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天倒在地上掙扎着,翻滾着,發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喊叫。
他覺得自己的每一寸皮膚上面好像都燃起了火焰,復甦的厲鬼正在侵蝕着他的身體,正在試圖脫離他的束縛,將他殺死。
這種痛苦不單單是肉體上的折磨,更是一種精神上的持續折磨,就好似吃下了一大口芥末似的,整個腦袋裡面除了刺痛以外就什麼也感受不到了。
明顯可以看見申天的胸膛和背後皮肉高高鼓起,似乎有什麼在他的衣服底下活動着,正在劇烈攪動着,彷彿要徹底撕碎他的身體才肯罷休。
“啊~!”
申天又發出了一聲歇斯底里的慘叫,此刻他的衣服已經被鮮血染紅,就連嘴巴,鼻子,耳朵都在往外溢出鮮血,身上傳來的痛苦正在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經。
“不行麼?”
李樂平目光微動,在這時大步走了過來。
厲鬼平衡失控以後引發的復甦問題遠比一隻厲鬼復甦的問題要嚴重,畢竟兩隻鬼同時復甦引發的麻煩肯定是遠大於一隻鬼復甦的。
而厲鬼復甦的問題也不是光靠意志力就能堅持到勝利的,只有馭鬼者自己想辦法重新找回平衡點才行。
但是現在很顯然申天已經找不回平衡點了,他對厲鬼的控制正在快速失效,鬼正在反過來殺死他,打算佔據這具身體的控制權。
清楚這一點的李樂平在來到申天身邊以後,黑白色的手掌伸出,猛地按住了翻滾掙扎的申天,讓他無法繼續胡亂動彈。
隨後,蹲在申天旁邊的李樂平低聲說道:“聽好了。”
聽好了?
聽什麼?
身上因爲疼痛而劇烈抽搐的申天對於這三個字表示不明所以。
“你忘卻了疼痛。”
正當他一頭霧水之時,低聲的細語好似輕飄飄的塵埃從耳邊劃過。
聲音一瞬即過,卻夾帶着一種令人不得不信服的魔力,同時好似雕刻似的,硬生生的駐留在他的腦海中。
也就是在這句話結束的瞬間,因爲疼痛而變得面目猙獰的申天突然停下了掙扎的身體,哀嚎聲也戛然而止。
他的神情依舊停留在剛纔因爲痛苦而導致的扭曲模樣上,但是眼下他臉上的扭曲與身上的疼痛卻在眨眼間消失不見,因爲疼痛而緊繃起來的身體也在這時鬆懈了下來,渾身彷彿被打了一針麻藥,然後就一點痛覺都沒有了。
“天啊……”
一旁,凝視着因爲李樂平一句話就停止掙扎的申天,何雪硯不由得呆住了,捂住了嘴巴,心中只回蕩着這麼一句話。
這怎麼可能?
剛纔還反覆掙扎,看起來奄奄一息的申天彷彿在此刻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剝去了疼痛,重新變得正常起來。
在任何人的眼中,這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如果疼痛可以被一句話抹去的話,那這個世界上就不存在麻醉師一職了,醫生動手術前全靠這句話就可以麻醉患者了。
可是眼下,事實就擺在眼前,容不得任何質疑。
“你……你是……”
然而,雖然遺忘了痛苦,但是申天皮膚上的厲鬼依然在蠕動着,試着掙脫出來。
可是申天卻已經沒有心思去理會身上的兩隻鬼了。
他那滿是皺紋的額頭上佈滿了因爲劇烈掙扎而滲出的汗水,一些汗滴在此時流進了眼睛裡,讓他看眼前的景物都有些模糊。
而在這模糊的景象之中,他看到了一個詭異的黑白色人影就站在自己的身旁,一隻手還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不再被疼痛刺激得無法思考的申天拼了命地睜大渾濁的眼睛,喘着粗氣,迫切地想要看清這個人是誰。
然而,當眼前的景象逐漸變得清晰之時,那個半蹲在他旁邊的人依舊保持着一副看不清的模樣,就好像有一層迷霧瀰漫在他的臉上,阻擋住了任何企圖看清他容貌的視線。
“別激動,放輕鬆。”
渾身附上了一層黑白色的人開口了,聲音聽起來非常冷漠,同時依然帶有着那種值得信服的獨特魅力。
他的一隻手掌依舊按在申天胸前,另一隻手則按在申天的背後,像是在進行某種嘗試。
