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中發笑,卻不料這阿姘也不是省油的燈,而且行事魯莽衝動,見我奚落她,一時咽不下氣,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前一步就朝我推來,這一推,不偏不倚,恰好打在我右邊胸口上,我右胸猛然劇痛,不由自主蹲下身去。
暗道不妙,不會剛剛癒合的傷口又崩裂開來吧?暗箭冷藏,折騰了一個晚上總算死裡逃生,想想要是最後竟栽在她手上,很是不值!我在心中謾罵,嘴上不由得痛得哼出聲來。
站在一旁的劉媽看出我的異常,立馬蹲下身來察看我的情況,嘴上啐了阿姘一口,說道:“你火爆脾氣要改改,嘴上吵吵嚷嚷也就算了,動起手來就太不應該,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身上有傷,如今又是少爺身邊的紅人,她要有個分毫,誰保得住你?”她邊罵邊扶過我,又忍不住添上一句,“你不要命啦?”
阿姘聽他一說,瞪時也慌了,趕緊過來扶過我,嘴上急急地爭辯道:“她身上有傷……我哪裡想到那麼多!”
“以後做事先經過腦袋,”劉媽又是語重心腸地叮囑道,說話間伸過手去往阿姘頭上戳了戳。我看到此景,倒頗有點羨慕阿姘,不知道她和劉媽是何干系,竟值得劉媽如此費神上心。
聽着劉媽對阿姘的訓斥,心中對阿姘略微知曉,看來和我一樣,是個做事毛手毛腳,不經過大腦思考的性情之人。
胸上越發疼痛,又不禁腹誹起來:你兩人要說要罵,先叫個醫生來把我這個傷員打理了再說,你們兩個唧唧歪歪、訓斥嘮叨,是不是存心要讓我活活痛死!
正在此時,一個下人領着一羣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匆匆進來,然後徑直朝樓上走去,像根本沒有看到蹲在地上,疼痛難耐的我一般。我胸口痛得急切,很是希望他們能停下來先給我看看有沒有傷到,無奈他們都當我像隱形人一般,毫不理會,而劉媽和阿姘似乎也沒有意識到我需要個醫生,眼睜睜地看着他們上了樓,這時,阿姘一邊扶過我,一邊將聲音放柔了問道:“你還好吧?我不是故意的!”這算是甩了一巴掌又趕忙費力討好麼?不過聽了她有些發慌的聲音,也知道她並不是存心,於是擺擺手,醞釀了好久,才說出話來:“扶我上樓,給我找個醫生來!”心想:這個小丫頭遇到慌亂無主,全無方法,不像朱娣所說的慣於見風使舵,阿諛奉承的人。
她倆一左一右扶我上了樓來,呂詹的房門前,擁擠地站着很多人,有公館裡的僕人,有幫裡的手下,還有穿着白大褂的後備醫生和護士,走廊被堵得個水泄不通,心上想着既然那麼多人看護,也不需要多我一個,況且他身邊還有顧佳麗……我現在渾身虛弱,胸上作痛,先把自己照顧好纔是上策,於是指了指自己的房間,讓她倆扶着我走了過去。
一個晚上,從呂詹門外傳來各種聲音絡繹不絕,又是上樓聲,又是下樓聲,“蹬蹬蹬”一會兒又有開門聲,呂詹名副其實是大家的焦點和寵兒,他受了傷,所有的人都爲他而忙碌不止,而我的房中,卻只有阿姘和杜鵑兩個小丫頭,杜鵑見我許久還在疼痛,便說去找個醫生,去了好久,沒見回來,然後阿姘也出去,說去看看爲什麼杜鵑這麼久沒有回來。好久,兩人者沒有回來,時間一久,我胸口倒是不怎麼痛了,這時,她倆才拉了一個醫生回來,爲我隨意查看了一番後,說沒有大礙,於是醫生又急匆匆地出去了,我心下陣陣發涼。
今晚太累太乏太過心驚,後半夜,雖然門外仍是喧譁不斷,但我實在太困,渾渾噩噩地進了夢鄉。我房中冷清,杜鵑怕我傷好未愈,生出意外,一直留在我房中,還有阿姘爲她的一推而懊悔不已,和杜鵑在房中看護了我一夜。
第二日天色漸亮,窗戶外透過朦朧的陽光,有雀兒的聲音傳來,我迷迷糊糊地掙開眼睛,篤地,發現呂詹居然倚在我牀邊坐着,手上還吊着紗布。
“你來這裡幹嘛?”看見他,一股莫名其妙的氣就往腦門上衝,我沒好氣地問道。
他聽我粗喝,倒是更加泰然自若,語調跟談論天氣一般地隨意答道:“想你了,過來看看。”
“你不是有顧小姐麼?想我幹嘛?”想到昨天見到顧佳麗,他便棄我而去,我心裡委屈,頓時氣惱,脫口而出這樣酸醋般的話。
見我發飆,他不怒反笑,還比剛纔開懷,片刻之後,纔像發現新大陸般地驚訝說道:“你總算有反應了!”
