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的打鬥聲音太大了,每一次碰撞,連帶着舞樂殿中的地面似乎也微微在震動。此時殿中人心惶惶,昭帝也是面沉如水,沒什麼心思糾纏方纔的問題了。
偏殿的動靜給了雙方一個臺階下。畢竟,昭帝沒有問罪溪國的意思,畢竟在勢均力敵而肯狄國非敵非友的情況下,是不可能開戰的。
裴桓往椅背上一靠,端起桌上的酒杯啜飲了一口,垂下眼瞼的時候卻想起了子俊,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親信在耳邊低聲道:“將軍,那邊的情況……”
“怎麼樣?”
“我們的人死了好幾個。那女人有幫手……現在裴公子也受了重傷。”
裴桓緊緊地握着酒杯,放手之際,酒杯砰的一聲炸開,裡面的酒水混雜着血液淋了他滿手。裴桓的聲音似乎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他倒不如死在那裡!”
“屬下心裡沒什麼譜……”
“放心,今日這一局,我們贏定了。”
“可是裴公子……”
“閉嘴。”
裴桓現在一點也不想聽到這個名字。
就在這個時候,昭帝方纔派去查看情況的禁衛快步走回了殿中,單膝跪下。
“說。”昭帝言簡意賅。
“稟陛下,偏殿中前來行刺的似乎不是普通人,他們用了一種相當陰毒的陣法。那陣法中佈滿了迷霧,靠近那陣法的士兵們,如今皆是昏迷不醒。”
昭帝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宣王呢?”
“只要不靠近那陣法的邊緣,便沒有性命危險。”
昭帝鬆了一口氣,又問道:“刺殺?那些刺客想要殺的人是誰呢?”他的目光緩慢掃視了一下四周,大昭國所有重要的權貴都在殿中未曾離開,兩國的使臣團也全都在座。
“回、回陛下。”那禁衛軍有些遲疑,下意識壓低了聲音說道:“陣中的人似、似乎是,宣王妃。”
“宣王妃?”昭帝眉頭再一次皺了起來:“她現在如何了?可有傷到。”
“宣王妃渾身是血……可,可是,對方也受了重傷,黑衣刺客死了不少。宣王妃以一敵衆……”
“什麼?”
昭帝身子前傾,還以爲自己聽錯了:“你再說一遍!”
衆位大臣有些怔忪,祁照安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也是神色驚異。
祁照安說道:“宣王妃應該不會武功吧,她一個弱女子,如何以一敵衆?”
禁衛說:“宣王妃以一敵衆……”
砰!昭帝猛地一拍桌子,唰的一下站起身來,指着跪在底下的禁衛——
“大膽!小九這個王妃是朕親自挑選,她會什麼,她不會什麼,朕一清二楚。武功?以一敵衆?怎麼可能!”昭帝冷笑了起來,揮手一把就將桌案上的所有東西橫掃,噼裡啪啦落了一地,“你不會是眼花了吧?”
昭帝這樣指責禁衛,實際上已經生怒了。
皇后與昭帝十幾年夫妻,對昭帝再瞭解不過了。昭帝此時是在擔心宣王夫婦、質問禁衛,還是心底裡對某些事情產生了懷疑,她再清
楚不過了。
皇后微微側頭,給祁照安使了一個眼色。
祁照安立刻心領神會,卻沒有打算自己站起來說什麼,而是給太子黨的大臣使了一個眼色。但凡涉及到祁照熙的事情,都不能以常理論處,他這個父皇對祁照熙愧疚很深,縱容無度。他如果逮着一點把柄就不放,很容易讓昭帝覺得他沒有什麼肚量。
那大臣明白了祁照安的眼色,立刻就站了起來。
“陛下,臣有一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說。”
“自從陛下爲宣王賜婚之後,宣王從未在各種場合將宣王妃帶出來過,就連接親第二日該有的去往孃家歸寧,也是沒有的。而這短短一個月之內,卻發生瞭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說到這裡,大臣擡頭看了看昭帝的神色。
昭帝沉着臉,看不出是喜是怒。
“嗯,繼續說。”
大臣道:“宣王妃不僅獲得了寵愛,宣王更是去哪兒都將宣王妃帶着。而今日,禁衛竟然親眼所見,宣王妃以一敵衆,竟然是個武功高手。聯繫到宣王愛收集一些奇人異士,這是衆人皆知的。這讓臣不得不產生了一些懷疑,是否宣王妃是假,是奇人異士爲真。”
昭帝的臉色越來越沉重,黑如鍋底。
另一個大臣站了起來:“方大人此言有理。若是宣王殿下真的如此行事,這讓人不得不懷疑他的用意,其心可誅啊陛下!”
咚!咚!咚!
