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媽媽!”
趙翔站在廚房內鍋竈旁,“砰”的一聲把水壺放下,對他父親大聲地嚷道。
原本清脆的聲音,此刻因爲激動而顯得尖利、扭曲甚至有那麼一些撕裂。
“你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媽媽!”
趙翔猛地扔下水壺。
譁——,水壺碎裂,裡面的開水潑了一地。
不僅濺上趙翔的臉頰,也激射向最靠近他身邊的三哥趙飛。
噼啪,噼啪。
趙飛衝上前去,連續給了趙翔兩個耳光,緊接着大聲怒叱:
“兔崽子,瞎了你的狗眼,竟敢故意用開水燙我,難道想害死我不成嗎?到底你媽死得早,真是沒有一點教養!”
“三弟,你怎麼到現在才知道?就算三年前這個小兔崽子的媽沒死,他還不是一樣沒教養?哼,你看我們的媽,要修養有修養,要貌相有貌相,哪像他那個媽?嘿嘿,那是繡花的枕頭一包草,只配教出這麼個又傻又呆的蠢豬!”
站在趙飛身後的二哥趙雲,嘴裡冷哼一聲,他帶着鄙視的目光,瞥了趙翔一眼,立時接過趙飛的話茬說了下去。
趙翔氣得臉色鐵青,胸口劇烈地起伏。
“怎麼,不服氣了,是不是啊?”多年來從沒有給過趙翔好臉色的大哥趙龍,終於張開了嘴巴,向他射來仿若蛇蠍一般的語言,“你就是爸爸的小老婆生的,你說,小老婆生的還會有什麼好東西不成?!除了死賣力氣乾點粗活,還能幹什麼呢?!”
趙翔聲音尖利,用顫抖的食指指着魔鬼似的大哥,憤怒得臉色鐵青:
“你、你、你……”
“你什麼你,你大哥趙龍難道說錯了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滿臉慍怒,聲音比屋子外的寒風還要冷十倍,“趙翔,雖說你媽比窯子裡的女人差不了多少,但至少她還叫我華蘭香一聲姐姐。離世前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把你託付給我,請求我將來好好管教你,唉,我那苦命的妹子呀,姐姐是沒有一點辦法管你生的這個寶貝兒子了!”
華蘭香聲音一高,雙手叉腰,指着趙翔聲嘶力竭地叫罵道: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出個兒子會打洞。臭**一樣的女人,會生出好兒子來?你這個豬狗不如的小畜生,小小年紀居然用開水燙你三哥?真是毒如蛇蠍,還對你爸爸……”
“你纔不是個東西,你纔是窯子裡的臭**,趙龍、趙雲、趙飛纔是畜生、畜生、畜生!”
趙翔臉盤通紅,三年來所受的委屈,此時此刻,沖垮了所有理智,一下子涌了出來。
他口不擇言,再也不能冷靜了。
華蘭香渾身抖顫,臉色頓時變得煞白,身子一晃盪,很快地倒在他男人身上:
“趙銘,你、你看你生的這個好兒子,我不能再忍受跟你這個這麼有教養的兒子生活在一起了!今天,他不離開這個家,我就離開這個家,永遠離開,不再回來!”
迅速擡起擱在趙銘肩膀上的頭顱,華蘭香順手拿起鍋竈上一碗辣醬,用力摔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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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鄭重警告你,趙銘,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屋子裡瀰漫起一種濃濃的辣椒味。
一條目露兇光、軀體強健的花狗搖着尾巴走進了廚房,伸出長長的紅舌頭,吧嗒吧嗒地吮着潑在地上的黑紅色的辣椒醬。
★тTk Λn★c○ 廚房裡,到處充溢着刺鼻辣人的氣味。
一小塊碎裂的瓷片,從地上蹦起,劃過趙翔的自然張開的左手掌。
立即,趙翔凍得通紅的左手掌上,劃過一道深深的溝痕,溝痕裡滲出了鮮紅的血液。
他強忍住眼淚,迅速將左手靠近嘴邊,伸出舌頭,吮着手掌上血液。
鹹鹹的、惺惺的血液,立即讓他心頭颳起一陣辛酸、痛苦、憤怒交織的風暴。
華蘭香邁着碎步,惡狠狠地看了趙翔一眼。
在跨出廚房門的瞬間,身子仿若秋風中的落葉,留下一個痛苦萬分的背影。
啪——趙翔感到後腦勺上一陣疼痛,他拿開放在嘴邊吮着的左手掌,突地轉身看向後面。
他看到了自己的父親。
這個生養了他的父親,生養了他十年的父親,卻沒有給過他好臉色、好聲氣的父親,在他的頭上落下了這一記拳頭,沉沉的,重重的,錘得他心碎!
