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坊的酒窖裡依舊飄來混雜着脂粉的酒香,李本草的手指還在悠閒的敲打着桌面,只有秦無忌陷入了兩難的選擇中。
他若真成了這個楚國奸細的幫兇,那不但要背上謀逆的罪名,更要面臨整個晉國高手的追殺。
秦無忌苦笑一聲搖搖頭,不說金剛門的高手了,光是蕭歡雲的怒火,便要將自己燒成飛灰了。
但若不和李本草合作,晴兒她們便難逃一死。自己這幾個徒兒不但是百草門復興的血脈,更是自己難捨的親人。
秦無忌的臉上現出極度矛盾與痛苦的神色,李本草卻漸漸露出了微笑。他這連環計謀,確是抓住了秦無忌的軟肋!
這世間最厲害的不一定是無上的功法,還有那擺弄人心的毒計。
秦無忌從未遇到過這麼艱難的選擇。他不是晉國人,甚至不能算是這個世界的人,幾乎沒有所謂國家的概念。但畢竟他一穿越就落在這晉國了,更何況身邊之友,所遇之人,皆是晉國人。
原來,這晉國與他,早已是千絲萬縷,難以割捨的關係。
在寂靜的地窖裡,李本草的手指還在有節奏的敲打着桌子,在這逼迫人心的咔咔聲中,一粒粒水珠自青燈旁的銅壺漏裡滴落下來。
漏壺上的水位緩緩變化着,已是快到子時了。
秦無忌沒有多少時間再去選擇,李本草也不再給他時間,這楚國的大奸細緩緩站了起來,淡淡道:“刺殺姬天聰,不光是爲了我楚國,更爲避免一場舉國大戰,也是爲了這九州的子民,四國的修士……你可想好了。”
秦無忌緩緩點點頭,沉聲道:“我答應你。”他一字一字說得極慢,但一下定了這個決心,心頭的壓力反而消散了許多,只覺輕鬆了不少。
李本草滿意的點點頭,再看看銅壺漏裡的時刻,便沉聲道:“到了天香坊,你只需將蕭歡雲引開,其他的事老夫一手爲之,但要記住,最少要拖住她半個時辰。”
秦無忌沒有說話,只深深望着他,良久才道:“我如何才能相信你,若是你完成了這件大事,卻不遵守信諾,我豈不是成了冤大頭。”
李本草的臉色在青燈之光中變幻不停,最後卻淡淡道:“如今你只能相信我一次,話又說回來,你助我做了這等大事,晉國肯定是呆不下去了,莫若隨我回楚國,說不定另有一番際遇。”
這可想得真周道,秦無忌自嘲的嘆出一口氣,便望着身上的銀針不語。
雲針刺在他經脈上的“九蓮碎魂針”上封五感,下絕丹海,不但閉塞了他的周身靈力,更隔絕了他神妙的五感靈通,這對於修煉已小有成就的秦無忌來說,實在是難以忍受。
李本草微微一笑,細長的手指彈出,若蘭花拂袖一般,輕巧巧的將銀針拔了出來。秦無忌舒暢的呼出一口氣,只覺丹海內一股股靈力若泄閘之水,洶涌而又貪婪的奔赴各大經脈中。
那已進入第四重的“玄武般若心法”立刻循環起來,只片刻之間,充盈的金剛靈力又佈滿了周身。
但秦無忌修煉饕餮有成,在百草門又熟讀醫書,對於人體經脈之道已算是半個行家,再微微一試,便覺丹海與經脈數個重要的穴位內各帶着一點黑氣,就像套在水管上的紗布,有意無意阻攔着靈力的順暢流通。
他心中冷笑,這李本草果然是留了後手,雖然拔出了銀針,但九蓮碎魂針的靈力還留在自己體內。不過以此人的奸詐陰狠,這也是早就想到的事情。
秦無忌沒有揭穿他的把戲,現在五感重新回來,他