“你猜在我看到顧佳麗哭的一瞬間,我在想什麼?”他挪了挪身子,靠上前些,問我道。
“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我哪裡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仍然生氣,語氣不善地回道。
“你肯定猜不着,”他看着我,做出一副鄙視的表情。
經他一說,我倒是有了興趣,但面上仍顯出一副漠不關心的表情,“我是猜不着,你愛說不說,不說就請出去,我需要休息!”
他扯了一個我,說道:“我當時很納悶,爲什麼顧佳麗見我受傷就哭了起來,而你卻沒有?”然後把臉一翻,做出個苦瓜表情,“然後有點傷心,所以就想試試你,”他轉眼間又說得玩趣,感覺像在做遊戲一般。
“你無聊!”我拔高了聲音叫道,聲音尖利。
“就不能無聊一次麼?”他聳了聳肩,做出一副無辜皆無奈地樣子,“其實我也沒有想到自己那麼無聊!”
哼!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對他嗤之以鼻。
“別人說,‘關心則亂’,我見你一副安然的樣子,就覺得你不夠關心我!”他繼續抒發着心中的苦悶。
想了想,瞥了一眼他,說道:“好吧,下次你再受傷,我就哭個天昏地暗,哭得像鬼哭兒狼號,然後眼淚鼻涕一起抹在你身上!”
他笑了笑,擺擺手道:“那倒不用了!”然後又是笑得頑味,“看到我拉着顧佳麗上樓,你當時要哭不哭,很是失落的樣子,其實我都看在眼裡,嗯……”他擰眉點頭,彷彿在表彰功臣一般,“對你的反應還是挺滿意的。”
“你挺會演戲嘛!”看着他得意地表情,我心裡氣憤,譏諷道。
“我現在覺得我有做演員的天賦,”他若有所思地說着,彷彿心中打算着要改行去演戲一般。
我心下來氣,絞盡腦汁盤算着說什麼才能打消他囂張的氣焰,卻又語塞,只得咬着牙狠狠地瞪着他。
“你傷沒事吧?”他轉過神色,沉聲問道,語氣頗爲認真。
“沒事,小傷!”說着也學着他擺了擺手。
他聽過後又笑了起來,道:“你還挺能記仇嘛,不過儒子可教,現學現用!”
又被他打趣了一番,我臉脹得痛紅。
見我發窘,他湊近我,神秘地問道:“聽她們說,你昨晚心痛了一個晚上?”
“嗯,”想到昨晚被阿姘一推,的確痛了大半晚,便不滿地應了一聲,但隨即又發現他的問話甚爲怪異,一語雙關,我又後知後覺地說道:“沒有……”
“哈哈——”他大笑了起來,笑得很是頑味,“你真有趣,連心不心痛都不知道!”
我氣得咬牙切齒,居然又掉進了他的陷阱!頓時崩潰。
“別生氣了,”盯了我半晌,他放柔了聲音說道,有點小孩子的央求口吻,“是我不好,沒有照顧好你……他們給我打了麻醉劑,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說完便愣愣地看着我,彷彿在等待我的原諒一般。
“好些了嗎?”他微微俯下身子,關切地問道,“我叫他們再來給你仔細瞧瞧,”說着起身朝房門走去。
“呂詹,”聽他向我解釋,又對我如此呵護,表面硬撐出來的堅強篤地被擊得粉碎,心中的委屈也一下子噴涌而出,化成了淚水在眼睛裡直打轉,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能表達我的感激。
“謝謝你!”許久,我才吐出一句簡單的話。
他回過頭來,淡笑着說道:“傻瓜,我不管你,誰管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下又甜又酸,分不清究竟是什麼滋味。
他打開門去叫醫生,門一打開,卻見顧佳麗端着托盤站在門口。我一愣,正要起身迎接她,和其它人一樣,她也趕緊急走過來,說道:“快躺下,好好休息!”
