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入冬的時候,天氣已經冷了,離院前面的那些梨樹也變成光禿禿的枝幹,只有幾片葉子還頑強的挺立在樹上,前院的蓮池,在寒風中,也顯的蕭條,第一場小雪從灰濛濛的空中飄落,落在離院裡頗有幾分蒼涼的意境。
這個院子若做夏日納涼是極好的,但一到冬日,萬物蕭條看的人心裡沉重,李暄是想準備換一個院子給沈幼璦安胎用,但沈幼璦卻不耐煩在去適應一遍環境。
定北王府的下人們都穿上了冬天的衣裳,地上很快鋪着一層薄薄的棉被,在日頭升起的那片刻又化作了冰水。
廚房裡,幾個婆子正在竈前忙活,另一邊的一個穿着湘黃色短襖的小丫頭拿着一條小凳坐着,專心致志的盯着陶碗裡熬的藥。
“菊生姑娘,看你忙活了這麼大半天可是餓了,這是剛做好的點心,你要不要嚐嚐。”一個老婆子堆着一張擠成菊花狀的笑臉,手裡遞過去一碟梅花紅豆糕。
剛出爐的糕點的香甜味道直往菊生鼻子裡鑽進去,菊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在那碟精緻的糕點上留戀,最後看了看快要熬好的藥,道,“不用了,我還要等着給世子妃送藥呢。”
“哦,那我就給菊生姑娘你留着,”那老婆子笑容未變,拉着菊生的手又恭維的誇了菊生幾句,“菊生姑娘今日穿的這一身,料子可真好,還是世子妃身邊的得意人,吃穿用的我們這輩子都及不上。”她眼裡露出羨慕的神色,一雙手往菊生衣服上摸了幾把。
菊生如今也不是在沈家後院裡的那個小丫頭,說話也自然許多。行事也變的有章法。她往後側了側身子道,“是世子妃體恤我們這些做奴婢的。”
“看着菊生姑娘年齡這麼小,就這麼能幹,難怪世子妃這麼看中你,我那丫頭要有你一半懂事就放心呢。”這個婆子姓於,有個女兒比菊生大半歲,在郭側妃的院子裡做個跑腿的小丫頭。原先這個位子也是於婆子千辛萬苦替她女兒找到的。只是如今郭側妃在府裡的地位大不如前,於婆子又把目光瞄到了別處,可不瞧着菊生在世子妃面前伺候。就有意無意的提起這件事。
菊生對她的目的心知肚明,笑笑就過了。
於婆子見菊生不搭話,自顧說道,“我前些天還聽世子妃說過。要找幾個聰明伶俐的小丫頭過去,我那女兒年紀也不大。卻繡的一手好繡活,人是最細心不過了,菊生姑娘你是世子妃面前的紅人了,這事一開口。世子妃也不會拒絕你,菊生姑娘,你就當幫嬸子這個忙。嬸子一定會記得你這份情。”
王嬤嬤也是王府的老人,以前在王府中只是個雜掃的老婆子。後來韋漪聽說她以前在大廚房做過事,便讓她過來離院的小廚房,她跟於婆子從來就就不對付,這於婆子天天往這裡跑,打的目的以爲誰不知道呢,此刻聽這於婆子不要臉的話,立刻嗤笑一聲,鄙夷道,“我可記得你家那小娟兒,先前可求着鄭管事去了側妃娘娘那裡當差,怎麼如今,你難道不滿意了。”
於婆子被人下了臉面,心裡不悅,紅着一張臉道,“我女兒怎麼樣還輪不到你來說,就小娟兒這樣機靈的小丫頭那個主子不搶着要。”
王嬤嬤給了她一個更加不屑的眼神,厚顏無恥,她也好意思說。
“哎呦,當初是誰送了五兩銀子,求爹爹告奶奶的去找鄭管事,如今還想找菊生姑娘爲你說話,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世子妃會要這樣的丫頭嗎。”王嬤嬤話一說完,小廚房裡立刻傳出一陣嗤笑。於婆子臉一陣青一陣白,又見那位菊生對她不理不睬,更覺得下不來臺面,有心想回幾句,但到底顧忌着這裡是離院,最後不甘願的恨恨瞪了她們一眼,一甩袖子,轉身就走了。
