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宇南渾身顫抖起來,強烈顫抖起來。
所有的兇狠通通不見了,所有的毒辣也通通失去了。
他曉得,自己所有的歹毒、所有的奸詐,其實都是貌似強悍的僞裝。
他用陰狠把自己包裹起來,他拿冷漠冰封自己的情感。
他知道,他內心深處徹徹底底地知道——
他,武宇南,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善良,正直,光明磊落,很頂天立地。
然而,這一切,在此時此刻,都跟他無情地說了一聲再見。
他不是刺蝟,卻把自己打扮成一隻刺蝟,他不是狼,卻偏偏要在衆人面前做一隻狼。
他以爲自己在算計別人,卻不料反被別人算計而不自知。
他以爲自己很高尚很有尊嚴很偉大很男人,卻不料被對手玩弄於股掌。
幾百萬年,所有尊嚴都毀了,所有人格都滅了,所有信心都飛了,所有希望都死了。
即使是一隻刺蝟,那保護他的所有的刺,都被武棟柏一根一根無情地拔出來。
每一根都鮮血淋漓,每一根都充滿痛苦絕望!
沒有了保護,刺蝟還怎麼活下去?
撕碎了尊嚴,這叫武宇南還從今往後還怎麼繼續生存?
他就這麼永無休止地抖動着,抖動着,慢慢地,他癱倒在地上。
雙目無神地看着大地,就這麼靜靜地看着,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說。
氣息微弱,苟延殘喘,希望已死,不願再活。
趙翔再也等不及了。
他迅速地施展出了空間穿越神通。
帶着鏡逸豪、徐青雲跳出了地底封閉的密室。
幾乎同時地,心中給體內的小黑下達最嚴厲的命令:
黑弟,快逼問出情人毒的解法,再滅掉武棟柏這個該詛咒的魔鬼!
趙翔三人到了地面,晴佩瑩也從另外一個地方走了出來,她對趙翔道——
“我到了一會兒了,之所有沒有出來,我就是要看看這裡有沒有埋下什麼圈套。”
“再看看這個武宇南與少滿究竟有沒有關係。”
雙眼緊緊盯住晴佩瑩,趙翔急問——
“看出來了嗎,嫂子?”
晴佩瑩思考了一會兒才說道——
“多年前,少滿跟我提到一件奇怪之事。”
“說有一個女孩老是闖進他的夢裡,分不清是不是我。”
“當時我一笑了之,原以爲他是故意這麼做的,是一種表達對愛意的方式。”
“但卻根本沒有想到,他竟被武棟柏這個怪物施展魔法,借去做了別人一夜丈夫。”
“武宇南與少滿長得很像。”
“想到少滿對我講過的往事,我判斷,武宇南應該就是少滿的兒子。”
“只是可惜,眼下少滿的孩子武宇南,他如今生念已絕,心如死灰,恐怕……”
趙翔心裡陡然一痛,望着晴佩瑩說道——
“不會的,他不會的!”
“我一定要救活他,我一定不讓他死!”
輕嘆一聲之後,晴佩瑩花容微動地衝趙翔無奈道——
“翔兄弟,你說,當一個人心已經死了,他還會活下去嗎?”
“當一個人對自己不再抱任何希望的時候,他還會堅持着走下去嗎?”
“當一個人開始討厭自己的時候,他還能做什麼?”
“只有兩條路,一條是死,一條是瘋!”
“也許還有第三條,傻,其實這和死又有什麼區別呢?”
“被抽去了全部情感與理智的人,你說說看,這人還能夠算是人嗎?”
“武宇南現在的狀況就是如此。”
“翔兄弟啊,幾百萬年的時光,我修煉了天眼通。”
“我看到了他的心,他的情,他心已死,情已斷,心死情斷。”
“唉,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晴佩瑩拿出那把神獸玉尺,託在掌心。
她伸出纖纖玉指摩挲着,深情脈脈地慢慢摩挲着。
下一剎,神獸玉尺居然輕鳴一聲地驟然迸發出一道極爲細微的乳白光華。
晴佩瑩嚇了一跳,她驚訝得好像馬上就要瘋掉了,臉色煞白——
難道、難道少滿還有一點點、一點點的神識存在?
難道、難道如今的神獸玉尺,居然漸漸地有些何少滿化了嗎?