對這個地窖內的情形感受的更爲清楚,皺眉看了一圈兒,不由問道:“這地窖爲何沒有出口,咱們怎麼出去。”
李本草見秦無忌乖乖合作,心中極爲興奮,伸手拍着斑駁的牆壁道:“當然是從這地窖直接上去,天香坊的這條地道構造精妙,乃是‘海枯齋’機關閣的高手打造,你且看好了。”
李本草說着,自懷中摸出一個葫蘆狀的白玉小瓶,輕輕打開了瓶口,頓時一股濃烈的酒香撲面而來。
這是陳釀多年的汾酒之香,聞來濃厚醇香,光是這氣味便讓人有了三分酒意。
李本草極爲珍惜的將白玉小瓶傾斜,小心的順着牆壁上一條肉眼難見的縫隙中滴了三滴美酒。
秦無忌看得莫名其妙,只見那青碧如珠的酒滴落入牆壁縫隙中,濃烈的酒氣瞬時蒸發。只聽咔嚓一聲機關響動,斑駁的青牆上現出一條條細縫,若蛛網般。
在秦無忌的五感探測中,那濃烈的酒氣化爲一道道細煙,順着牆壁裂縫之中蔓延開去,一直佈滿了整個青牆。
李本草此時又滴了四滴酒水進去,但聽得又是咔嚓一聲,蛛網遍佈的牆壁機關被神奇的激活了,牆壁自裂紋之中分開,現出一條隱秘的出口。
李本草收好白玉瓶,有些得意的望着秦無忌:“海枯齋的機關天下無雙,若不是機緣巧合,被老夫知道了這機關破解之法,恐怕就是將地道挖過來,也難入其中。”
秦無忌可沒有心情聽他自吹自擂,只見這地窖青牆乃是以八尺巨石打造,青色巨石之中隱現銅鐵之光,竟然是人工將銅鐵注入巨石之內,這樣閉合起來,確是固若金湯。
秦無忌心頭有些疑惑,走到出口之前便見一條細長幽深的石階蔓延而上,只容一人通行,不禁皺眉道:“你說這地方是天香坊的藏酒地窖?怎麼看着像關押重犯的監牢一般,如此機關構造,只是爲了藏酒?”
李本草淡淡一笑:“汾陽古酒有三釀,九釀,十二釀之說,這天香坊的酒窖第十二層,便是爲了存放那十二釀的汾酒。這十二層地窖,每一層的機關開啓,都需要對應的汾酒。”
秦無忌緩步走入階梯之上,聽他如此說才明白,原來他方纔白玉小瓶裡的汾酒,卻是十二釀的極品。
兩人一前一後順着階梯蜿蜒而上,秦無忌心中有事,不肯多言,那李本草計謀得逞,此時卻有些興奮,口中依舊說着這天香坊地窖的機關妙處,又談說汾酒十二釀的珍貴。
秦無忌聽得心煩,打斷他的話道:“我看這地窖絕非藏酒所用,恐怕不止十二層,倒像是十八層地獄。”
黑暗中李本草面色一沉,眉頭不經意的跳動一下,語氣也沉了下來:“那說得也不錯,今日這地窖便是那姬天聰的十八層地獄了。”
兩人繞着秘道一路向上,漸漸的就快走到出口了,算起來大概在地窖第三層左右上,秦無忌忽覺一股辛辣嗆鼻的味道撲面而來。他急忙停住腳步,在“迎香位”的嗅覺中,這古怪的味道竟壓住了瀰漫的酒香和脂粉香,在怪味之後,隱隱還有焦炭的氣息。
李本草在後已是低聲道:“時候到了,姬天聰應該已到了,咱們得快點上去。”
秦無忌心頭一煩,心中亂了起來,方纔雖下定了決心,真到了這個時候,卻有些不安起來,他無心再考慮其他,沉重的走出了地窖出口。
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這天香坊地窖出口,卻是一個小小的花園。秦無忌擡頭見明月高掛中天,羣星閃爍不止,倒是一個初夏的好夜晚。
李本
草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帶着他東繞西繞,便順着花園走到了一座高聳的木樓前。
