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前，把桌面收拾得乾乾淨淨，把從圖書館借來的一本計算機書籍收進揹包裡，趙雅朋準備關機回家。
“雅朋哥，你現在有時間嗎？”
話音未落，一位清純的短髮美女走進趙雅朋的辦公室，亭亭玉立在他的卡座邊。“你是？”趙雅朋現還不能完全認得公司的同事。
“我是家電組的Rachel。”
“你好，Rachel。有什麼可以幫你？”趙雅朋拎起揹包，側過身來問道。
“你能不能教我‘批’圖啊？”Rachel兩隻胳膊，搭在卡座的玻璃屏風上，下巴枕在胳膊上，仰面看着趙雅朋，兩隻大眼睛撲閃撲閃的，既調皮，又可愛。
所謂‘批’圖，就是使用圖形處理軟件如Photoshop對圖片進行裁剪、縮放或藝術加工等。‘批’就是‘p’的音譯。Photoshop趙雅朋用過，只會簡單的一招半式。
“Rachel，我自己都不怎麼會，恐怕我教不了你。”趙雅朋實話實說。
“聽說你十八般軟件，樣樣精通。你肯定能教我。”
“Rachel，我的電腦是尤班圖的CAO作系統，沒有安裝這個軟件。”
“哇，什麼是有‘有奔頭兒’啊？聽起來好高級喲。雅朋哥，我的電腦上安裝了Photoshop。你就教我一下吧。你要是教會我，你要我做什麼行。好不好嘛？”Rachel站直了，跺了跺腳，不依不饒的樣子。
一位小美女拉着你的手，跟你說要她做什麼都行，你會不會心猿意馬呢？用“不會”來回答這個問題的人肯定都是女的。趙雅朋不是女的，但他卻非要說他的回答是“不會”，但是看在同事一場的份上，他還是決定幫Rachel看一看。
去就去唄，Rachel卻偏偏要緊緊地拉住趙雅朋的手，好像害怕他中途跑了。這要讓別人看到，不知道該傳出什麼風言風語呢。趙雅朋想掙脫，又害怕傷Rachel的自尊心。有人就是這樣單純，沒有心機。以前公司裡就有位女同事，本來是面對面站着聊天，聊着聊着，她會越湊越近，差不多擠到對方的懷裡。她男朋友好像知道她是無意識中這麼做的，就會抓住她的手，將她從別人“懷裡”拉扯出來。如果是聊衣服、化妝品什麼的，她都不會覺察到剛纔發生了什麼事。估計這個Rachel的情況類似吧。
趙雅朋停下腳步：“Rachel，你的頭髮裡是什麼？是條毛毛蟲嗎？”
Rachel頭皮發麻，立即鬆開雙手，低下頭，緊張地左右擺動着頭，半舉起手，想去頭髮裡抓，又不敢。“快，快，快，快幫我弄出來。”
趙雅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說：“Rachel，什麼也沒有。你走一蹦一跳的，弄得我頭暈，看花眼了。”
Rachel知道上當了。噘着嘴，氣急敗壞地掄起小拳頭，對着趙雅朋胸前一通亂捶。嘴裡還叫着：“嚇唬人，你討厭，討厭，討厭……”一時間，趙雅朋懷疑公司是不是弄錯了，誤招進來這麼一名兒童工。
此時，偌大的工作區內已經是稀稀落落的，沒有幾個人。上白班的下班了，上夜班的還沒有到。Rachel上的是白班。她的座位靠近中間走道。
打也打了，鬧也鬧了。Rachel打開了Photoshop，站起來，向後拉了拉座椅：“雅朋哥，你坐吧。”趙雅朋把揹包取下來，放在靠着卡座外邊的過道上。Rachel從鄰座拉過來一張椅子，坐在一旁。
趙雅朋看着電腦屏幕上大大的一張美女照片，是Rachel的照片，面部特寫，還挺漂亮。“Rachel，你的照片都這麼漂亮了，還要‘批’呀？”
“要‘批’！我想把我的臉‘批’到另外一張圖片上。”Rachel好像有點不好意思。
趙雅朋警覺起來：“什麼圖片？”
Rachel用手指着屏幕說：“你把這張圖片縮到最小。”趙雅朋最小化Rachel照片的窗口。顯露出來的是另一張照片，趙雅朋與女模特一起拍攝的內衣廣告海報。
