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依然清清淡淡，卻帶起了一些揶揄之意。
海芋從試煉中走了一圈，以爲自己的臉皮已經足夠厚了，就算面對他一定也是能說會道，現在才發現自己依然沒有長進，在他面前總是笨拙，深思熟慮才說得出一句話來，還得小心翼翼觀察他的反應，是否喜歡這個話題。
“方纔……我說的話只是爲了氣她的。”海芋吱唔了一聲，“若是玄欽上神也聽見了，還望你不要介意。”
“那你意思是，若是我沒有聽見，就萬事大吉？”
海芋恨不得要掉了自己的舌頭，怎麼又嘴拙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海芋解釋不下去了，她想，摸約她真的是那個意思，只是一不小心就把心底的話脫口而出了。
好在玄欽也沒有跟她計較的意思，舉步往前走去，海芋遲疑了一下，跟了上去。這個方向是到她那個小院的，她恰好從這裡就回去了，有些事情想獨自靜下來理一理。
暮色朦朧，白衣溫柔，他的聲音清淡低沉，像是年代久遠的最酒，那微醺的感覺醇美而醉人。讓人覺得，就這樣聽着他低聲說話就好，多久都好。
“這個地方素來安靜清幽，這個閣樓建成之後，我便起了一個名字叫聽風樓，你看這個名字可還貼切？”
“爲什麼不叫摘星樓呢？”海芋想起了閣樓的高度，“感覺離星星很近呢。”
“哦？我還以爲你在閣樓裡只顧着看地面，沒想到還有空看看窗外。”
“……”
這天快聊不下去了，她以爲玄欽這種冷冰冰懶得搭理人的人應該是話少亦或者不善言辭的，沒想到他總是三言兩語就能噎得她說不出話來。
玄欽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默了一瞬，說道：“以後儘可能避開慕容吧。”
“避開一個人，不是我的行事風格。”海芋見他主動提到了慕容，便說：“只是我心裡也很納悶兒，我跟她素昧平生，她爲什麼要那樣跟我過不去。”
這話，有了幾分試探的意思。
也不知道玄欽是否聽出了她的意思，只是見他不說話，她又補充了一句：“自從試煉裡歸來，我總有一種恍然如夢之感。身邊的太多事情跟記憶中差之千里了，我想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卻比我想象中困難多了。”
“神女倒是對我諸多信任，這些心裡話都對我說了，”他輕笑了一聲，像是在嘲諷，卻又不置可否道：“不過我只能告訴你，不要主動與慕容對上，這對你沒有好處。”
“這是自然。聽她的口氣，她也不會想告訴我，我只能找其他人。”海芋有些無可奈何，更是確定玄欽是知情人了，但顯然他並不想告訴她。“但我不會放棄的，有些事情不弄清楚，我夜不能寐。還有就是試煉之中……”
海芋沒有說下去了。
是的，還有那個對她出手的神秘人。
這些疑惑，大概只有離塵宮主能夠回答她了。那個試煉中的神秘女子害得她那麼慘，以她睚眥必報的性格，不把那女人挖出來誓不爲人。
若不是那個神秘女子，三國不會亂成那樣，華、雁南、山河……等等人也不會死。
所有人都讓她放下，可是她真的放不下。
就算是因爲這種執念會有生出心魔的危險，她也放不下。
不願意，不能夠，也不甘心。
不知不覺之間，自家小院已經出現在視線裡，院子裡的小池旁，林泉正躬身在那裡撥動着嬌嫩紅蓮，海芋緊抿的脣角不自覺放鬆了一些，卻是稍頓住了腳步。
“玄欽上神，前方就是我家了，我就告辭離開了。”海芋側頭告別，沒想到卻恰好撞入了他的目光之中。
他的目光中像是夜色下的深潭，一旦進入就會讓人沉溺進去，海芋愣了一愣，好不容易纔挪開眼睛，盯着腳下說道：“上神就不要送我了吧？免得讓人誤會。”
說完這話，她又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玄欽什麼時候是來送她的了？明明只是隨便走走而已，她這麼說豈不是顯得自己很自作多情嗎？
玄欽卻沒有在意，目光幽幽落在遠方，“這院子雖小，卻別有風味，只是看門口牌匾空着，可是還未曾起名字？”
海芋眨了眨眼睛，望着小院的大門瞧了又瞧，“怪不得我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不如叫觀荷院如何？”
“多謝上神賜名，我覺得甚好。”
海芋笑了笑，朝自家院子走去，她的腳步有些慌張，走了一些距離之後微微側頭回望過去。玄欽靜靜佇立在原處，身形欣長，白衣如雲，目光似是在看她，又似乎不是。
