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練耐心聽着使徒奈菲麗的彙報。
作爲堯族文明的後花園和度假勝地，洲島並沒有很大的生產發展壓力。
這些年來，各方你方唱罷我登場。
但不論風頭正盛的是鹽城、沙城還是如今復活王國，洲島始終如一，吸引着大量外來遊客，並積極發展各種悠閒娛樂活動。
洲島已經是一個成熟的旅遊聖地。
世界上需要衝鋒陷陣的戰士和英雄，也需要再後方做好後勤，給大家帶來放鬆的海邊小屋。
赤練更關心的是另一件事。
“阿多根怎麼樣了？”
奈菲麗臉上的笑容頓時多了一絲苦澀。
“那孩子一直沒什麼變化，現在還是那樣，幾乎沒有朋友。從三年前開始，他就不主動和我說話了，以前還會向我傾訴，長大的男孩子對年長女性倒是都會這樣。”
“不過，阿多根與其說是羞恥，倒不如說是長大了。他知道，很多事哪怕告訴我，我也無法幫助他解決那些困難。”
“這個世界上總有些麻煩，需要自己去面對。那孩子很早熟，說起來他到洲島也有五年了。”
赤練點點頭：“我去和他聊聊。”
“我理解您的好意，不過那孩子怕你，你每次出現在他面前，都會給他帶來很大壓力。”
赤練問：“因爲我的神明身份？”
“有這個因素。”奈菲麗點點頭：“還有一個原因，您同樣是太歲血脈，法理上是他的兄長。”
“與您不一樣，阿多根沉默寡言，適應得並不順利。”
怨靈女蘿輕聲說：“我能看到他背後的怨靈，那個數量非常驚人，那些怨靈密密麻麻地凝聚在他身後，變成了他的影子。”
“他曾被太歲放置在一個個文明世界上，那些世界被太歲抓住，就只有毀滅一途。不過是讓阿多根在毀滅之前，去當地玩一玩。”
“那些世界的當地人並不知道，但阿多根卻清楚，他去的地方都會被太歲吞噬。他在那邊交朋友，認識的人越多，世界毀滅時就越痛苦。”
奈菲麗說着：“所以阿多根不再想說話，他和每一個人保持距離。他總是恐懼世界毀滅，我也是對他反覆解釋……但他還是非常不安，總覺得某一天周圍一切都會消失。”
赤練在海灘邊看到了阿多根。
他還是一個人躲在僻靜角落——今天是坐在一棵樹上。
阿多根讓自己膚色變化，能與周圍環境融爲一體，就像某種叢林獵手。他的眼裡有一種麻木的空洞，就像是經歷了太多戰爭或者災難，失去了鮮活的生命力。
赤練身體一閃，雙腳站在他旁邊的樹枝上。
阿多根立即低下頭，身體也微微縮着，彷彿極爲畏懼。
赤練在他旁邊坐下：“不喜歡這裡？”
阿多根沉默。
“堯神大人將你交給我照顧。”赤練說道：“其實，我不知道該怎麼照顧你。我在想，你或許去堯族世界，那邊有着更好的學校……”
“不能。”
阿多根低聲說：“我不能去害其他世界了。”
赤練看向這半大孩子：“我聽奈菲麗說了，你曾經去過的世界都被太歲毀滅。這裡不會，因爲這裡是堯神所庇護的世界……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堯神大人的位階還在太歲之上。”
“……”
“太歲無法毀滅這裡，它將你託付給堯神大人，希望堯神大人幫助你更好地成長。從這一點來看，它對你很好，你在它心目中是特別的，是值得精心培養的後代。”
阿多根搖頭。
赤練問：“難道不是嗎？”
“不是。”
樹上的少年看向遠方泛光的海面，那裡有着緩緩行駛的遊船，以及一些在空中翱翔的骨龍和飛舟，太陽將一切都照得無比清晰。
赤練不知道該怎麼繼續。
於是也只能沉默。
奈菲麗說過，阿多根面對的人越多，越是表現出逃離和躲避的姿態。如果只有兩個人的話，他還會開口，一旦變成三個人，他就開始手足無措。
赤練絞盡腦汁，終於想到一個話題：“你爲什麼給自己取名阿多根，這有什麼意義嗎？”
“我認識的第一個人就叫阿多根。後來我看着他和他的世界被吃掉，變成了塵埃。我就取了這個名字。”
赤練努力做出輕鬆的姿態。
“聽說你喜歡畫畫？”
“因爲想在世界毀滅之前，記錄萬物最後的一刻。”
“有沒有同好的朋友？”
“沒有，因爲反正都會分別和死亡，交朋友只會痛苦。”
赤練不放棄：“有喜歡做的事嗎？”
“我喜歡什麼也不做，就這麼一個人待着。”
說完之後，阿多根又露出沉思的表情：“就是，隨便想來想去吧。”
簡簡單單幾句話，赤練已經有些汗流浹背。堯神大人，我真的盡力了。
