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直自然不可能去回答民衆們心裡的問題,他只是看了看山雨那一臉微怒的樣子,腦海中也忽然想起一年多前在南域山雨一次又一次揚言要殺自己的模樣。
一年多不見。
還是動不動就是殺了你嗎?
“如果你覺得有什麼問題,那麼,你大可以再重新坐回去。”方正直一邊說也一邊指了指山雨身後的轎乘。
“譁!”
“這傢伙居然這麼對南域王說話?坐回去?”
“他難道還以爲,現在的南域王,是一年前那個被他輕薄過的公主嗎?”
一瞬間,所有民衆的眼睛也瞪大了,現在站在白玉石象上的可是南域王啊,統領幾十萬南域士兵的南域之主啊!
“大膽,簡直是放肆!”剛剛從地上站起來的朝臣們同樣異常憤怒,對於方正直的言論大聲的喝斥着。
在他們的眼裡,方正直現在的行徑,面前的那些南域士兵們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忍受得了的。
然而,南域的士兵們這一次卻並沒有一個人再舉起長矛。
一個個都是靜靜的站立在原地,沒有任何的動靜,就像是根本沒有聽到方正直說的話一樣。
太子林天榮的表情在這個時候變了變,他其實並不希望這個對話再繼續下去,因爲,他非常清楚方正直和山雨的真正關係。
如果不是方正直拒絕。
或者說,不是方正直自己主動說他的壽命可能活不過多久,現在的方正直很可能已經成爲了南域的駙馬。
“父皇,如此子現在這等行徑,實在是有傷我大夏王朝之顏面啊!”太子林天榮一臉肯切道。
文武百官們聽到太子林天榮的話,一個個頓時又準備再次跪下。
可就在這個時候……
聖上林慕白卻直接擺了擺手,接着,也將一隻手摸了摸太陽穴,神情間似乎顯得極爲疲憊。
“皇上累了,還請坐下休息一會。”魏公公立即會意,接着,又對着身邊的宮女們一揮手。
幾名宮女立即會意。
不多時,一張雕龍金椅便擡了過來,放到了聖上林慕白的身後,緊接着,又有兩名宮女在金椅上放上了一個柔軟的綢墊。
聖上林慕白的身後往後退出一步,坐上龍椅,微閉雙眼,凝神靜養。
而文武百官們看到這一幕,也都是紛紛對視一眼,接着,一個個文武百官們也都是紛紛閉上了嘴巴。
風吹過。
吹在太子林天榮的臉上。
有些蒼白,還有一些尷尬和無力。
看着聖上林慕白微微閉目的樣子,太子林天榮很想再站起來,可是,聖上林慕白沒有開口,他又如何能自己起來?
所以,他只能繼續跪着。
端王林新覺看着這一幕,嘴角也現出一絲冷笑,而就在這個時候,他也再次看到池候看過來的眼神。
“這種時候?”端王林新覺看了一眼閉着眼睛休息的林慕白,隨即,也朝着不遠處的池候搖了搖頭。
平陽看到聖上林慕白坐下後,腰桿子也直了起來,****微挺,身上自然而然的升起一股高高在上的氣質。
接着,清徹如水的眼睛也看了一眼依舊站立在場中的御林軍副都統白啓。
“還不退下?”
白啓聽到平陽的話,身形一顫,目光下意識看了一眼皇宮城牆上的身影,只見那個身影正朝着他微微點頭。
“是!”白啓很快領命,退了下去。
而周圍的民衆們看着這樣的變故,一個個都是露出一臉的迷茫,方正直對南域王說出這樣的話,御林軍居然退下了?
朝堂……
果然是個複雜的地方。
因爲聖上林慕白正在微微閉目休息,民衆們的目光自然而然的也再次轉到了南域王山雨的身上。
並沒有人再去注意文武百官和衆皇子的動靜。
而南域王山雨在聽到方正直的話後,卻一直都沒有再開口,感覺上就像是陷入了沉默中一樣。
一柱香的時間過去……
一刻鐘的時間過去……
山雨的嘴脣突然緊緊的咬了一下,接着,一雙烏黑的眼睛中也閃爍出一道光芒,就像是做出了某種決定一樣。
“你有多少把握!”