所有的親情敲碎!所有的期盼打飛!所有的夢想錘滅!
趙翔早就意識到會有這一天了!
尤其在三年前他媽媽離開這個他到另外一個世界去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一天已經不遠!
他一直沒有離開這個家,因爲這裡還有他的親生父親!
儘管華蘭香不是他親生母親,儘管她與她生的三個兒子,從沒有對他有過好聲氣,但是,他隱隱約約地感到,父親依然是深愛着自己的!
然而這一絲可憐的感覺,方纔卻是被他父親一個拳頭,狠狠地擊碎了。
彷彿最後一絲纖細弱小的光明,被黃昏吞噬,被黑夜絞碎。
他麻木地聽着父親對他說出冷酷絕情到徹底的話:
“小畜生,你跟我滾,滾,有多遠滾多遠,我不想再見到你,我們一家都不想再見到你!滾,快滾——”
趙翔整了整自己的皮帽子,這是用兩隻貓皮做的,是他媽媽臨死前幾天做好留給他的。
他右手下意識地在自己破舊的青布棉袍上揩了揩。
他拼命地咬着嘴脣,竭力平靜着自己的情緒,看着自己的爸爸。
“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從來都沒有,我知道,什麼都知道。”趙翔彷彿在打量一個熟悉的陌生人,平靜的聲音裡蘊含着巨大的痛苦,“我懷疑,你是我爸爸,是我爸爸嗎?我臉上這條長長的疤痕,你還記得吧?就是你喜歡的那個女人,華蘭香留下的,她留下的。”
趙銘冷漠地看着他年僅十歲的小兒子趙翔,好像對着一隻野貓野狗。
“就算你不喜歡我媽媽,那我是你親生的,爲什麼總是對我冷眼相看我?生下我又不問我,難道我就不如地上這條吮着辣醬的花狗?現在我認真地問你一聲,你是人嗎,爸爸?!”
趙銘眼角肌肉抽動了一下,渾濁的目光從地上吧嗒吧嗒吮着辣醬的花狗身上,閃電般地掃過,又似乎不經意地掠過小兒子趙翔平靜而痛苦的臉,穿越廚房門,望向不可知的遠方。
“我走,我當然走,你們對我的一切,我都會好好地記在心裡,好好地記着。我這就答應胡爺爺去修真,修真!等我修成神通的那一天,我會好好地回報你們,回報你們給我的一切,給我媽媽的一切。”
趙翔看着冷寂無聲的爸爸,聲音很平靜,沒有一絲波瀾,根本就不像十歲的孩子。
趙翔二哥趙雲冷笑着道:
“你以爲你是誰?你以爲修真這麼好修?你會有修成的那一天嗎?你說,你來說說,癩蛤蟆能吃到天鵝肉嗎?你連天鵝屁都吃不到,還妄想修真?你以爲修真就那麼容易?撒泡尿照照你那尖嘴猴腮的模樣吧,傻吧啦嘰的,還妄想修出個什麼東西出來?真是可笑,嘿嘿,我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玩最開心的笑話!”
“二弟,你說的對極啦。”趙翔大哥趙龍人高馬大,對着矮小瘦弱的趙翔,潑去嘲諷蔑視的污水,“他只配給我們兄弟三個端端洗腳水,只配在廚房燒燒飯火。想報仇?嘿嘿,我看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除非家裡那隻公雞屁股裡滾出個雞蛋,呵呵,也許到那時候,他就會有那麼一絲絲的可能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弟兄三個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笑聲彷彿一把把鋒利的刀子,切割着趙翔每一寸肌膚。
趙翔眼裡爆發出憤怒的火焰,嘴脣劇烈地顫抖。
趙飛在誇張地連聲大笑之後,伶牙俐齒的他將諷刺打擊進行到底:
“大哥、二哥、爸爸,你們就別再lang費時間嘍,這個小可憐跟他那個死去的媽一樣討厭。快讓他滾吧,站在我面前,那是要多礙眼有多礙眼,多站一分鐘都叫我渾身不自在不舒服,這個難受,真是要了我的命啊。滾吧趙翔,”
他突然向趙翔靠過去,露出蔑視的眼神,附在他耳邊小聲道:
“嘿,小兔崽子,眼睛睜這麼大幹嘛,還想把我給吃了哪?哼,就是給你那個機會,諒你也沒那個狗膽。滾,快滾,滾遠點,慢一點,嗨嗨,看我不打斷你那狗腿!”
