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你個王八蛋!”
尖銳的汽笛聲如針般刺入耳中,李陽春嚇得連忙往路邊一跳,腳下如風,匆匆閃到路邊。僅僅片刻,一輛飛馳的小鏟車立馬就從旁邊躥過去,把污水濺到他鞋面上。
目睹小鏟車以一百二十邁的速度在路上熟練地鑽來鑽去,最終消失在視線內,李陽春氣急敗壞,在原地發出怒吼:
“有沒有公德心啊!開車禮讓要行人懂不懂!”
周圍路人們朝他投過來奇怪的目光,李陽春忙低下頭,壓低帽檐,遮住那些視線。
他望着自己被沾溼的褲腳和鞋跟,不由得露出幾分心疼。
“見鬼!我新買的皮鞋竟然沾上了骯髒的污水,這該死的翻譯腔,下次見到那輛剷車我一定狠狠地踢駕駛員屁股!”
玫瑰城的街道上總是五彩斑斕、繁忙異常,各種各樣的異類不少。
大多數人看一眼後便繼續自己的步伐,忙於自己的生活。
李陽春掏出紙巾仔仔細細把鞋跟擦乾淨,然後隨手把垃圾一扔,罵罵咧咧繼續向前走。
“看到這裡的景象,不知你對定居者文明的幻想是否已經破滅?武官李陽春。”
他領口附近的胸針水墨顏色變換,彷彿與他的思緒同頻,一陣思維波動就在他腦海內響起。
李陽春停在紅綠燈斑馬線前,用手指輕輕撥動了兩下胸針,彷彿自言自語道:
“哦?挺好的。至少我覺得挺好,挺自由不是麼?”
“自由?呵呵。”
背道者達加爾發出有些滲人的笑聲,直接響在他腦海裡。
“看你旁邊這些人,他們窮苦、困頓,自出生之日起就註定承受高高在上巨企們的盤剝。勞頓一生不得半分休憩,被榨乾每一分價值,流乾每一滴鮮血,吮吸每一寸髓肉,直至死亡,成爲塵埃。”
“除了你口中的自由外,他們還有什麼?”
李陽春擠進一處熱鬧的街道里,霓虹燈漸亮,街道店鋪彩色的招牌逐漸多了起來。
流浪者、無家可歸的人也愈發隨處可見。
他雙手插兜,自在愜意走着,用思維在腦中與達加爾聊天。
“你說的沒錯,但是關我什麼事?”
李陽春走過那些髒兮兮的人,視線甚至沒有在他們身上停留哪怕一秒,“又不是我壓迫他們,誰壓迫叫他們找誰去啊,我又不在乎這些人的死活。”
“僞善!”
達加爾冷漠的批判。
李陽春卻不以爲然,停在街邊攤位前,隨意挑選了些小吃,付錢後細細品嚐咀嚼着。
思維波動很輕鬆:“你搞錯了,尊敬的監管員,我從來不是什麼善人。他們除了自由之外一無所有,和我想要追求自由自在的生活之間沒有任何衝突,這二者可不是綁定在一起的。”
“達加爾,你只是個靈能罐頭,你不懂人類。”
他隨意打量着四周,有唾沫飛濺怒罵的老闆、麻木前行的勞工、機敏悄移的小偷、僞裝真誠的騙子……僅僅數十米的步行,已經勾勒出了花樣繁多的衆生相。
李陽春站定腳步,繼續說道,“人類夢寐以求的從來就不是什麼‘公平’,而是對比。”
他把一小把不記名的銀行卡芯片當做零錢拋向遠處,人羣便發出驚呼。
有的人反應很快就彎腰撿起芯片,揣在懷裡;有人反應慢一拍,但也想要天上掉下來的橫財,不甘落後擠進人堆,撿不到就蠻橫地去往其他人手裡搶,不敢搶的人則羨慕盯住那些反應更快的人;還有人站在一旁漠然旁觀,嘴角冷笑,嘲弄地看着這出鬧劇。
“看到了嗎?”李陽春語氣淡然,“有人得到了好處,沒得到好處的人就會心有不公、會嫉妒。膽子大一點,就從得到好處的人手裡搶,膽子小一點,就眼紅一會兒,嘴上抱怨兩句。”
他彷彿在說什麼稀疏平常的事情,轉動視角。
“而旁觀那些人,他們根本不屑於去搶這麼點兒小財,僅僅在旁邊看着,就像看一出小丑的馬戲。他們從這些人身上對比獲得了優越感,覺得自己‘更高級’。”
“人類需要操縱同類,壓迫同類,嘲笑同類,得到同類的吹噓,才能獲得自我認同。而‘太虛’恰恰缺少的就是這一點。”
達加爾未有太大的反應,思維的波瀾如同漣漪擴散,再度傳到他的腦海裡,化作聲響。
他反駁了李陽春的話:“那作爲被操縱、被壓迫、被嘲笑的人類怎麼辦?帝君定下規矩,讓‘太虛’平等,恰恰是保護了那些被當做‘對比’對象的人。
是你太過極端,李陽春,帝君的平等在維護‘太虛’的秩序,不讓那些佔據大多數的‘對比’對象落得悲劇下場。”
“你又錯了,靈能罐頭。”
李陽春繼續笑着反駁道,“恰恰相反,若現在讓‘太虛’真的來一場全民投票決定是否結束絕對公平,我敢保證,所有人,包括那些你口中會淪爲‘對比’對象的人,都會毫不猶豫地投下支持票。”
達加爾思維波動忽地一滯,顯得有些困惑。
於是李陽春才繼續向下說道:“現在‘太虛’絕對平等太久了,包括我在內,人人都以爲自己會是高高在上的馬戲旁觀者,沒有人會覺得自己可能會淪爲底層。大家都覺得,自己職位重要,能力超羣,周邊都是蟲豸和混子,自己憑什麼要和他們享受同樣的待遇?”“就像寅學長,貴爲學令館總負責人,看了不知多少秘密的知識,拿捏我這個首席武官都只需要一招。可就這樣強大而職位關鍵的人物,卻要與天市垣清掃街道的人處於一個絕對‘平等’的狀態。你覺得他心裡,真的沒有一點兒不滿嗎?”