“來之前,我有三成。”方正直淡然道。
“現在呢?”
“還是三成。”
“廢……”山雨的拳頭一緊,胸口再次起伏了兩下,一句廢話剛準備出口,卻也猛然間醒悟了過來。
這一年來,她作爲南域王,已經很少動怒了。
因爲,作爲南域之主,她必須要讓自己的思維保持冷靜,壓仰自己暴燥的脾氣,讓自己冷如冰霜。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
當她看到方正直的時候,在短短的時間內,她卻已經有兩次差點暴走。
這讓她的心裡突然有些驚訝。
因爲,這並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山雨的心裡又莫名的很享受這種感覺,享受與方正直吵架,享受情緒發泄時的暢快感。
爲什麼會這樣?
山雨有些不太明白,但她卻隱隱覺得,方正直的話裡面似乎還隱藏着什麼自己沒有猜透的東西。
來之前,三成!
現在……
還是三成?
“原來如此!”山雨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她終於有些明白方正直想幹什麼了,也明白自己應該幹什麼了。
在她的印象中,方正直並不是第一次回答自己有多少把握了。
在南域的時候,她曾經不止一次的問過方正直對某些戰局的把握有多少,而那個時候,方正直的回答永遠都是……
十成!
那麼,又方正直的個性,又怎麼可能去真的做三成把握的事情呢?唯一的解釋便是,這三成把握是浮動的。
換句話說……
剩下的七成把握並不在方正直的身上。
烏黑的眼睛再次看向方正直。
緊接着,山雨也笑了,笑得身體有些微微的顫抖。
“哈哈哈……三成,僅僅才三成的把握,你就敢站出來?”山雨一邊笑的同時,整個人也從白玉石象上躍了下來。
飄然落地。
精緻的獸皮包袍被風吹起,展露出一雙絕美而修長的大腿。
“是!”方正直點了點頭。
“你難道不覺得自己過於天真了嗎?”山雨的目光一寒,身上氣息繚繞,感覺上似乎隨時都有暴怒的可能。
“不會。”方正直繼續道。
“哼,你當本王是誰?本王剛纔不殺你便已經是看在你一年前爲南域建功的份上,如若你再敢胡言,本王定不饒你!”山雨明顯怒了。
而周圍的民衆們看到這一幕,一個個也都是交換了眼睛。
“果然,山雨是要殺他的!”
“看在一年前爲南域建功的份上,這點倒是不錯……”
“是啊,以方正直一年前爲南域立下的功勞,南域王在看到他時能饒他不死,也確實是合情合理。”
民衆們都是點了點頭。
這一年多來,南域一戰的事情早在炎京城及各州府縣城的茶館裡傳了一遍又一遍,雖然,那個說法中並沒有人提及方正直的名字。
可是,所有民衆卻都知道……
南域一戰,真正的首功,正是方正直!
是方正直憑着一己之力說服了南域與大夏王朝合作,也同樣是方正直在與魔族幾十萬大軍對戰之時,拖延了時間。
更是方正直,一人獨戰魔族半聖殘陽,最終使得魔族撤軍。
這所有的事情,無一不和方正直有關係。
只不過,這所有的功勞都因爲方正直輕薄南域公主,殺害南域世子,刺傷太子而不爲人所提及。
但有些事情……
事實,便是事實。
而且,當這句話從南域王山雨的口中說出來後,民衆們心裡也更加確信當年一戰中方正直所立下的功勞。
太子林天榮的耳中迴盪着民衆們小聲的議論,臉色顯得無比的難看,他不知道山雨是故意還是無意提到南域的功勞。
可是,無論是哪一種,都並不是他希望聽到的。
“胡言?我如何胡言?難道,殺害世子的人不在你的面前嗎?”方正直並沒有因爲山雨的話而閉上嘴巴,反而繼續說道。
“是又如何?”山雨一急,脫口而出。
“譁!”圍觀的民衆們再次沸騰。
他們當然知道殺害世子的人正是方正直,可是,這種舔着臉,光明正大承認自己是殺人兇手,真的好嗎?