冰冷的黑白手掌已經硬生生的按住了申天胸前與背後試圖掙脫出來的紅紙和黑紙。
儘管鬼還在掙扎,迫不及待地想要逃脫出來,但是這隻按在它們身上的手掌似乎具有着某種可怕的壓制力,正在慢慢減緩它們掙扎的力度,這也使得申天的身體暫時逃過了被活生生撕碎的命運。
“這樣還不夠。”
李樂平很清楚這一點。
申天身上的問題是由於厲鬼之間的平衡失控所引發的,單單依靠外力來壓制這兩隻復甦厲鬼的行爲無異於飲鴆止渴,只要李樂平稍稍收回靈異壓制,申天身上的幸運紅紙與倒黴黑紙就會重新復甦。
“申天身上的兩隻鬼已經復甦了,讓它們重新回到沉睡的方法,如今只有一個。”
下一刻。
看着申天這張已經衰老得跟九十歲老頭差不多的臉,李樂平再度開口了。
“伱忘記了厲鬼失控的過程。”
“你忘記了遭受襲擊的過程。”
驀地。
一股陰冷的氣息遍佈申天全身。
這陰冷的氣息遊蕩在他的身體每一寸,甚至進入到了他的腦海之中,開始影響他的意識,刪改他的記憶。
記憶的缺失也讓申天的眼神變得迷離起來,瞳孔也在不知不覺間逐漸擴大,好似失去了焦距。
腦海之中,一段曾經經歷過的恐怖記憶消失了,被某種更爲可怕的靈異抹去了。
而這樣呆滯的神情並沒有在申天的臉上持續多久。
人的身體很脆弱,卻也很神奇。
即使被強行抹去了一段記憶,大腦也只會在暫時性地放空之後重新工作起來。
下一秒。
宛若復活了似的,原本還是一副老弱病殘模樣,看起來沒有幾口氣可以喘氣的申天猛然恢復了眸光。
渾濁的眼睛重新變得明亮,因爲年老和痛苦所導致的視線不清在此時已經全部消失了。
不再因爲骨質疏鬆而被迫佝僂着腰的他當即一個鯉魚打挺,乾脆利落地從地上坐了起來。
“我好了?”
他不敢置信地打量起自己的手臂,試着做了一個擴胸運動,然後又摸了摸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臉上的皺紋消失了,那種因爲上了年紀而導致的皮膚乾燥感也不見蹤影。
剛纔還因爲靈異襲擊而變得垂垂老矣,渾身顫抖得好似下一秒就會暴斃的申天竟然在眨眼之間恢復了正常。
腰不酸腿不疼了,眼睛重新變得明亮,手腳也重新變得利索起來。
而這只是因爲身旁這個陌生人的兩句話。
“感覺怎麼樣。”
李樂平收回了按在申天身上的手,面無表情地盯着申天,像是在觀察他的情況。
這是第一次嘗試,儘管眼下申天看起來已經恢復了正常,但意外始終是有可能發生的。
“好,好像還行?我身體裡鬼似乎都平息了,身體也都恢復了正常。”
剛剛恢復神志的申天還有些懵,聽到李樂平的詢問之後,他下意識地做出了回答,並且還試着活動了一下自己的各處關節,同時扯開衣襟,看了看胸前重新陷入沉寂的紅紙。
宛若時間倒流一般,一切都回到了事情未曾發生的時刻。
所有的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那就好。”
李樂平的語氣不冷不熱,聽不出什麼情緒。
但他對於這次實驗的結果其實很滿意。
一直以來,遺忘鬼通過抹去記憶進而影響現實的能力,都只能作用在自己的身上。
如果用遺忘鬼的靈異去抹去別人的記憶的話,那也只能做到純粹的記憶抹除,並不會對這個遭受記憶抹除的人造成額外影響,最多也就只能像是讓何檸遺忘甦醒一樣,讓其陷入徹底的沉睡中。
說到底,這只是一種利用記憶更改而實現的大腦自我欺騙,畢竟一個人如果忘記了甦醒,就自然會陷入無休止地沉睡之中。
聽起來很玄妙,但其實也就這麼回事,沒有什麼奇特的。
但是現在,情況似乎出現了轉變。
隨着遺忘鬼拼圖的逐漸湊齊,再加上明月小區301室的那一次靈異竊取之後,遺忘鬼的靈異似乎也得到了昇華。
如今遺忘鬼的靈異影響已經不再侷限於李樂平本身了。
通過抹去一段記憶,進而抹去現實中某段經歷的能力同樣不再侷限於李樂平自身了。