海芋以前對玄欽的印象，只有冷淡、不近人情、脾氣不好，現在卻發現似乎不是想象中那般，言談交流之中是彬彬有禮的，雖還不至於讓人如沐春風，但也不會讓人感覺脾氣很壞。
只是越加接觸，就越加讓人覺得玄欽這人讓人看不透，和他那雙幽黑眼睛一樣，冷靜又深邃，讓人難以捉摸。
……
院中，林泉一見他回來了，立刻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林泉的笑容之中有一種感染力，讓人覺得心情驟然如雨後清新，什麼沉重包袱都從心間放下去，輕鬆愉悅的感覺沁人心脾。海芋蠻喜歡看林泉笑的，讓她覺得沒有什麼煩心事。
“海芋姐姐，你又去哪兒啦？”
“隨意走了走，”海芋聳了聳肩，“不得不說，天界可真是無聊的，平日裡也不知道做些什麼事情好。”
天界實在是無聊，有些會給自己找樂趣的神仙們，則會去浮世城裡開點店鋪，賣點珍奇的玩意亦或者酒館、琴行、書畫行什麼的。不過這幾樣，海芋都不是很感興趣，於是就無聊了下來。
這一點，倒跟人界相差不多。不過又比人界隨性多了，畢竟他們不是真的爲了賺錢，只是一個消遣而已。所以經常有那種看不慣買家就不做生意的時候。
“的確是無聊，不如有空的時候我們一起去凡間看看？”
海芋這次是真的驚住了，“我們可以去凡間？”
“有何不可呢？只要不用法力，不犯天規，去走一走玩一玩也是允許的。只是不能在下界呆得時間過長而已。”
“太好了。”
“海芋姐姐很喜歡凡間嗎？”
海芋笑着
說道：“挺多有意思的東西，有時候我會覺得凡人生命太短，不過匆匆。不過試煉之中，我有了別的想法。凡人的生命雖短，但不少人能將這短短一生過得無比精彩。一點也不輸於我們這些做神仙的。”
林泉露出了一些嚮往之色：“那找個時間去看看吧。”
海芋回到屋子裡，倒了一杯茶水來喝，就掛念起了做牌匾之事，乾脆前往浮世城中訂做了一塊牌匾，只是題字卻讓她爲難上了。老闆表示，他只做牌匾，不幫忙寫字。
老闆說：“不然神女你自己寫一個？”
海芋想着也沒什麼難度，就點頭說：“那試試吧。”
鋪開紙張，海芋提起了毛筆，蘸了蘸墨水，還沒有落筆，一滴濃墨就順着筆尖落在了紙上，暈染出了一大塊。老闆抱臂在旁邊盯着沒出聲，她卻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我重新給神女換一張紙吧。”老闆打了個響指，立刻就有仙童出來換紙張了。
“也好，多謝。”
海芋重新提起筆，這一次就很注意了，只是沒想到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觀荷院”這麼難寫。
腦子裡設想的是一回事，寫出來的又是另一回事。
直白一點說吧，那就是——慘不忍睹。
老闆笑着安慰了一句：“這個字做成牌匾的話，另有一番風味也說不定。”
海芋覺得，老闆這話與其說是安慰，不如說是嘲諷。
海芋不想跟自己過不去了，擡了擡手，讓仙童將桌上的東西收了起來。
這店裡掛了不少字，她緩緩看了一圈，發現了一個讓人驚喜的字。老闆順着她的視線看了看，笑了起來：“這是我的字，無聊的時候隨意寫的。”
海芋看着那個字好一會兒，實在是喜歡，便問道：“老闆可否賜字？我這字，也太難以入眼了。做成牌匾不過徒增笑料罷了。”
“我不輕易題字，所有人都知道。”老闆搖了搖手指，眼中閃過了一些亮光，“不過鄙人垂涎一個人的字已久很久了，若是姑娘能爲我求來他的字，讓我寫多少都行。”
海芋說：“我在天界中認識的人不多，再說老闆都沒有求到，我又何德何能呢？”
“姑娘不如先聽聽是誰？”
“是誰？”
“自然是戰神玄欽。”
“……”
海芋愣了愣，也不知道該作何表情，“不行的，我跟他也沒什麼交情，而且……諸多傳聞之中，他應該是會把我拒之門外的。”
老闆似是而非的笑了起來，這種神情很容易讓人誤以爲他知道什麼內情，他隨口說道：“據我所知，玄欽上神新建的閣樓就叫做聽風樓，觀荷院這個名字聽起來……跟聽風樓挺有緣，沒準兒姑娘一提他就應下了呢？”
“……”
海芋眨了眨眼睛，輕咳嗽了一聲，“這件事我辦不到，我還是回去再想想別的辦法吧。興許有朋友的字不錯，今日就先行告辭了，老闆再會。”
海芋走出了店鋪，金燦燦的陽光之下，店鋪的匾額折射出璀璨金光，熠熠生輝。
上書，朱雀樓。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