這於婆子原本在大廚房當着差,可近些日子總有事沒事往離院的小廚房裡跑。還總拿着小廚房的點心做人情,這小廚房的人早就看她不慣了,如今見她被氣走,紛紛拍手稱快。
“菊生姑娘啊,你們姑娘家臉皮薄,對付這種人也別跟她講道理,被這種人黏上了就像一塊狗皮膏藥似的甩都甩不掉,菊生姑娘,你可千萬莫心軟啊,她那個女兒誰不知道好吃懶做,一點事都不懂。”王嬤嬤大嗓門嚷道。
菊生也靦腆的笑笑,道,“還是王嬤嬤知道的多。”
正在這時候綠萼也過來了,瞧着笑道,“瞧這一屋子熱鬧的,在說什麼高興事呢,菊生,藥好了嗎。”
“好了,好了。”菊生忙不迭的點頭,把藥碗裝在食盒裡道,“世子妃起來了。”
“嗯,世子妃今日起的早了些,林嬤嬤特意讓我跑過來一趟,今日正好下了雪,藥可要溫着,別送過去就涼了。”綠萼叮囑着。
等兩人離開的時候,那王嬤嬤特意拿着一個荷包把那些糕點裝了進去,塞進菊生懷裡笑道,“她那這個做人情給你,我心裡是願意不過的,只是不想看到她那張得意的臉,我想着綠萼姑娘和菊生姑娘也嚐嚐我的手藝,這還溫熱的呢,離晚膳的時間早,正好可以墊墊肚子。”
綠萼抿嘴一笑,“沒想到今兒我來一趟也是沾了菊生的光了。”
菊生害羞一笑,提着食盒子跟王嬤嬤擺擺手。
“沒想到,你這小丫頭還挺討人喜歡。”兩人走了一段路,綠萼伸出食指點了點菊生的額頭,“以前紅筏的廚藝最出色,你也學會了三分,這個糕點是你教給她們的吧。”綠萼篤定的說。
菊生摸了一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你倒是會收買人心,這麼快就有人託你辦事了,我可告訴你你要是弄些亂七八糟的人來世子妃的院子裡,我可不依。”綠萼瞪着眼睛道。
菊生見這事傳到綠萼的耳朵裡,也無奈的笑道。“我可從沒有答應她,再說能做主的只有世子妃一個人,我怎麼會忘記。”
“你知道就好。”綠萼彈了一下她的額頭,見菊生圓臉皺成一張包子臉,這才放過她。
兩人沿着迴廊,很快就到了正屋的門口,這時候綠萼隨意往院門口一瞥。只見一個穿櫻色小襖的婦人打扮的女子站在門口。綠萼的臉一下子就拉了下來。像看到什麼髒東西一樣,極快的撇過頭。
“晦氣,晦氣。她怎麼杵在那裡不走,看着糟心透了。”綠萼往地上啐了一口,神情厭惡。
菊生順着綠萼的目光自然也發現了,嘆氣道。“這麼冷的天,她不顧自己的身體。也該顧着孩子呀,今天小王爺可沒回來。”
“你是誰的丫頭,她要是生病了,正好用苦肉計。到時候小王爺見她可憐,還能不去看她,這一來一往的。小王爺心裡可不就有了她,真是打的好主意。”
自那日李暄開誠佈公的跟沈幼璦說過了唐採欣的來歷。再加上宮裡的那位主子瞧着,沈幼璦就默認了唐採欣在府裡住了下來。
新婚不久剛扮演幾天好男人的李暄,突然有了一個懷着身孕的外室,而且這外室還頗爲厲害,自己跑到定北王府,哭了一會兒,就得了一個妾氏名分,一時間,大街小巷又流傳着李暄風流好色的名聲,都等着定北王府傳出妻妾不和的消息來,誰料,這位世子妃就是個大度的,不哭也不鬧,還把那位外室好好的安頓下來,好吃好喝的供着,不過一些精明夫人卻對沈幼璦的大度嗤之以鼻,後宅的手段她們是清楚的,沒有一個妻子會高興在新婚不到半年的時間裡,給自己弄出一個外室,何況這個外室還有了身孕,這要生了一個兒子,指不定就把長子的名頭佔了,沈幼璦能饒得了她纔怪。
“啊,”菊生聽到綠萼這麼說,心裡也慌張起來道,“那怎麼辦,她每天都掐着時辰來,要是病了,那些人豈不是認爲是世子妃弄的。”