Rachel說：“我想用……我的臉……換掉……換掉她的臉。”她用手指點了一下屏幕上那女模特的臉，飛快地拿開了。好像屏幕是一塊熱烙鐵。
看來小丫頭是向自己表白呢。趙雅朋的整個心都融化了。如果沒有跟文采揚好，趙雅朋肯定會十二萬個願意。而且趙雅朋不得不承認，Rachel比文采揚漂亮。
可是，女鬼朱怡萍前幾天竟然威脅說：除了文采揚，他不能跟其他女子鬼混，換女朋友要先請示，得到批准後方可更換！否則，後果自負！朱怡萍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很少上網，趙雅朋不敢招惹她。難道是冥府的上網費漲價了？
趙雅朋說：“Rachel，你真逗。這女模特還沒有你好看，換過去，不等於是糟蹋自己的美少女形象嗎？”
Rachel一聽這話可高興了，可她卻說：“真的嗎？爲了你，我願意。快點告訴我怎麼弄吧。”
趙雅朋沒有這麼幫人“換過臉”。Rachel一雙手又抓住了趙雅朋的左手。她的手柔軟、溫涼，有點汗津津的。趙雅朋的手沒有出汗，額頭上卻出汗了。
看來不幫她是不行了。趙雅朋切換到Rachel的照片窗口，用方框選擇工具把Rachel那可愛的小腦袋拷貝下來。再切換到廣告海報窗口，Ctrl+V，粘到廣告圖上。再用移動工具把Rachel的頭移到那位女模特的頭上。成了！
Rachel說：“什麼成了呀？多難看啊！”肯定不好看，一位穿着性感內衣的女模特，頭上頂着個大方塊，大方塊裡一張人臉，一點都不像！趙雅朋想，我就是不會呀。
Rachel晃了晃趙雅朋的胳膊，說：“聽別人說，用這個‘磁力套索工具’把臉部取出來就可以了。不用拷貝那麼多區域。”趙雅朋心想，你自己都會了還問我幹嘛？
冷不丁地有個聲音在頭頂響起：“Rachel，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兩人嚇了一跳。
“是，李總。”Rachel應答道。“李總，還沒有下班啊？”趙雅朋像做賊一樣，慌忙站起身，向站在卡座前面的李玉琳打招呼。李玉琳直接當他是透明的，沒有搭理他，轉身就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被李玉琳這麼打擊一下，趙雅朋一下子就蔫了，一個多月以來的快樂全部煙消雲散。從菜市場裡出來，拎着一把芹菜，一個塑料袋裡裝着小塊瘦肉，避避閃閃地行走在人聲嘈雜的小街上，趙雅朋的心情越發地沉重。實在想不明白，自己最初在哪裡得罪了那個女人。
“趙雅朋？這麼巧，你也住這邊兒啊？”話音未落，有隻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擡頭一看，是前同事“口水王”。“王強？真的很巧。我一直住在珠東花園。你呢？”趙雅朋現在改邪歸正，堅決不叫別人的綽號。
王強愣了一下，顯然有點不適應。別人都叫我“口水王”，這趙雅朋怎麼……他笑了，很開心地咧着嘴，忘記回答問題了。趙雅朋竟從那片刻的遲疑裡看到些許感激。是啊，誰不希望得到別人的尊重呢？
王強也是來買菜的。小街弄子里人很多，擠擠碰碰。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到珠東花園門口。王強說：“好久不見了，聊會兒唄。”
趙雅朋站住了，問王強：“王強，你住哪裡？”
王強回答說：“我住在東面一棟臨街公寓樓裡。跟女朋友一起住。”估計也是很小的房子，擁擠不堪。不是關係特別好，都不好意思請別人過去坐。
趙雅朋問：“還在原來的公司上班？”
王強答道：“是。上個月剛來了一位‘逗比’網管，把我們笑死了。”
趙雅朋問：“什麼事兒，這麼好笑？”
王強把手上拎着的菜由左手換到右手。他買了很多菜，看來他們兩人的胃口都不錯。王強的故事是這樣的：