這樣的冷嘲熱諷、鄙視輕蔑,從趙翔記事以來,算是家常便飯、小菜一碟,幾乎是每天的保留節目,簡直可以說是長盛不衰。
強壓住心頭怒火,趙翔那冷冷的目光一一掃過站在廚房內的父親,掃過圍着他父親的三個兒子趙龍、趙雲、趙飛,最終停在他父親趙銘似乎沒有任何感情、冷酷得寒氣凜凜的臉上。
“既然我們母子你們都沒有看順眼過,從來沒有,”趙翔凝視着他的父親,聲音異樣低沉,一字一頓地道,“把我媽媽那隻指環拿出來,拿出來給我,那不是你們的東西。”
趙翔強捺住內心的火氣,在鍋竈旁站着,很平靜地站着,好像沒有了一絲怒意。
屋裡所有人都仿若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冷漠地看着他,彷彿對着空氣。
在他們眼裡,也許我連螻蟻也不是吧?
肯定是這樣,趙翔想。
然而他的雙眼仍然平靜地凝住着他父親趙銘。
很平靜地凝視,彷彿不帶絲毫情感。
沒有誰看到他的心在滴血,在疼痛,在長嘯。
沒有!一個都沒有!
其實,他每塊骨骼、每處肌膚、每個細胞,都充滿着滔天的憤怒,狂野的仇恨。
這種仇恨與憤怒,如果爆發出來,一定會讓他蒼白的臉扭曲,一定會讓那條從額頭左上角劃過臉面、到達右下巴處的長長指痕抽動、翻轉。
讓他看上去,更像一個醜陋到極點的小魔頭,小瘋子,小怪物!
只是,他將這種駭人的仇恨、憤怒、怨毒,深深埋藏在了心底。
他知道,現在根本不是暴怒的時候,他的力量太過弱小、太不值得一提,甚至連那隻吮着地上辣椒醬的花狗,他現在都鬥不過!
隱忍!
只有隱忍!
我要答應胡爺爺!
我馬上就去答應他!
修真!
去修真!
我要去修真!
我要儘快成爲能力強大的仙人!
我發誓要儘快地修成仙人強大的法力!
不管吃下什麼苦,不管遭受多少罪,我都不會後悔!
等到修煉成功的那一天,我要將我們母子多年來所受的屈辱、折磨、苦痛——全都在趙銘、華蘭香及其他們所生的三個親兒子身上,找回來,一個不剩地找回來!
“把我媽媽的指環給我,給我!”
趙翔平靜的語氣,清澈的眼神,靜立的身軀,無不詮釋着不容置疑。
“破指環,拿去!就知道你不會有任何出息,連這個捧不上臺面的破指環也要拿走,你以爲這是什麼了不得的寶貝嗎?!”
趙銘渾濁的目光緊緊盯住趙翔,聲音比來自地底深處的寒氣,似乎還要冷上三分。
他從懷裡掏出一隻指環,重重地放在趙翔伸出的、向上張開的左手掌上。
指環有拇指大小,上面裂紋縱橫交錯,色彩灰暗無光,共同訴說着悠長又滄桑的歲月。
“快滾,別讓我再看到你!只要讓我再看到,哪怕是影子,我也會打斷你的狗腿!”
拇指那般大小的圓環落上趙翔的掌心。
趙翔五根手指即刻將它握緊,一種異常涼爽的感覺迅速從他左手漫向全身。
他馬上轉身,沒有回頭再看上哪怕一眼。
如今對這個所謂的家,他已不再留戀,這個家留給他的不是溫馨,而是森寒。
趙翔慢慢地跨出廚房之門,走向朔風凜冽的屋外。
身後一句句絕情冷漠的嘲笑,宛若鞭子,將他千瘡百孔的心靈抽打得鮮血淋漓。
“就他還想修真?我看,只有傻瓜纔會收下他做弟子!”
“這個蠢貨,這個傻蛋,這輩子還指望他能有什麼出息?報仇?想都別想,哈哈哈!”
“對呀,這個小癟三長得那麼醜,能力又那麼差,活在這個世上,就是做只雞做只狗都要比他強上百倍,哪還有人收他做弟子?除非那人腦子進水了。哼,哼哼,想報仇雪恨嗎?那簡直與白日做夢又有什麼兩樣?!”
“我要是他,嘿嘿,就一頭撞牆撞死,拿根繩子吊死,決不去丟人現眼自討沒趣,我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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