赤練屏氣凝神，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胡思亂想的話，爲什麼不試試【陶缸葬】裡的締心之海呢？那是一個可以任意改造的意識世界，你可以有自己的房屋，自己的高塔，自己的島嶼和牧場，都可以獲得鹿靈許可後進行製造。”
比起洲島世界中的交際，締心之海要更加自由和便捷，也沒有那麼多條條框框。
那是一個完全構建在奇觀陶缸葬內的虛擬世界，意識進入後，就能脫離物質的限制。
在那裡面，大家彼此都可以隱匿身份，只要不想，就不會和其他人互相遇見。
“我去過。”
阿多根低着頭說：“我在那裡不受歡迎。”
赤練問：“怎麼了？”
“我在裡面搭建了高塔，裡面討論洲島世界毀滅的幾十種方式，然後被很多人罵。”
“……”
赤練心說不被罵纔是稀奇事。
“它們說我是傻X。但我說的就是真的，我罵不過他們，他們人太多了。”
阿多根一臉憂鬱：“堯族罵人很強，我從沒見過那麼會罵人的人。”
赤練聊過之後才知道，阿多根竟然是被噴自閉了。
祂只能安慰對方：“這很正常，你纔剛接觸締心之海幾年，他們都是玩了幾十年的老手。世界毀滅方面你經驗豐富，但在罵戰和攻擊方面，你和他們實戰差距太大了。”
洲島人都很擅長玩這個，這是洲島特色。
別說阿多根了。
赤練去也被罵。
除去堯神，裡面就沒有沒被罵過的人。
赤練記得裡面有一座宏偉高塔，主題是給衆多堯族文明的屬神打分。
最高分的當然是堯神，標杆滿分，後面的排名卻比較複雜，基本上是暴君和血騎士佔據前兩名，後面競爭激烈。
讓赤練沒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排在倒數五位，和水仙女、潮汐之主、竹蘆王、幽鬼神有來有回！
他忍不住在下面匿名留言。
——有一說一，光明王不至於分這麼低。這麼打分有失偏頗，不可取，我認爲光明王做了很多實事……
然後就被怒噴。
——笑死，你知道洲島的光明城、茶嶺、北洲城的房價都追上鹽城了嗎？你知道太陽王國的人均收入是多少嗎？
——行行行，對對對，人家水仙女大人還有話說呢。從無到有，一座海底的珠寶市直接做出了現象級奢侈品，水仙女大人親自幫忙到處宣傳和佩戴珠寶。你洲怎麼贏嘛？
……
赤練雖然很不爽，但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更離譜的是，下面還有人對他臭罵。
——作爲外地遊客，我覺得洲島真的言過其實。旅遊又貴又有不少騙子，當地人身上有股怪味道，真是好感敗盡，再也不想來了，光明王大人這方面真是讓人失望。
下面回覆反而都是清一色擁護光明王。
——滾出去，誰讓你來了？
——爬，洲島不歡迎你。
——舉報！惡意攻擊光明王大人，說不定就是其他世界來的奸細，故意挑對立！
——光明王大人做得已經很好了，你哪的嘛，說來聽聽，讓我看看你們世界的神明做得咋樣嘛。
……
這時候赤練才知道。
反正不管好壞，下面都有強烈反對的，大家主打一個擡槓和叛逆。
他從那以後基本是不去看自己的話題的，看得會氣得腦袋嗡嗡的，還影響工作。
“……情況就是這樣。”
赤練發現，阿多根聽得聚精會神，沒有了之前的緊張和拘謹。
他繼續講道：“洲島好評最多的是奈菲麗。”
“因爲她長得漂亮，又很會打扮，說話又好聽，總是表現得優雅而溫柔，經常出沒在民衆之中，被認爲是洲島真正的象徵和瑰寶，呼聲比我這個正經神明高多了。那些民衆還建立了什麼「女王親衛隊」，就是她的行蹤全程跟隨，還有拍攝晶相，發佈到締心之海的高塔，熱鬧得不得了。”
赤練攤手：“不止你，我也一樣這待遇。”
阿多根吃驚：“您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不懲罰這些瀆神者嗎？”
“不，我們這裡不這樣。”
赤練擺擺手，灑脫一笑：“洲島就是這樣的一個世界，讓大家能釋放壓力，暢所欲言，鹿靈會進行管轄。”
“再說了，讓他們多罵幾句，世界不會毀滅，也有很多人支持我。”
祂看向身旁的少年：“你不是和他們辯論嗎？那你就在裡面用締心之海的力量，製造出世界毀滅的模樣，給大家見識一下怎麼樣？”
阿多根猶豫了一下：“那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