偏殿之中又一聲劇烈響動傳來,將那個大臣的話打算,地面震動更爲誇張,時不時有飛灰從房頂落下來。
“偏殿情況怎麼樣了?”昭帝又猛地一拍桌子,大怒道:“半個時辰都有了,怎麼還沒解決這些亂臣賊子?你們幹什麼吃的?”
“陛、陛下……”
禁衛戰戰兢兢跪在殿中,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再去看看!繼續加派人手!這些還用朕來教你們嗎?”
“是,陛下。”
禁衛快步離去。
這時,裴桓站起了身來,行了一禮說道:“昭帝陛下,我在陣法上頗有造詣,不如讓我前去一看,興許有所幫助。”
昭帝想了想,大手一揮:“你去吧。”又吩咐道:“你們保護好裴將軍的安全。”
祁照安也坐不住了,站起了身來:“兒臣放心不下小九,也去看看。”
昭帝沉着臉,過了一會兒,站起身來,拂袖而去。
“朕也去看看,他究竟在搗什麼鬼!”
昭帝一起身,其他人也沒辦法了,只好也跟着往偏殿走去。
……
偏殿似乎已經不應該叫偏殿了,四面的牆壁已經被拆了個乾乾淨淨,檣櫓飛灰湮滅,坑坑窪窪的地面被血色染成了深紅,一片廢墟。
海芋劇烈喘息着,身上的衣服早就被血染紅,因爲吸入了不少毒粉,視線已經有些恍惚了。
華的情況很不好,靠坐在一堆亂石之上,腹部被弩箭刺穿。冷汗順着蒼白的臉簌簌而下,臉上卻沒有一丁點忍痛的表情,也沒有痛呼,如同
一隻沒有痛感並且不知恐懼的武器。他本來就中毒了,而這個毒粉竟然像是專門對付他的一樣,在他身上的作用尤爲劇烈。
她弄錯了,千機陣不單單是個弩箭陣而已,每一次弩箭所射出來、在半空中經過之處,就會灑出毒粉。這種毒粉無色無味,甚至肉眼難以看見,而陣中的人則會在呼吸之間吸入它,越是用力運功、掙扎,毒粉發作的愈快。
如果說弩箭組成的是一張網,那麼毒粉便是填補漏洞的地方,最終,讓陣中一隻蒼蠅都很難飛出去。
“呵呵。”子俊除去沒有中毒之外,是陣中的人中傷得最重的那個,渾身浴血,遍體鱗傷,有好幾處傷口深得已經可以看見裡面的白骨了——華下手向來狠毒。
“你還笑得出來?”海芋嗤笑。
“生亦何歡,死亦何妨?不過人世間一過客,或早或晚的問題,我爲何不能笑?”子俊嗤嗤笑着,那模樣就如海芋初次見到他時那般,有些輕佻,有些誘惑,“如果要說遺憾的話,那就是沒能忽悠到你脫了那件衣服……”
“也罷,隨你說。”
海芋的臉色猶如結冰:“反正,你也快死了。”
“與其耗費精力想這些,不如想想其他的,”子俊低聲笑,喉嚨之中突的涌出血來,嗆得他劇烈咳嗽了起來,許久許久才緩了過來。“看那,禁衛軍來了,再過會兒其他人也該來了。你不如想一想,要不要摘下面具呢?”
子俊的聲音帶着一些蠱惑的味道,彷彿真的是站在她的角度,爲她做打算一般。
“否則的話,你會連累你家宣王殿下的哦。”
腳步聲由遠而近,禁衛軍已經將此處包圍了,一些人看着她的面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還在猶豫不決嗎?”子俊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跡,笑得眯起了眼睛,“現在撕開面具還來得及哦,以宣王的本事,一會兒一定巧舌如簧地否定這件事,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海芋閉了閉眼睛,手已經伸到了臉側。
她答應過祁照熙,如果他有難,自己畢竟盡全力救他。可是如今,卻是他不斷幫她解圍,而近日,她自身不保還有可能連累他。
“快來不及了哦。”
海芋深吸了一口氣,剛要撕開面具,就見禁衛軍中其中的一人衝她打了一個手勢,微微搖了搖頭。
海芋愣了一會兒,將手放了下來。
陣中,還在僵持不下。
雖然殺了不少黑衣人,他們變換了另外一種陣型,弩箭射出的雖少,卻依然在干擾着她的出招和躲閃。雖然放了話,一時之間,進勢兇猛卻後勁不足,竟然連子俊都遲遲沒能殺死掉。
一聲悶哼,子俊又中了一掌,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那血霧將她的視線染紅,朦朦朧朧之中,她看見祁照熙快步走了過來,隨後驚詫地瞪大了眼睛,抓着禁衛張嘴似乎着急得在詢問什麼。
再然後,裴桓來了,祁照安來了。
再然後,昭帝帶着衆位大臣,也來了。
她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心中驀地沉入了谷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