這木樓只有四層,但每一層都有三丈高,一目望去,就若一座高塔般。
此時還未走近,一陣喧鬧之聲混合着酒香就轟然而來。木樓周邊點着數十盞琉璃大燈,照耀得玲瓏一片,恍若五彩之塔。
李本草帶着秦無忌沿着一條小徑走到木樓後門前,一路上除了幾個忙忙碌碌的搬酒小廝,竟是無人干擾。
秦無忌心中明白,爲了迎接晉國國君這位尊客,恐怕整個天香坊的人都在樓中忙碌着,所以後花園便安靜了許多。
站在天香坊後門之前,秦無忌正要推門而入,卻被李本草輕輕拉住。
此時樓內喧鬧繁華,後園小門卻隱藏在一片假山花木之中,李本草的臉色在月光下極爲嚴肅,他望着秦無忌沉聲道:“你我共謀大事,此時此地已是同生共死的境地,秦公子你可莫要動了別的念頭。”
秦無忌淡淡的苦笑一聲:“你算計的如此周密,還怕我反悔麼,我只希望你說到做到,不要反悔纔是。”
李本草微微出了一口氣,便在臉上抹了一下,身子也緩緩弓了起來,他再轉身時,又化爲了一個佝僂的老者。
易容之後的李本草不但形神大變,便是體內的靈力也隱藏下來,秦無忌用出了“黃字三訣”的察氣之法,竟也沒有在他身上探測到一點兒修爲。眼見他準備的如此周詳,心中不禁更是沉重。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陣叮咚之聲,繼而轟隆之聲大作,卻是健馬拉着馬車踏蹄而來。
那馬車停靠在天香坊的木樓正前,秦無忌卻在木樓之後,卻也感受得清清楚楚。不由心中一動:這是晉國國君來了麼。
他正如此想着,猛覺一股澎湃的威壓就如迷霧一般蔓延而來,瞬時籠罩了整個天香坊木樓。
這威壓帶着絲絲靈力,無孔不入的壓迫而來,別說是身有修爲的秦無忌,便是天香坊木樓內那些沒有修行的人也感受得清清楚楚。
原本是歡鬧喧騰的木樓立刻安靜下來,這霸氣無雙的威壓卻絲毫沒有減弱,反而愈發猛烈起來。
李本草佝僂着身子,面上卻現出驚容:“不愧是金剛門排名第三的高手,蕭歡雲光是運出劍勢,便有如此威力。”
不用他說,秦無忌也知道蕭歡雲來了,這種藐視一切的狂爆劍氣簡直就是她的招牌。想來蕭歡雲此時已不再壓制靈力,所以這威壓比之在百草門時更爲兇猛。
此時整個天香坊安靜的落針可聽,一些抵禦不住蕭歡雲威壓的客人已是雙腿發抖,連酒杯都捏不住了。
就在讓人難受的威壓中,一個慵懶的聲音清晰的傳來:“小云兒,呵呵,莫要嚇壞了她們,孤王……咳,我可不願高興而來,掃興而去呵。”
隨着這慵懶的聲音,一道光影直衝蒼穹,而那瀰漫四周的威壓緩緩散去,只餘下絲絲縷縷,依舊飄蕩在天香坊周圍。
李本草直到此時才鬆了一口氣,他拉了拉秦無忌的袖子,伸手一指天香坊木樓之頂,便彎着腰,也不知從何處提來了一壺熱水,卻自後門蹣跚的走了進去。
此時天香坊正門大開,正在迎接着晉國國君這遠道而來,尊貴無雙的客人。秦無忌卻退了三丈之遠,擡頭望向了天香坊樓頂之上。
一人,一劍,一樓,一影……
蕭歡雲揹負巨劍,孤立在高樓穹頂,明月之光灑向她嬌俏矮小的身子,卻在大地之上投射出一個巨大的恍如高山般的身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