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先下車,放好木杌子,扶沈丹遐下來,接着莫忘跟着跳下騾車;馬車上下來一個披着玄色繡祥雲鶴氅和藍色錦袍,頭戴玉冠的男子。沈丹遐看清人,眉尖微蹙。
摔坐在地上的女子仰面喚道:“趙世子。”
趙誠之聽而不聞,看着漸漸顯露出驚人美貌的沈丹遐,薄脣上揚,“沈姑娘,好久不見。”
沈丹遐沒有理會他,而是向前一步,盯着那女子細看,“謝惜如。”
“趙世子,趙世子。”謝惜如癡迷地看着趙誠之,朝他伸出手,希望他能扶她起來。
趙誠之對她的手視而不見,凝視沈丹遐,揚起薄脣,露出一個明朗如陽的笑,體貼地道:“沈姑娘,外面冷,你先上車,這事交由我來處置。”
“她應該是衝着你來的,這事交給你處置的確比較合適。”沈丹遐不領他的情,看了眼他那張比女人還要俊美的臉,毫不猶豫地轉身朝騾車走去。
趙誠之看着她披着的斗篷在滿是積雪的地上,劃出一道好看的弧度,挑挑眉;沈丹遐對他的態度,挺令他感到疑惑的,從認識以來,沈丹遐對他是疏離和防備的,可他不記得有得罪過她,而且還一直對她釋放善意。
“趙世子,趙世子。”謝惜如無懼地上的寒冷,堅持坐在地上,手直直地伸向趙誠之,等着他扶她起來。可悲的執着。
沈丹遐已上了騾車,趙誠之收回了目光,看向謝惜如,眸底幽光一閃而過,脣角上勾,問道:“謝姑娘這麼跑出來,徐奎大人可知曉?”
謝惜如被凍得發紅的臉頰,瞬間血色褪盡,他知道!他知道她做了徐奎的外室,慌亂地擺手道:“趙世子,你聽我解釋,你聽我解釋,我不是心甘情願做他的外室的,我是被迫的,他逼我,他強迫我的,趙世子,趙世子……”
“你是自願還是被迫,與我有什麼關係?”趙誠之打斷她的話道。
“趙世子,我……我仰慕你。”謝惜如眼淚婆娑地道。
“你的仰慕,我不需要。謝姑娘,你是自己讓開,還是我派人去請徐奎大人過來請你讓開?”趙誠之對謝惜如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目光鄙夷地看着她,冷冷地道。
“趙世子。”謝惜如眼中的淚落了下來,爲什麼要對她這麼殘忍?
趙誠之拉了拉身上的鶴氅,轉身上了馬車。
謝惜如癱坐在地上,馬車和騾車停在原處不動,三方僵持一小會,謝惜如意識到趙誠之不會管她,詭異地笑了幾聲,拂去落在身上的雪花,從地上慢慢地爬了起來,跌跌撞撞的原路離開。
“讓趙世子先行。”沈柏寓拉開些許車門,吩咐道。
車伕動了動馬鞭,示意趙家的車伕先行。趙家的車伕拉扯繮繩,驅使馬向左轉。馬車從騾車邊經過,趙誠之撩開了馬車的窗簾,往外看,正好看到一隻白嫩圓潤的手,放下窗簾,眸中幽光閃過,脣角微微下彎。
馬車和騾車背道而馳,漸行漸遠。後續的事,沈丹遐不想惹沒必要的麻煩,讓莫失着人盯着。
第二天,沈柏寓帶着管事親自去踏勘土地、設基選址,爲開義莊盡心盡力;沈丹遐每天上午幫着袁清音處理家事,下午跟着華嬤嬤學規矩,隔三岔五送些親手做的點心給徐朗品嚐。
冬月十五日,謝惜如的事有了最終的結果,她有了身孕,被徐奎用一頂小轎接回府中,向沈妧妧敬了茶,成了徐奎的小妾。沈丹遐想到謝家會失勢,是徐朗在後面使得力,現在謝惜如陰差陽錯的成了他的庶母,撫額,這是什麼樣的孽緣啊?
