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了，好像有點喝多……
“這一次的聚會很愉快嗎？”西雅悄聲問道，她還是頭一次見到肖佐的這種臉色微醺的表情，連忙給他泡了一杯花茶。
在她的認識中，肖佐平時根本不會不參加這種聚會。
“因爲解決了一個心中的大難題！”
肖佐用手撐住有些發暈的腦袋，笑着說道：“我發現，和更加聰明的人對話，不需要什麼特別的交際手段，直接詢問纔是最好的方式。而且他們思考的問題，也非常有趣……”
一談到這個問題，彷彿觸及了他的癢處，變得滔滔不絕起來：“聚會一開始，先是數學家對物理學家的鄙視。”
“鄙視？”西雅疑惑道。
“大名鼎鼎的蘭波先生，你知道吧，前幾天發表了一篇粒子物理文章，內容有關於額外維度，也就是傳說中……l5以上的科技。他想要拿出來炫耀，結果被數學家認爲是鬼扯，不過至少是用方程在鬼扯。”
說到這個，肖佐心情大好，他當然是站在數學家一方的，貶低物理學家是他們最大的快樂。最重要的是，姑娘能夠聽懂他的話，這更帶來了特別的快感。
“後來呢？”果不其然，西雅頓時來了興趣。
她對這些最頂尖人士的八卦，還是非常好奇的。
蘭波博士，丁一東教授，海格爾教授，羅曼教授……這些從月球起步，第一代的天才，放到如今，依舊是真正頂級的人物，想要當他們的學生可不容易。
而且有一點她感到非常好玩，新人類連l4的基因動力學都只掌握了一點皮毛，又想要玩後面的東西了。雖然這些東西也越來越難，進度如同蝸牛爬行……額外維世界的抽象，已經是一般人難以想象的了。
或許正是這種好奇，纔是新人類進步的原動力吧。
“蘭波博士還是那副脾氣，據理力爭，他當然辯論不過數學家，因爲物理的基礎確實不怎麼牢靠，很大程度是靠猜測。他只能把問題延伸到了還原論當中，讓廣大戰友共同參戰。”
“他認爲……只有物理才能解釋宇宙中的各種事物，上到天文地理，下到剛剛吃到的葡葡草的分子結構……只有物理才能夠完全地解釋。”
“還原論你知道吧……他認爲，社會的本質是生命，生命的本質是化學，化學的本質又是物理，所以他認爲物理已經是最牛逼的東西了。”
說到痛快處，肖佐有模有樣地學着蘭波博士的原言：“我們只要找到大統一的物理理論，世界上所有的秘密都能夠知曉！這是我們的最終目標！數學只是工具……生物呢，生物當然不能！化學也不能！社會更加不能了！”
“但很快就有人跳出來，是生物學家羅曼先生，他認爲還原論不一定正確。他們甚至認爲物理主義不是正確的！”
“因爲我們的自我意識，尚沒有任何系統能夠完整描繪，這涉及到強智力壁壘……光靠物理可能是不夠的。”
“而且，物理僅僅可以描繪宇宙是怎麼產生的，卻不能描繪宇宙爲什麼產生，爲什麼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爲什麼不是其他這個樣子？爲什麼呢？”
肖佐吐出一大串的名詞，同時也在發表自己的疑惑。
在這個年代，這些名詞已經不算是什麼深奧的東西了，基本上處於普及教育。西雅託着下巴，聽得津津有味。
她覺得這樣認真思考的男人，富有魅力而又可愛。或許諾亞號中的審美本身就是如此……
她又問道：“這些物理沒有辦法解釋的東西，是哲學問題，然後就涉及到終極問題了吧？哲學問題，向來都是難以證明的。”
“是啊，終極問題……你猜的沒錯。”
肖佐臉色微微黯然：“緊接着，他們開始討論與播種者文明探討過的東西。很可惜，我們並沒有經歷過那個……截至目前，新人類最爲輝煌的時光。”
是的，迄今爲止，那幾個小時竟然成爲傳說般的存在，時常會被拿出來議論……
就連於易峰也不得不承認，那一段與播種者的哲學思辨，變成了整個文明的輝煌時刻。
至少前無古人，後邊有沒有來者，尚且還不知曉。
沒能夠親眼見證那段時光，肖佐臉上顯示出非常遺憾的表情。