而太子林天榮的臉色已經黑得幾乎能滴得出水來,別人聽不出方正直和山雨話中的意思,他又如何聽不出來?
雖然方正直並沒有刻意的指桑罵愧。
但這種感覺同樣讓他非常的難受,就像喉嚨裡吞了只蒼蠅一樣。
然而,方正直和山雨顯然並沒有注意到太子林天榮的表情,依舊怒目而視,看起來就像是隨時都有可能懟上一樣。
“你說是又如何?”方正直再次質問道。
“沒錯!”山雨點了點頭。
“既然你承認,那我問你,南域沃野千里,勇士無數,你身爲南域王,如何能漠視一個殺了世子的人在眼前,而不見?”方正直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人都死了,難道還能再活?”山雨憤怒道。
“確實無法再活,可如果這個人是死不瞑目呢?”方正直步步相逼。
“你……”山雨的牙關一緊,一雙瞳孔中也閃爍出一道道如火焰一樣的光芒,身上的氣息更是極爲不穩定。
“難道,南域王真的不需要一個公道嗎?難道,南域的千萬勇士真的不需要一個公道嗎?”方正直並沒有停下,繼續說道。
“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的公道?”山雨的拳頭一緊。
“是的,世態炎涼,很多公道被矇蔽,但是,天可見,公道自在人心,你身爲南域王,連爭取公道的勇氣都沒有,如何服衆?”方正直一臉不屑道。
“難道,你真的想要逼着本王殺了你嗎?”山雨的眼中閃爍着火光。
“如果你認爲我就是殺人兇手,你大可以動手!”方正直看了一眼山雨,一臉坦然道。
“哈哈哈……本王爲什麼不能動手?本王的哥哥是死在南域境內,當時在場的人只有你和太子殿下還有蘇大人,現在蘇大人遠在北漠,這裡只有你和太子二人,人不是你殺的,難道,還是堂堂太子殿下不成?”山雨說到這裡,身上也猛的升起一股火焰,一個個雲紋在火焰中若隱若現。
滋滋的聲音響起。
那是空氣被灼燒後發出的聲音。
可以想象到,山雨現在的怒意達到了什麼樣的程度。
然而……
當聽到山雨最後的那句話時,所有的民衆們卻是呆住了。
“人不是你殺的,難道,還是太子殿下不成?”
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的看向了太子林天榮,看着那個正跪在地上,一臉蒼白的太子殿下。
所有的文武百官們此刻也都是一臉的震憾。
在他們的眼中,山雨很憤怒,而且,似乎也已經認定了殺死山凌的兇手就是方正直,可結果呢?
卻是出人意料的將矛盾轉到了太子的身上。
“難道說方正直和山雨倆個人是從一開始就……不對,他們明明就沒有見過面,不可能有問題!”
“可爲什麼會這樣?”
“巧合,還是刻意?”
到了這一刻,文武百官們自然也看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發展方向似乎偏離了正常的軌道,可是,爲什麼會偏,他們卻想不明白的。
當然了,最主要的是,現在很明顯……
已經晚了。
當山雨的那句話說出口的時候,一切便已經晚了。
這是一句憤怒之下的失言,但是,也同樣是一種質疑,一種整個南域對太子,對大夏王朝的質疑。
人羣中的聞大寶整個人已經完全呆住了,一雙眼睛瞪得滾圓,嘴巴更是張得能塞下一個拳頭,嘴巴里面更是不停的嘀咕着:“這樣也行?哇靠,這樣也行?哇靠……”
太子林天榮現在的臉色很陰沉,一雙拳頭更是捏得發白,事實上,從方正直和山雨在那裡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話時。
他就大概猜到了兩人的用意……
可是,他無法站出來喝止。
因爲,他現在還只是太子,只是儲君,最主要的是,他一旦站出來喝止,便從某些方面承認了自己的心虛。
那麼……
他便只能忍,死死的忍。
即使,現在的山雨正用手指指着他的臉,他也依舊只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