沈丹遐閒着無事,寫信去調侃了徐朗幾句。徐朗看了信,回了封哭訴的信。
日子一天天過去,四十九天的停靈終於結束了,不過四品以上官員及命婦們還得送殯去皇陵,一來一回需要二十幾來天,陶氏差不多快過年了才能回來。袁清音得獨立準備送給親朋好友的年禮,沈家在錦都多年,親戚故交甚多,送禮的賬本厚厚一本,才翻看幾頁,袁清音就覺頭昏眼花,按了按額頭,“三妹妹,幫幫我。”
“嫂嫂,你也看到了,我手頭上有一堆賬要算,我幫不了你啊。”沈丹遐亦是叫苦不迭,恨不能多生出兩雙手來。年終了,鋪子莊子都來奉帳,這裡面不僅有沈丹遐名下的,還有陶氏名下的。產業太多,也是一件令人頭痛的事。
臘八節這天,袁清音打發府中體面婆子拿着沈穆軻的帖子,去城裡法源寺領臘八粥;袁清音留在家裡,因沈穆軻和陶氏不在家中,是以沈柏密帶着弟妹們去老宅祭祖。祭祀完先祖,領臘八粥的婆子回來了,用臘八粥祭祀百神,感謝百神的福祐之功,祭莊稼神、祭農神、祭窩棚神、祭地畔神、祭井神、祭竈神、祭倉神、祭水神、祭土神;因還在路太妃的喪葬期,儺戲和遊戲這些熱門歡快的事兒一律取消。
在老宅吃過午飯,沈柏密帶着弟妹們回家,沈丹遐跟着沈柏密去稠院看袁清音;袁清音不在房裡,沈柏密皺眉問道:“大奶奶去哪兒了?”
“大奶奶去太太院子裡的小廚房看夏嬤嬤醃臘八蒜。”婢女笑道。
“大哥,我們也去看看。”沈丹遐拽拽沈柏密的衣袖道。
“好,我們去看看。”沈柏密寵溺地笑道。
兄妹倆去了若水院的小廚房,進去就看袁清音挺着個大肚子,和美娥美嬌在那兒剝蒜皮,夏嬤嬤在另一邊挑選合用的米醋。見沈柏密和沈丹遐走了進來,袁清音抱着肚子站了起來,道:“君子遠庖廚,相公,你快出去。”
於是沈柏密出去了,沈丹遐留了下來,美嬌搬了小凳子請她坐下。莫失莫忘也幫着一起挑選蒜子、剝蒜皮,等她們弄好,夏嬤嬤也挑好米醋了。
“把蒜子放鉢裡用溫水洗乾淨。”夏嬤嬤告訴她們下一步該怎麼做。
洗乾淨了蒜子,放在竹笸裡,瀝乾水汽,在放到竈邊烘乾。趁着這個時間,夏嬤嬤告訴她們,“醃臘八蒜最好用紫皮蒜和米醋,切記不可用老陳醋和薰醋,米醋色淡,泡出來的蒜,色澤翠綠,口感酸辣適度,香濃而微甜。用老陳醋和薰醋泡出來的蒜,色澤發黑,味道酸澀。”
衆人受教的頷首。
蒜瓣烘乾後,夏嬤嬤將蒜瓣一個一個放進醃菜罐子裡,擺好。將米醋沿着罐子口,緩緩倒進去,沒過所有的蒜瓣,封上口,在邊上倒了點溫開水,將罐子放到陰涼處。
“等大年三十,開罐就可以吃了。”夏嬤嬤笑道。
臘八粥,喝幾天,哩哩啦啦二十三。臘月二十三日,沈穆軻和陶氏回來了,滿身疲憊。下人們已把屋子打掃乾淨,竈前的祭品已拱好,只等沈穆軻回來帶領沈柏密兄弟去祭竈。男不拜月,女不祭竈。只因月宮仙子是女子,竈王爺是男兒,要避嫌。
小年一到,就意味着年關已近。從小年到大年除夕,就如兒童唱的曲子一樣,每天都有要忙碌的活動。小孩兒小孩兒你別饞,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凍豆腐;二十六,去買肉;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滿街走。
當然今年有點特別,路氏的名分雖是太妃,民間不用守國孝的,但她畢竟是繼後,權貴官宦人家三個月禁娛樂和嫁娶。臘月二十八日,皇帝封筆休朝,徐朗終於抽出時間來探望他的小姑娘了。
“姑娘,徐公子來了,現在若水院和太太說話。”莫失從外面走進來,對歪在榻上,邊看話本子,邊吃磕爪蔞子的沈丹遐道。
沈丹遐立馬掀開搭在肚子上的繡花羊絨毯,道:“伺候我更衣,我要去給母親請安。”
莫失笑,喚侍琴等人進來,伺候沈丹遐換上衣裙和鞋,沈丹遐披上斗篷,揣着暖手爐,嫋嫋婷婷往若水院去了,走進若水院的暖閣,就看到徐朗捧着杯茶,坐在椅子上,態度恭敬的和坐在炕上的陶氏說話。
看到沈丹遐進來,徐朗眼中一亮,他的小姑娘又長大了點,梳着垂掛髻,中間戴着鑲貢珠彎月梳,左側插着他送給她的那枝赤金蝴蝶簪,蝴蝶的卷鬚在微微顫抖,顯然剛纔她是一路急行,無聲的喚了聲,“九兒。”
沈丹遐給陶氏行了屈膝禮,走到徐朗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小嘴微微噘起,“朗哥哥,好久不見,你在忙什麼?好久都沒過來看我了。”
不等徐朗回來,沈丹遐又道:“朗哥哥,你怎麼瘦了?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陶氏橫她一眼,道:“你以爲你朗哥哥和你一樣,天天沒事做,吃了睡,睡了吃,他當差那麼辛苦,怎麼可能不瘦?”