晴佩瑩似乎明白了什麼,趕忙對趙翔說道:“趙翔,也許武宇南有救了……”
於是,她將自己的發現,在第一時間快速地以意識體形態一下打進趙翔識海深處。
趙翔興奮地一把接過晴佩瑩遞給他的神獸玉尺,迅疾射向身邊的武宇南。
同時,趙翔一蹲而下,雙膝着地。
他左手託着神獸玉尺,右手用力地平撫着武宇南胸口。
深吸一口氣,竭盡所能地平復激動的心緒,輕輕地一字一頓地對武宇南道——
“我是何少滿的師弟趙
翔,宇南,你跟我聽着。”
無奈之下,趙翔施展起了陰陽眼。
已經大成了的陰陽眼,如今凝結出了輪迴符。
這一枚強大的輪迴符,已然銘印上了趙翔凝結而出的金丹之上。
自從凝結出了金丹之後,趙翔就發現了一個讓他驚喜莫名的強大秘密。
那就是,當神通大成之後,就會凝結出一枚符籙,這符籙同時會銘印在金丹上。
若是施展這種神通,只要心念一動,就會言出法隨,方便之極。
輪迴符擁有強大的主宰命運、控制萬物生靈的本領。
從前,趙翔領悟的命運天華,其實也屬於輪迴。
在陰陽眼大成、輪迴符銘印上金丹之際,命運天華已經與輪迴符融合。
此番在武宇南生命處於危亡的一剎,趙翔不惜耗損一百萬年壽命,強行催動輪迴符。
畢竟,改變別人的命運,那是逆天行事,既然逆天,必然有所耗損。
俗話說,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就是這個道理。
趙翔明白,若有一天真正掌控炎黃星域,到時施展陰陽眼就沒有損耗了。
輪迴符嗖地一下從趙翔額頭祖竅一飛而出,黑白兩道光芒從拇指大符籙中一射而出。
趙翔想以這種方法激起武宇南已經愈來愈弱的心跳——
“大師兄這一輩子都是英雄,都頂天立地。”
“他走過了千難萬險,他經歷了常人不曾經歷的痛苦與折磨。”
“但是,他臥薪嚐膽,忍辱負重,以超越常人的意志毅然決然地堅持了下來。”
“最終,爲了諸天萬界的和平,炎黃星域的完整,無怨無悔、英勇無畏地犧牲了!”
停息了須臾,趙翔運足氣息,催動着輪迴符。
輪迴符上的黑白之芒愈來愈盛,一絲絲、一縷縷地飈向何少滿。
同時,趙翔裹挾着生機變成震撼靈魂之音,將一字字打進武宇南識海深處——
“你是何少滿兒子,你要像何少滿一樣無怨無悔,你要像何少滿一樣英勇無畏!”
“現在你父親、我大師兄留在神獸玉尺裡的神識,要和你說話,你聽不聽?”
武宇南失神的眼睛突然有了一絲光彩,喉結不斷蠕動,嘴脣慢慢囁嚅。
他半坐在地上,雙目之中,流下了兩條清淚。
一道親切得像頭頂陽光的聲音滲透進武宇南的內心深處。
一種溫和得仿若身邊春風一般的語言輕拂過武宇南身上的每處肌膚——
“孩子,我是何少滿。”
“留在神獸玉尺裡的這最後一點神識,不是給你的。”
“本來這最後一點點殘識,是爲晴佩瑩,我一直深愛着的女人準備的。”
“準備萬一她遇到生命危險,我就喚出神獸玉尺內所有的神獸元神,救她一命。”
“目的就是爲了補救我何少滿欠了她幾百萬年的深情、幾百萬年的等待。”
“可是孩子,這個願望只能由你去爲我盡孝了。”
“爸爸沒有什麼東西給你。”
“沒有爲你洗過一次澡,餵過一次飯。”
“沒有親過你一口,抱過你一次,甚至都沒有指點你哪怕絲毫的修煉……”
武宇南的臉上,淚水流得更急更快。
他不斷地抽動着鼻子,不斷地噬咬着牙齒。
他想說什麼,但哽咽的喉嚨、堵塞的胸腔,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只能有這麼一次機會了。
他,只有這一次聆聽父親教誨、承受父親撫愛、仰望父親胸襟、親近父親聲音。
從此之後,他,武宇南,將再也沒有任何機會,再也不可能親自面對自己親生父親!
這個他等了幾百萬年的父親,這個他盼了幾百萬的父親!
這個剛剛給了他瞬間溫暖,卻又要永別的父親!
在一剎那,何少滿的聲音愈加溫暖。
仿若要把所有期盼、慈祥、父愛,完全徹底地打進自己孩子的身體。
仿若要在在轉瞬即逝的一剎,將所有期盼所有祈禱都打進孩子以後漫長的歲月——
“孩子,我要感謝上蒼。”
“在那個動亂年代,在那個糊塗晚上,把你母親賜給了我。”
“感謝上蒼,把你賜給了我,感謝上蒼,把你阿姨晴佩瑩賜給了我!”
“感謝上蒼,把你叔父趙翔賜給了我!”
“但是我又感到萬分的慚愧。”
“我不能給你們任何東西,卻翩翩要你們去付出,去奉獻。”
晴佩瑩在一邊流着淚,趙翔在一邊緊緊抿着嘴脣,尤其是武宇南,眼神癡迷。
他凝視着趙翔手中託着的神獸玉尺,仿若一個迷失在風雪之中的孩子。
這個孩子突然聽到了父親深情呼喚,突然看到了父親親切身影。
他全身心地跑過去,撲進父親的懷抱。
他放肆地摟抱着他,呼喊着他。
父親!父親!父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