李陽春雙手一攤,轉身離開了已經逐漸變得混亂的街道現場,朝遠處走去。
“況且‘太虛’從來就沒有平等過。帝君在高高在上,給所有人做了榜樣,所有人都看得到,超越平等的權力有多誘惑。
表面光鮮下是暗流涌動,就像壓力彈簧。一旦帝君無法再維持‘太虛’的平衡,現在被壓制住的慾望會千百倍的爆發出來,直至將‘太虛’毀滅方休。”
胸針翻滾愈發激烈起來,達加爾思維波動也更劇烈。
“你只是在表達對帝君的不滿,武官李陽春。”
“沒錯!”
李陽春抹掉嘴邊的醬汁,理所應當地承認,“自我以下階級分明,自我以上人人平等。咱想要的訴求不就是這樣?”
“‘太虛’號稱無論能力,無論尊卑,人人平等。可憑啥就帝君老人家高高在上?規矩是帝君定下的,那他老人家不是更應該以身作則?”
達加爾沒有再回應,一陣難以忍受的刺痛直接在李陽春腦中瀰漫開。
就像被緊箍咒套住的猴子,他雙手忽地用力捂住腦殼,摔在地上。
“啊!靈能罐頭……你來真的……”
“我說停停,抱歉抱歉,我錯了!”
並不漫長的幾分鐘之後,疼痛才驟然停止,讓李陽春得以喘息着站起來。
他的異常根本沒有路人關心,只是都繞開他走,玫瑰城下城區的街道上遇見個賽博精神病再正常不過,突然發病早已司空見慣。
“呼…呼…你玩真的兒啊!”李陽春吸了口氣。
“帝君不容褻瀆!”達加爾生冷如冰迴應。
李陽春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我又沒說錯什麼事!天市垣剛剛纔把ALO-486分解殆盡,根本不缺物資補給。出訪蔚藍星,貿易交流只是幌子,還不都是爲了給帝君找女兒。”
“武官李陽春,最後一次警告,謹言慎行。”
達加爾的思維波動愈發冷漠起來,已經散發着危險的意味。
“你們所有人,都是由天市垣中的‘生命熔爐’培育,由‘太虛’撫養長大。父母家庭,只是定居者文明的糟粕,血脈聯繫固化了階層,在絕對平等的‘太虛’,不存在這種落後概念。”
“得了吧!”
李陽春憋不住嘴角,捧腹大笑起來。
“郗琅殿下幾乎和我們尊敬的‘太微帝君’長相一模一樣。從‘生命熔爐’裡孕育的每個太虛人,基因結構都是精心定義好的,根本不存在意外之說。”
“如果不是帝君授意,她能輕易成爲聖女?又那麼簡簡單單就從‘太虛’逃脫?”他面露幾分嘲諷,止不住地笑道,“這難道不算是明目張膽的偏心?”
達加爾沉默片刻,才緩慢傳來答覆。
“帝君做事,定然有他的深意。你作爲太微宮首席武官,不應該質疑,而應該服從命令。”
李陽春攤開雙手,嘆了口氣,似無可奈何那般迴應:
“是是……我這不正在服從命令嗎?如果不是爲了找隴琳阿姊,誰會一邊在大馬路上閒逛,一邊和你這個靈能罐頭插科打諢?
說起來帝君老人家偏心可真夠明顯的,隴琳阿姊明明是郗琅殿下的備份體,郗琅殿下逃跑後偏偏就只能當侍女,不能當聖女。”
達加爾微微嚴肅地提醒:
“李陽春武官,我知道你替帝君女侍隴琳感到不平,但你現在是在抓捕她的路上,請牢記你的職責。”
“在你提醒我之前,也應該好好搞清楚一件事:我李陽春當上首席武官,不僅僅是靠武力,還靠對帝君和‘太虛’的絕對忠誠。”
李陽春臉上的嬉鬧玩笑之色盡數收斂,站在一扇厚重的鋼鐵大門之前。
他雙手插袋,微微仰起頭,目光落在旁邊由LED燈組成的熠熠生輝的招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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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裡吧?”他低聲問。
衣服胸口的胸針翻滾更加洶涌起來,在旁邊逐漸顯現出一個發光的雲霧團來,逐漸幻化出‘背道者’的四肢。
“沒錯,根據帝君賜予的定位之法,女侍隴琳就藏在這棟建築物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