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澤彬的話讓程徹陷入長考。
要說心裡沒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3年前他就想要前往職業賽場，只是被彼時名不見經傳的Bin暴揍一番，這纔打消成爲電競選手的念想。
但現在程徹的自信迎來重建，一顆沉寂已久的心再次蠢蠢欲動。
“我才知道你在當年Solo前一個月還是白金，”Bin抿一口青柑普洱，壓下心中的震撼之情，“我那時應該已經是峽谷之巔王者了。”
“這樣都能贏我3盤……”
程徹如實說道，“我是因爲之前要忙中考纔沒時間衝分，又不是代表真實段位只有白金。”
“那也很誇張了。”陳澤彬搖搖頭，不接受程徹的說辭。
在接觸到職業化賽事之前，大家獲得實力提升的方式無非就是打排位。
但是論對局質量，白金局怎麼跟王者局比？
你根本學不到東西！
可以說當初程徹是純靠個人天賦來同自己單挑，能有30%勝率都離譜！
“你天賦肉眼可見，不打這行實在太可惜了，”陳澤彬勸道，“如果有想法的話，我可以幫你介紹隊伍試訓。”
當然，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之前的Solo對決給陳澤彬打上癮了，他想要在職業賽場上同對方真刀真槍較量一番！
程徹幾乎被說服了，只是內心還有些許顧慮。
“我這個年齡和英雄池真的行嘛？”
他知道陳澤彬是2019年進的蘇寧二隊，在LDL（發展聯賽）待了一年就被上調至一隊，即便是隻算LPL也滿打滿算參加兩個賽季。
二人同年參加中考，按理來說也算是同齡人，資歷卻要差不少。
程徹深知電競吃的就是青春飯，每大一歲，未來的成長空間就要小一截！
“年齡不是問題，”陳澤彬似乎理解錯了意思，精神奕奕滔滔不絕提出建議，“裡面有操作空間的，只要別家俱樂部不舉報就成，傑克比較黴逼，IG當初宣傳的太狠最後被壓下來了；但我這種悶聲發大財的就沒事，S10世界賽照樣上……”
陳澤森輕咳兩聲，示意他別當漏勺。
Bin一臉無辜。
我給人家做建設性意見，李在贛神魔？
看不得人家好是吧？
許硯也品出不對來，重新陳述程徹的問題，“他是快19歲了，擔心自己年齡太大，你想哪兒去了？”
Bin恍然大悟。
他起先見到程徹那張白淨顯年輕的臉，還以爲對方跟自己一樣都是當初爲了提早上學而改過年齡，甚至改的要更狠一點。
沒想到居然比03年底出生的自己大一歲！
“那更沒關係了，”他迅速調整過來，面色如常繼續說，“現在年齡限制都改到18歲了，你這歲數正合適，一點也不大。”
“至於英雄池……你現在是隻會阿卡麗？”
程徹聽完年齡解釋，一顆心剛放下便再度高懸。
“再加個格溫吧，熟練度比阿卡麗要稍微差一點。”他既不過分自大也不會過度自謙，實話實說道。
英雄池裡僅有兩個角色，用簡陋來形容也不爲過！
但李姐一下，是這樣的。
且不說國服本來就是絕活哥最多的服務器，平時難免會受到風氣影響，就說程徹的學生身份。
平時玩遊戲的時間本來就少，你所以英雄都玩，結果大概率是什麼都不精通！
想上分，最好是逮着某幾個順手的角色一直用。
LOL本來就會頻繁打補丁，一代版本一代神屬於基本操作，程徹往往上一週學回來打開電腦，就要面對巨量改動。
還不如把自己整成絕活哥，不管三七二十一，靠英雄熟練度去對抗版本！
“兩個雀氏有點少，”陳澤彬話鋒一轉，“不過我看你手速奇快，起碼在操作硬件上過得去，等進隊再練也來得及。”
在他看來，有人只靠零星幾個英雄也能打比賽，程徹自然也不用着急。
“那就好……”程徹見擁有兩年職業生涯的前輩Bin如此說，宛如吃下一顆定心丸。