“娘啊,豬才吃了睡,睡了吃。”沈丹遐對她的說法不滿意。
“你可不就是娘養得小豬。”陶氏笑道。
“我纔不是小豬,我是孃的心肝寶貝。”沈丹遐嬌聲道。
陶氏笑道:“沒說你不是孃的心肝寶貝啊。”
“娘,留朗哥哥在這裡吃飯吧,你煮點好吃的給朗哥哥補一補。”沈丹遐找藉口支走陶氏。
陶氏一向疼惜徐朗,聽這話,並沒多想,還頷首道:“九兒,你陪朗哥兒在這裡說話,娘去熬一道滋補湯。”
“有勞陶姨了。”徐朗站起身,拱手行禮道。
“不要和陶姨講客氣,一會你多喝兩碗,陶姨比什麼都高興。”陶氏笑盈盈出門去小廚房了。
陶氏前腳剛走,沈丹遐和徐朗纔對話了一句,“你忙歸忙,也得顧着身體,每天要按時吃飯,保證睡眠時間。”“我有按時吃飯,每天睡兩個時辰。”沈柏寓後腳就進來了。
沈柏寓口若懸河地拉着徐朗說義莊的事,沈丹遐插不上嘴,從桌上的果盆裡拿個蜜桔剝皮。剝完了桔皮,沈丹遐分出一瓣來,伸手遞向徐朗,“朗哥哥,吃桔子。”
徐朗眼含笑意,湊過去,張嘴將桔子和她的手一起含在嘴裡。沈丹遐抽出手指,嗔怪地斜了他一眼。沈柏寓手舞足蹈說得興奮,沒注意到兩人在眉目傳情。
“好吃嗎?”沈丹遐輕聲問道。
徐朗脣角上揚,“沁甜的。”
沈丹遐笑彎了眼,“再吃一瓣。”又掰了一瓣,送進他嘴裡。
“九兒也吃。”徐朗柔聲道。
兩人分食了那個不大的蜜桔。
徐朗在沈家吃過午飯,沒有逗留多久就匆匆離開,繼續忙他的公務。
過了臘月二十九,就到大年三十一大早,沈丹遐催着夏嬤嬤開罐拿蒜。一打開蓋子,醃辣的蒜瓣和香沈的醋酸頓時撲鼻而來,罐裡泡在醋裡的蒜瓣已變得通體理綠,夏嬤嬤用筷子夾了幾個蒜瓣,放在白色的瓷碟,視覺效果十分好,湛青翠綠的蒜瓣如同翡翠碧玉,看着就讓人食慾大增。
沈丹遐裝了一小碟放在食盒裡,令人將蒜瓣和她昨兒晚上親手做的五色餃子,送去給徐朗吃;餃子經過一夜,已凍硬了,剛放鍋裡煮好了,灌上熬了一個時辰的人蔘雞湯。
陶氏不想讓袁清音去老宅那邊和魏牡丹一起過年,如是藉口喪孝期內過年一切從儉,今年只是她和沈穆軻去老宅,陪沈母吃頓飯,沈柏密等人都留在家中。沈丹遐吃了幾個蒜瓣和餃子,就回房歇着去了。
申時正,沈穆軻和陶氏從老宅回來,等到酉時初刻,一家人聚集到廳裡吃年夜飯。吃完年夜飯,守歲到子時,放了鞭炮,接了神,沈丹遐沒要沈柏寓送,自個回祉園。
沈丹遐一路都在打哈欠,打算回去就睡。還沒走到房門口,就看到門口一個身形頎長、面容俊美、披着銀狐皮斗篷的男子,靜靜站在那兒,一下驚醒過來,提着曳地的斗篷,小跑了過去。
跑到徐朗面前,沈丹遐仰面問道:“朗哥哥,你怎麼過來了?”
“過來看你。”徐朗眼中閃過驚喜,吃着她派人送來的餃子,按捺不住相思之情;雖然明知今日是除夕夜,她興許會和家人一道守歲到天明,不會在院子,可還是忍不住過來碰運氣,慶幸蒼天憐憫有情人,讓他在新年伊始就見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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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義莊可不僅僅是安放棺木的地方喲。
好吧,小九兒就是個吃貨,只會送吃食給她的朗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