“這是這個世界所帶來的影響,也只有在這個世界之中,我才能將遺忘鬼的靈異作用在其他人身上,因爲只有這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我才能夠與這個人建立聯繫,將其視作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重新站起身的李樂平環顧着四周,打量着這座存在於記憶中的城市。
這座冷清的城市是基於李樂平的想法而誕生的,其本質就是遺忘鬼的鬼域。
“也正是在這樣詭異的聯繫之後,被視作這個世界一部分的人才能真正受到遺忘鬼的影響。”
漸漸地,李樂平摸索出了一些規律。
他曾經試着在音樂廳之中讓申天恢復原狀,早在他抓住申天的瞬間,他就試着讓申天遺忘那段記憶,進而擺脫這具滿載着靈異襲擊的衰老身體。
可是事與願違,他無法做到。
因爲他缺少一個媒介。
靈異影響都是需要媒介的,就像靈異襲擊需要在觸發殺人規律以後才能發動一樣。
抹去記憶的能力是基於遺忘鬼的靈異實現的,但是抹去過去的靈異卻是基於遺忘鬼竊取而來的孟小董身上的靈異所實現的。
而或許是因爲竊取而來的靈異力量不足,所以這類似於重啓的靈異力量只能作用在遺忘鬼以及被遺忘鬼駕馭的夢遊鬼身上,無法影響到除去遺忘鬼之外的其他人。
就像剛纔,憑白抹去申天一段記憶,就只會讓申天失去一段記憶,根本不足以讓遺忘鬼竊取來的孟小董靈異影響到申天。
正因如此,李樂平纔會試着將申天帶進這個詭異的世界中。
這不單單是爲了讓申天避難,更是爲了嘗試讓身處這個世界的申天被視作遺忘鬼的一部分。
如果可以,那申天就有救。
如果不行,那申天就可以準備送去火化了。
好在,申天的運氣似乎不差,至少他暫時可以不用變成一個老頭了,更不用突然暴斃。
“話說回來,這裡是哪裡?你又是誰?”
忽的,就在李樂平沉思的同時,失去了如何來到這裡的記憶的申天猛地回過神,終於在恍惚過後意識到自己來到了一個詭異的城市之中。
就連他身前站着的這個陌生人,他也是從來沒有見過,一點印象也沒有。
這一刻,申天明亮的眼眸中重新浮現出警惕之色,死死盯着眼前這個黑白色的陌生人。
記憶的缺失導致他遺忘了自己是如何來到這裡的,身處一個陌生的環境,再加上身前一個從未見過的詭異人影,任誰都會往不好的方面想。
即使他剛剛纔被李樂平搶救回來,但也正是因爲搶救的方式特殊,所以申天連自己曾經聽到過小提琴演奏的事情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在這樣的邏輯思路之下,他又怎麼可能會認爲自己需要得到搶救呢?
“不小心讓他遺忘了太多的記憶,忘得太乾淨了。”
其實申天的有些記憶是不用被遺忘的,例如他已經遭受了襲擊的那些記憶。
原本只需要忘記遭受襲擊的那一瞬間,事情基本就等於沒有發生過了。
只是由於時間緊迫,再加上爲了以防萬一,所以李樂平一不小心讓申天多忘了一些事情。
結果這就導致申天現在有點腦子轉不過彎來了。
不過,李樂平對於申天這略帶有幾分敵意的眼神卻是熟視無睹。
對於李樂平而言,被人分不清敵我的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已經習慣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他至今都沒有遇見哪個隊友因爲一時的懷疑就朝他動手。
不然若是待到誤會澄清的時候,只怕對方得尷尬死。
“我是李樂平。”
說着,李樂平指了指自己衣服胸口處的金色銘牌,上面銘刻的三個小字便是他身份的象徵。
至於牌子爲什麼是金色的?
當然是因爲這牌子是假的了。
看起來泛起金光的小牌子實則是一種靈異構造的障眼法,是一種假象。
畢竟靈異是影響不了黃金的。
“具體情況讓她跟你解釋,現在外面還有事情等我去處理。”
申天顯然不會因爲陌生人的一句話而輕信對方。
而對於一臉狐疑的申天,李樂平既沒時間,也不想多解釋什麼。
自己還在音樂廳裡面遭受襲擊,眼下哪裡有那個閒工夫給自己證明是自己?
他指了指站在一旁仍在理解現狀的何雪硯,隨即宛若人間蒸發了似的,直接消失在申天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