新來的‘逗比’網管，晚上加班很晚纔回家。在一個黑燈瞎火的小巷子裡，被一個壯漢拿着刀*到牆角。壯漢威脅他：‘要錢？要命？’
‘逗比’網管酷酷地說：‘我是網管！’
壯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好像有點同情他：‘是不是沒錢哪，哥們？’
‘逗比’網管幽幽地說：‘我是網管，既沒有錢，也沒有命！’
那壯漢怒了：‘你還敢蒙我，這個笑話說的是程序員！原話是：我是程序員，既沒有錢，也沒有命。你一個破網管也敢來搶段子。我看你是找打！’說完，那壯漢擡腿踹了‘逗比’網管幾腳。一邊踢，一邊喊‘看你還矯情，看你還矯情！’
‘逗比’網管抱着頭求饒：‘大哥，我錯了！饒了我吧！你是咋知道的捏？’
壯漢說：‘老子以前就是程序員！’
說完，王強笑得直不起腰來。趙雅朋覺得心裡堵得慌，顯然是一個自嘲的黑色冷幽默。再想一想自身的處境，感覺很冷。
回到家裡，刷鍋、洗菜、做飯，一個小時左右，晚飯做好吃罷。趙雅朋又想起Rachel請教“批”圖的事。朱怡萍曾經發過一張照片來，是不是也是“批”出來的呢？他打開電腦，找到朱怡萍發過的照片，她和她男朋友在海平市的合影照片。
趙雅朋馬上發現，這張照片的EXIF值完全缺失。說明它並不是直接從數碼照相機輸出到電子文件的。所以有很大的嫌疑，極有可能是“批”出來的。
在Windows*作系統中，用鼠標右鍵點擊圖片，在彈出的小菜單中選擇“屬性”，再選擇“詳細信息”。就可以看到EXIF信息，就是諸如照相機制造商、照相機型號、光圈值、曝光時間、ISO速度和拍攝時間等等。
沒有這些值也並不一定就說明圖片被“批”過。比如照片拍攝出來後，使用掃描儀將其掃描成電子文檔，這些信息會完全消失。或者僅僅修改了圖片中的曝光度或對比度，或者做了一些藝術化處理，也會讓EXIF信息丟失。這時照片中的人物並沒有增加、減少或被替換掉。
搜索一通，發現人們把檢驗一個圖像的真僞的技術統稱爲“數字圖像盲取證技術”，還屬於前沿高端。人們已經發現了很多方法來驗證圖像是否被篡改過。如複製-粘貼檢測技術、JPEG雙重壓縮檢測技術、圖像重採樣檢測技術、光照條件不一致檢測技術、模糊檢測技術等等。
登錄進珠州網上圖書館，找到幾篇相關論文，受到不少啓發。放大那張照片若干倍後，趙雅朋覺得這張圖最大疑點在於：朱怡萍的男朋友身上的反光與朱怡萍身上的反光似乎不是來自同一個方向。中文中這類信息比較少。他乾脆用英文來搜索。就連MicahK.Johnson發現的圖片光照強度公式I（x，y）=R（N（x，y）.L）+A，趙雅朋也看得津津有味。
他還驚喜地發現，有一個網站可以在線檢測圖片選定區域的光照方向。也就是那個公式中L代表的三維矢量。趙雅朋興奮極了。趕緊將圖片上傳。檢測程序要求選擇檢測的區域。趙雅朋就選擇了朱怡萍的右手肘部，這是她身體各部位中最前景最亮的部分。他還選擇了朱怡萍的男朋友的額頭，那也是他身體上最亮的部分。這是剛剛看過幾篇論文後學會的，現學現用。
那個神奇的網站說：Pleasewait.Detectioninprocess.（請稍候，檢測進行中。）
經過漫長的等待（其實也就30多秒的樣子），結果出來了：
Y1=126（朱怡萍的照片光線來源方向）
Y2=85（朱怡萍的男友照片光線來源方向）
ThisimageisVERYLIKELYMANIPULATED！（圖片極有可能是處理過的）
雖然是三維矢量，Z代表的景深方向和X代表的橫向被忽略。
趙雅朋真是激動啊。弄不好這個朱怡萍不是女鬼。否則，她爲什麼要給自己一張“批”出來的圖片呢？完全沒有必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