“你也聰明瞭一回,她過來就是爲了見小王爺,你瞧她站在風口裡就是爲了讓別人覺得她可憐,我告訴你菊生,你不許理她。”綠萼道。
唐採欣在定北王府住下了,沈幼璦也沒讓她奉茶,只在偏院裡給了她一個院子,讓人喚她欣姨娘,府裡的下人一時間也知道定北王府多了一位主子。
唐採欣早就瞧見那兩個丫頭不屑的表情,可是她只能忍,想起那位英俊的小王爺對她說的話,唐採欣的心裡就涌出一陣甜蜜,雖然她知道進府之後,她們的見面就少了,可是這畢竟是王府,雖然沒有外面自由,但她一開始就決定了,她爲了肚子裡孩子的身份也要在定北王府爭一把。
天空還是霧濛濛的,一陣冷風過來,唐採欣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身後跟着的一位小丫頭趕緊把一個暖手爐遞到唐採欣的懷裡。
“欣夫人,今兒天氣冷了,早知道我們就該多穿一點衣服過來,要是凍病了,小王爺也心疼。”
唐採欣眉梢往上一挑,微微嗔她一眼,“就你這丫頭會說話,暄哥好多天沒往我那裡去了,不知道現在還記不記我。”
那丫頭是從外面跟着唐採欣進來的,她的模樣只稱的上平凡,身材比尋常女子高大,看着像是做慣了粗活的,唯一不同的是那一雙小眼睛看人時,不時閃過精光,她笑道,“欣夫人,小王爺心裡最疼的可不就是你,只是現在在王府他想見你也要顧及着這院子裡那位,”那丫頭朝裡面努努嘴,道,“若不是她身份好,小王爺怎麼會委屈欣夫人,你瞧這些天小王爺往夫人院子送的那些東西,可真真花了一番心思的。”
她這幅話無疑說到了唐採欣的心裡,唐採欣眼神閃過一絲得意,連身上也覺得暖了些,“你說的對暄哥心裡還是有我的,以前在外面的時候,我只跟他提過一遍,沒想到暄哥就全記在心裡了,芹兒,你說那是不是暄哥親自替我佈置的屋子啊。”
那個叫芹兒的丫頭自然是連連點頭道,“肯定是的,小王爺那麼疼欣夫人,自然把一切都打算好了。”
“可惜我想見暄哥一面卻是如此艱難。”唐採欣說到這裡神色又黯淡下來。
芹兒又開解了唐採欣幾句。
主僕兩的這一段話,不到片刻就傳入了沈幼璦的耳裡。
“世子妃,你說她們可不可笑,那院子明明是你比着王爺院裡的那些姨娘佈置的,她到當成小王爺親手替她佈置的,小王爺哪有那麼閒,還有我還聽見他身邊那丫頭可叫她欣夫人,也不想想她算是個什麼夫人。”綠萼氣不過朝沈幼璦吐糟道。
沈幼璦淺淺的飲了一口安胎藥,拿帕子試了一下嘴脣,紫墨遞過去一顆醃製的梅。甘甜中帶有一絲酸澀的味道壓住了口中的藥味。
“這藥越來越苦了,不知道還要喝到什麼時候。”沈幼璦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藥汁,微不可查的皺了一下眉頭。
“這可不能停呢,大夫說了。”林嬤嬤勸道,“姑娘可不能賭氣不喝藥,圍着肚子的哥兒姐兒,姑娘也該忍忍。”
“是啊,世子妃,都說良藥苦口,前些天舅夫人送過來的蜜梅都還有不少,夠世子妃吃過這幾個月的。”紫墨也笑道。
綠萼見世子妃把她說的不當一回事,滿臉急色,對着紫墨擠眉弄眼,試圖讓她勸一勸沈幼璦。
紫墨擺擺手,示意她別開口。
沈幼璦注意到她們的小動作,脣角輕輕一勾,語氣裡有些淡淡的漫不經心。
“她還在那裡。”
“是啊,世子妃,”綠萼趕緊回道,“要不要奴婢趕出去,這大冷天,她要是病了,這不誠心跟世子妃作對嗎,”綠萼說到這裡又看了一下沈幼璦的表情,然後小心翼翼的說道,“照奴婢說,世子妃吩咐下去,讓人看着她的院子,看她還敢不敢出來鬧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