但他很快就擺脫了這種情緒，繼續講述晚會中聽到的內容。
聆聽文明中最頂尖人士的辯論，就算是旁聽，沒有發言，他也感受到了一種風雨欲來的沉重。
幾乎每個人都在暢所欲言，探討心中認爲的真理，如同彼此之間理想國之間的碰撞。大科學家站在這個層次，瞭解到了更多東西，對世界有一種隱隱的猜測。
大到可觀測宇宙，小到普朗克長度。
所有問題聽起來完全就是杞人憂天，庸人聽到了，只會說一句“這羣人腦子有問題”，但他們也只能做那些庸人而已。
他們從來都不知道，整個世界，就是由聰明人統治並制定出條條框框的。
這種思維的碰撞，竟然讓肖佐感受到了無邊的殺機！
渺小的人，在以智慧描述整個宇宙，但智慧的有限，必然導致這種描繪是殘缺的。就好像碗中的螞蚱在蹦躂一樣，無論怎麼蹦躂也就這麼點高度，荒謬地可笑。
但這種“蹦躂”，本身就是一種偉大的勇氣。
他們紛紛化身爲哲學家，有人認爲，對於終極問題，我們永遠不可能知道。
還有一幫人直接宣佈根本不存在終極……
上帝應該應該怎麼樣，上帝又應該應該怎麼樣。這種“上帝”，並不是宗教描述的那種，而是“自然”。
這羣瘋子竟然在指揮上帝應該怎麼做？
巨大的衝擊，讓肖佐直接呆愣住了。他不得不感嘆所有人都比他想象中更加大膽荒謬，各種思維的碰撞就像驚濤駭然一樣……
那是一種意識形態即將崩潰的預兆！
好在周邊的一位長者立馬拍醒了他，微笑地示意，讓他及時挺過來了。
“直到現在，還是一身的冷汗，竟然差點猝死！猝死！”肖佐眉飛色舞地描述着聽到的內容，臉色通紅一片。
“……卻又感覺到更深層次的獨特美感。很多東西是我曾經沒有想過的。”
這種感覺用言語難以訴說，甚至還想再來一次。
因爲高智商的緣故，他的記憶力是非常好的，基本上聽一次，就能一模一樣的背誦。在這個過程中，一張臉由紅到白，再到紅，甚至心跳再次加快，再次感受到了那種殺機，被自己緊張地喘不過氣來！
“那麼……答案呢？終極問題的答案。”西雅也是一臉緊張地問道。
“不知道啊。”
過了好一會兒，肖佐才緩過這口氣，攤了攤手：“在辯論過程中，我們漸漸地偏向於悲觀派。它太遙遠了，太遙遠了……我們甚至不知道這個終極的問題是什麼，哪來的答案呢……”
“真心佩服蘭波博士，在這種巨大的壓力下，他依舊活蹦亂跳地反駁着，堅信自己的還原論真理。”
西雅也不再發問，彷彿陷入到沉思中。
諾亞號中最聰明的一羣人，竟然認爲，未來是悲觀的……這個觀點讓她有點兒難受。
“這時候我終於忍不住了，問道：不知道終極問題，也不知道答案，難道你們……不焦慮嗎？”肖佐嘆了口氣，說道。
他經常偷偷摸摸想這些問題，也是偏於悲觀。哲學樹，太虛無縹緲，太宏大了。
但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很美好，很不錯……如果生存僅僅爲了生存，那就太不美好、太無趣了，和一塊石頭有什麼區別？
肖佐長長嘆了一口氣：“我可能提了一個不符合時宜的問題啊，大家都沉默了。許久，於艦長才說道：你這個問題……焦慮啊。怎麼不焦慮？尤其是知道的越來越多，甚至明確知道，自己此生都不會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時，焦慮更甚。”
“晚上的時候焦慮的睡不着覺，白天反倒受到生理困擾，昏昏欲睡，但又忍不住去想一個沒有答案，也不知道問題的問題。”
“又沉默了許久，大家又突然集體大笑。”
肖佐神經質地鼓起掌來：“於先生又說道：後來啊，我逐漸想通了，終極是偉大的，浩瀚的，無垠的……有限怎麼能追求無限呢。我們的追求，只不過是在這條道路上前進一點點，一點點。”
“播種者早就說過了，我們本身……就是追尋答案的一部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