“那等回頭我跟家人商量考慮一下吧。”他並未當即答應下來。
程徹吃過一次智能建造專業的虧，所謂吃一塹長一智，他打算深思熟慮再做決定。
畢竟選擇了職業電競這條路，對剛上大一的他來說就意味着休學。
12年求學生涯付出的沉沒成本擺在這裡，程徹不得不謹慎一些。
“成，”Bin深表理解，就連他這個學習成績一般的網癮少年，當初也是做了一番思想工作才決定去殘酷的職業賽場闖蕩，“咱倆加個微信，回頭你有決定了就告訴我。”
不光他倆，連陳澤森與許硯也加入進來。
相互掃過碼之後，Bin執意把兄弟二人的飯錢轉過去，拍拍屁股起身，“哥你不是還要上分嗎？雙排去。”
陳澤森見堂弟總算想起此行的正事，屁顛屁顛就跟了上去，“今天晚上咱倆必須嘎嘎亂殺！”
許硯將吧檯收拾乾淨，程徹則是把消毒溼巾和一次性耳罩整整齊齊堆到紙盒裡，過程中隨口聊着天。
“你什麼時候走？”
“待會兒吧，我爸馬上就來了。”程徹瞧一眼微信界面回答道。
“那咱倆一起，”許硯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打個哈欠，“我妹今兒晚上從滬市回來，我得去天河機場接她。”
程徹擺放溼巾的手指頓了頓。
“要不是車上實在坐不開了，你也應該去的，她每次一見你就倍開心。”許硯故意用調侃語氣說道。
程徹默不作聲，拆開溼巾仔細擦拭着顯示器。
玻璃窄門再度被推開，許硯打眼一瞧就笑着打招呼，“程叔！”
中年男人答應一聲，他跟程徹有幾分相像，只是身高稍矮些，眼角皺紋一笑便顯現出來。
“快點回家歇着吧，國慶回來一趟非要來看什麼店，多熬人你不知道啊，”程父催促兒子，“這兒我看着就行，小蔡等等也到了。”
小蔡是店內另一位網管，近兩年受限於各種原因，網吧形勢很差，不得已辭了不少人。
刨除保潔阿姨，小蔡就是碩果僅存的老員工。
“程叔你今晚還玩亞索不？”許硯嘿嘿直樂，“昨兒晚上都被抓超鬼了，今天必須找回場子來啊！”
聽到這話，連站在門口的程徹都蚌埠住了。
昨天晚上他從學校趕回來，剛進網吧就看見老爸用快樂風男豪取1殺9死的逆天戰績，成功研發英特爾芯片。
程父連連擺手，“蒜了吧，打個峽谷淨挨噴，還是雲頂大亂鬥更適合我！”
“還有啊，今天Bin來咱家網吧了，目前還在裡面，”許硯臨走前朝陳家兄弟的機位努努嘴，“程叔你留點意。”
程父很是意外，呆在原地愣了兩秒。
望向兒子離開的背影時，神態裡還夾雜上幾分愧疚。
兩名年輕人結伴出門，周圍早已暮色四合。
離開機箱的光污染，程徹感覺眼睛舒服不少。
伸個懶腰的功夫，許硯把自己上個月剛提的比亞迪秦從旁邊小巷裡開出來。
“走，順便捎你一段！”他招呼好兄弟上車。
程徹沒坐過，想了想一開始還想去開後排車門。
許硯眼睛一瞪，“我好心拉你，你小子真拿我當網約車用是吧！”
“……我以爲副駕駛是給苒姐留着的，網上不都這樣嘛。”程徹解釋道，坐進車裡便看到許硯往衣服袖口上噴男士香水，覆蓋掉網吧裡那股若有若無的煙味。
“甭管別人，反正她不一樣，這香水還是紀苒給我挑的的。”許硯一提女友就美滋滋。
副駕臺上也不是光禿禿一片，派大星玩偶隨着車輛前進來回搖擺，龍貓擺件默默旁觀。
程徹扭頭看向窗外，車子已經駛離關山北路切到沿江大道輔路上，不遠處便是長江。
夜裡想要一窺真容不太現實，但是藉助街邊路燈的照耀，也能依稀看出是何等的波瀾壯闊，江水浩浩蕩蕩一望無際。
程徹忽而轉頭問道，“許硯你打聯盟也有過類似子彈時間的經歷吧？就是感覺周圍動作放緩，自己的操作會加快……”
他今天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狀況，打算找好兄弟取經。
“那你可太高看我了，”許硯笑容變得苦澀，“我哪兒有這天賦？”
“還什麼子彈時間，你當我是昂熱呢！”
