。
‘要是帶了那條‘赤血鯉魚’來賣,簡直跟送羊入虎口差不多……嗯……不過漁民也不是不長記性的,都偷偷拿到城裡直接賣給酒樓……但還是很危險!’
……
好不容易糊弄走‘虎爺’後,亞倫擡頭,發現天剛矇矇亮。
這時候,總算有三三兩兩的人來到魚市買貨。
所有漁民都精神一振,開始吆喝:
“賣魚嘍!”
“賣魚嘍!”
“上好的紅尾鯉魚,年年有餘,好兆頭啊……”
“看看這貝,又鮮又嫩!”
“活蹦亂跳的青蝦,來晚了可就沒了啊!”
……
“大嬸,買魚麼?”
亞倫看到一位頭戴木釵、身穿青花布裙的大嬸過來,連忙招呼。
掙錢嘛,不寒磣!
“小夥子這魚怎麼賣?”
大嬸看中一條最大的鯽魚,發現抓起來活蹦亂跳,的確很新鮮,這才滿意問道。
“以往都是十個大錢,我算您便宜些,只要八個大錢,還幫您剖洗乾淨,您看如何?”
婦人猶豫了一下,終於開口:“那成!”
買賣開張,亞倫的降價銷售起了很大作用。
但他看着自己最大的一條魚被買走,忽然沉默了……
‘打了這麼多天的魚,最大的一條被買走……得了八個大錢,剛剛補上了之前被盤剝的數目……接下來的魚可就沒那麼好賣了,好虧啊……’
果然,亞倫的預感成真了。
最大的那條魚被買走之後,接下來又來了幾個顧客,左挑右撿就是不太滿意。
哪怕降價,也很難打動對方。
等到日上三竿之時,亞倫只賣出了不到一半的魚,而魚市已經散場,剩下的只能砸手裡了。
算了算賬,總計入賬二十個大錢,扣掉剝削,還剩十二個大錢。
“唉……靠近江海的地方,魚獲賣不上價,而內陸運輸又是個麻煩……有價無市。”
亞倫嘆着氣收起魚簍,來到魚市中的一家商號,加上自己的積蓄,掏出二十個大錢,買了一罐子鹽。
官商的鹽號都只設在城池內。
因此這家碼頭上的商號賣的其實是……私鹽!
不過據說商號主人很有背景,在官面上也吃得開,因此也沒人來管。
‘私鹽都這麼質次價高……怎麼賣鹽的不捲起來呢?’
‘壟斷行業啊……哦,那沒事了!’
一邊提着魚簍與瓦罐腹誹,亞倫一邊路過了一個算命攤。
雖然他看不懂那鬼畫符般的字,但筆跟紙還是認識的。
不過他目光只是掃了一眼,就跟沒事人一樣走了過去。
雖然很想學文習字,但亞倫一點都不着急。
畢竟都長生不老了,還在乎這點時間?
他這一次來魚市,只想着摸底,其餘能引起注意的事情一律不做。
沒有多久,亞倫走出魚市,來到碼頭邊上的一處酒家。
這酒家只有後面幾間廚房與竈臺,外面搭了棚子遮擋陽光,看起來很是簡陋,在棚子外還豎了一塊掉漆的招牌。
亞倫雖然不識字,但記得別人叫這裡‘漁陽酒家’。
他看着那個招牌,暗暗記了下來。
走進酒家,四面的桌子凳子都缺胳膊少腿,不過來這裡喝酒的人也多穿着短襟,衣服上滿是補丁,根本不在意這些。
有的直接在櫃檯上沽了酒,拿着酒碗與菜碟,蹲在門口喝。
這裡只賣兩種酒。
一種是‘燒刀子’,入口極烈,最是驅寒暖身。
另外一種是‘老黃酒’,越燉越香。
下酒的小菜則有蠶豆與豆乾、以及白切肉片。
燒刀子與老黃酒都是一個大錢一碗,蠶豆與豆乾一個大錢一碟,白切肉片五個大錢一碟。
如果實在想吃肉,又出不起五個大錢,還可以買三個大錢一碗的爛肉面,權當打打牙祭。
以往方玉每次魚市賣魚之後,都必來此處,點上一碗‘燒刀子’,看情況要其它下酒菜。
湖上溼氣重,漁民不說到老,三四十歲就屈伸不利,腰痠背痛的情況比比皆是,喝酒可以去邪驅寒,至不濟也可以麻痹痛苦。
第二麼,則是想來看‘漁陽酒家’的老闆四娘!
人生在世總有許多不如意,逆來順受了那麼久,苦哈哈們也需要一個宣泄之地。
辛苦勞作之後,過來看看美人老闆娘、喝酒吹牛、插杆打諢,也是小民生活中,爲數不多的樂趣了。
“呦?阿玉你可有日子沒來了。”
走進酒家,來到櫃檯前,那店小二認識方玉,笑問道:“來點啥?”
‘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
亞倫差點脫口而出這句確實是某位文豪說過的話,但強忍住了:“照舊!”
“得嘞!一碗‘燒刀子’,一碟豆乾!”
亞倫掏出兩枚大錢,從櫃檯上接過酒碗與菜碟,找了個角落位置坐下慢慢喝着。
雖然板凳似乎有些高低不平、桌面有些木刺……但之前的方玉顯然不會在意這個。
燒刀子入口極烈,宛若一道火線直入腹中,與吃‘赤血鯉魚’湯的感受截然不同。
亞倫一邊夾起一塊豆乾,慢慢品着,一邊悄然豎起耳朵:
“要說府裡……花魁‘白牡丹’見過沒?俺上次就見到了,真真是天仙一樣的美人啊,要是能睡一次,簡直死也值了……”
“哈哈,牛二你就該去西城頭豆腐坊,想什麼白牡丹呢?”
“要是想看美人,還真有機會!”
“今年劉家家主六十大壽,要請戲班子唱三天三夜的大戲,流水席只要說句吉利話就隨便吃呢!”
……
亞倫坐下不久,又進來幾個漁民,彼此都算熟悉,互相打了招呼就坐下吃喝。
也沒人提癩痢劉的事情。
畢竟他現在都不算‘失蹤’,起碼得消失一個月以上,纔會有人察覺蹊蹺。
並且,也不知道他是欠賭債跑了,還是餵了龍王爺。
官府顯然更不會在乎一個沒有編戶齊民的黑戶,哪怕報案都未必有人理會。
燒刀子很烈,沒有多久,亞倫就有些微醺感。
“四娘來了!”
就在這時,不知誰喊了一句,酒家中衆人眼睛一亮。
亞倫也很從大流地轉過頭去,就看到一位鬢髮散亂、身材豐腴的女子正從後廚走來。
她大概三十歲左右,相貌並不算如何出衆,卻帶着成熟婦人的風韻,尤其是一身皮膚吹彈可破,還故意拉低胸口,露出一片雪白滑膩,配合着臉上會說話般的水汪汪杏眼,足以令任何男人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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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得晚了,諸位貴客慢用。”
四娘長袖善舞,據說背後還靠着城內某位軍頭,跟每個顧客都打了招呼,就連角落裡的亞倫都被她準確叫出名字,特意說了句話。
一時間,酒家內人聲鼎沸,賓主盡歡。
‘人間百態,盡在其中矣……’
夕陽西下之際,亞倫走出酒家,提着魚簍往碼頭行去。
美好的時光總是如此短暫,而生活還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