程徹感受出對方情緒不太對勁。
他這人雖然素來愛說實話，但性格內向，也懂得沉默是金，索性閉口不談。
許硯調整一番情緒，選擇岔開話題，“你想好沒有的，要不要去打職業？”
不等程徹回話，他便急切補充，“你還沒發現自己多有天賦嗎？”
“人生就這麼一次，能成爲職業選手的窗口更是隻有短短几年，3年前你錯過了，如果再浪費掉……”
程徹反問，“你是不是也很想讓我去？”
街燈在許硯眼中投映出點點光亮，而後飛快閃爍而過。
他用力點頭，“對。”
“我打過TGA（城市英雄爭霸賽），打過高校聯賽，有隊友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接到LPL俱樂部的邀請，有的人拼死拼活費勁全力卻連留在青訓的資格都沒有。”
“我就是後面那種人，從小成績不好，父母忙起來也顧不上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英雄聯盟，小時候每次做夢都想着能當選手，起碼能找到自己的價值，讓別人注意到我。”
“但人家說我年齡大，說我沒天賦……”許硯說話時努力保持冷靜，只是微微顫抖的聲線暴露了真實情緒。
“現在我倒是看開了，”他嘴硬道，“如果我自己沒辦法去，有好兄弟代我去闖一闖也好。”
程徹全程沉默。
從有間網吧到家的這段路並不長，轉眼車輛便已停在一幢老式居民樓下。
“當然，我說這些話不是要裹挾你去幹不願意做的事，”許硯深吸一口氣，“只是希望你將來不要後悔人生路上做出的每個決定。”
程徹爬着樓梯來到6樓，進家前從樓道窗戶向下望，發現那輛比亞迪秦還停在樓下。
他內心五味雜陳，許硯所講的那些事自己以前從來都沒聽過，大抵是在萍鄉讀大學時發生的。
輕嘆一聲，程徹掏出鑰匙推開房門。
開啓客廳的燈，便足以照亮大半間房。
玄關地毯上只有兩雙男士拖鞋。
程徹換上尺寸較大的那雙，趿拉着先去洗澡。
網吧裡味道雀氏大，畢竟不可能真的全面禁菸，新風系統馬力但凡小一點，煙味就能在有間網吧這家小店面瀰漫不散。
程徹花上些功夫才洗乾淨，他還留着軍訓前剃的短髮，倒也用不着專門去吹乾，拿着手機走進自己那間小臥室。
房子本就不大，次臥更是隻有幾平米，一張牀加上書桌便佔據多半空間。
桌子上擺放着一張全家福照片，裡面的女人挽住比自己高半頭的程徹，眉眼裡都是濃濃笑意，彼時程父一頭中發，摟着妻兒笑容不羈又灑脫。
就連合影裡的程徹也在開懷大笑，跟現在的沉悶樣子截然不同，透過照片都能感受出幸福美滿的味道。
全家福角落裡是拍攝日期——2018.6.25。
程徹倚在牀頭翻看着手機。
智能建造班級羣裡一如既往的未讀信息99+，程徹都不知道他們哪兒來的熱情能天天水羣。
然而點進去一看聊天記錄就慘遭暴擊。
除去著名的佟懸葉貼吧土木聖經圖，還有各種表情包。
什麼‘初聞不明勸退意，回頭已是提桶人’，連大話西遊裡至尊寶閉眼戴的金箍都能P成安全帽，另配上一行字：安全帽戴上之後你再也不是個凡人，人世間的節假日不得再沾半點。
開學一個月，同爲天涯淪落人的同學們基本都已看清智能建造當下的土木本質，開始在羣裡自嘲，像是要用這種方式來開解內心的苦悶。
每發一張梗圖，下方都有無數同學發出戴墨鏡的表情和哈哈哈的文字。
但手機背後又有多少人能笑得出來，那就不好說了。
更有甚者直接發出暑假期間剛在B站火起來的大猛子視頻。
程徹看着視頻背景裡泥濘土路，聽着周圍叮叮噹噹的敲鑿聲，頭皮一陣發麻。
再想想陳澤彬發來的邀請，想想傑克和Bin每次休賽期回到家鄉前簇後擁的盛景……
這下程徹沒費時間便堅定下決心。
提桶，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