然後將手上端着的湯羹放在桌子上,動手開始盛湯。一邊盛,一邊看了看呂詹,說道:“早上爺一醒來就說要過來看你,我攔都攔不住,倒也好,我便趁這時間去燉了點補品,快趁熱喝了!”顧佳麗笑着說道,便將碗送到我面前。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對這湯羹,我感到心有餘悸,於是趕緊擺了擺手,說道:“我最近胃不好,不喜歡喝湯。”
她聽我如此解釋,倒也不避諱,直截了當地說道:“想必是前些日子的事嚇着妹妹了,這湯是由我全全燉煮的,妹妹你不用擔心,”看我面上仍有顧慮,她自己先喝了一勺。
“她不想喝,就不要勉強,”呂詹淡淡地說道,“你放在這裡,她想喝的時候自然會喝。”
聽呂詹發話,顧佳麗也不好勉強,一順間地失神,立馬又笑着說道:“那爺要不要喝一碗?我可是燉了好久的,趁熱……”說着便一臉喜悅地再去盛一碗。
“我不想喝,你先出去!”呂詹說道,語氣冷漠,我看過顧佳麗,見她拿着羹勺的手明顯頓了頓。再看過呂詹,也覺得他太過冷酷,心中不免擔憂,顧佳麗現在“失龐”,我卻不能幸災樂禍,因爲,她的今天或許就是我的明天。
對顧佳麗心生同情,想到她如此誠心,而且自己也先喝了一口,那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便說道:“我現在有些餓了,顧小姐能幫我盛一碗過來嗎?”
她聽過之後先是驚訝,然後面露喜色,趕緊給我盛了一碗,遞給我,我接過,一飲而盡,心中很是痛快。看過呂詹,見他眯眼看着我,皺着眉,好像不太高興,我索性對他擠了擠眼。他卻又禁不住,咧嘴一笑。顧佳麗此時正接過空碗往桌上放去,並沒有看到我們的古怪表情。
“淺小姐還要喝一碗嗎?”顧佳麗柔聲問道,我心想這女人很是聰明,剛纔一口一句妹妹的叫,見我不買帳仍叫他顧小姐,此時也換口稱我爲淺小姐。
“哦,不用了,一碗就夠了,”剛纔喝一碗是給顧佳麗一個臺階下,還讓我冒着風險再喝一碗我可不願,說真的,剛纔喝下一碗是意氣用事,現在我有些後悔。
顧佳麗像突然想到什麼,轉過身來,又是一臉笑容,說道:“詹爺,去年我央您帶我去銀園,您說今年再說,那今年……”說着聲音婉轉,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
“再說吧,最近很忙!”呂詹淡淡地回答。
“詹爺,這盛夏雖然過了,但天氣卻越來越熱,您手臂又受了傷,得找個幽靜的地方好好調養下,而且,”顧佳麗頓了頓聲,看向我,“淺小姐也在調養期間,銀園四季如春,氣候宜人,正是養身調理的最好去處……”
顧佳麗幽幽說着,我偏頭看向呂詹,見他此時正看着我,似在深思。
“況且,昨天的動亂鬧得這麼大,萬一……”
“知道了,你先出去,我安排一下,”顧佳麗正說着自己的想法,呂詹不耐煩,打斷道。
“昨天的動亂很嚴重?不是馬上就平息了嗎?”我倒是好奇地問道。
“哪能這麼快,街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聽我問話,顧佳麗激動地說道,“所以我們得趕緊找個地方避避。”
她此話一出,頓時又露出幾分窘相,然後接着說道:“雖說青幫勢力強大,在詹爺的保護下不會出什麼差錯,但是……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那些土匪一般的人都是不要命的。”
我心下了然,原來她說了這麼多,甚至以我爲藉口,就是想先找個安全的地方避避風頭。
“我先安排一下,過幾天再說!”見顧佳麗仍嘮嘮叨叨說個沒完,呂詹發話道。
“詹爺,”顧佳麗見呂詹已然許諾,又說道,“可不可以讓沈小姐一起去,我們姐妹三人從沒有聚過,淺小姐也一定希望我們能好好聊聊!”顧佳麗說着,看了我一眼,意有所指。
我心中一愣,有什麼好聊的?我沒有興趣和你們聊!
“而且這局勢動盪,我們都走了,若是單留她一個人在這裡,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是過意不去的。”
不知道這話是不是真心,但倒是事實,若沈碧清有個三長兩短,還真不是我想要的。
“淺小姐,我知道你對那日的下毒還心有餘悸,但是,沒有人會那麼笨把髒水往自己身上潑,所以,我想這裡面肯定是有誤會的……”
其實這一點我早有想過,我不相信下毒的人是沈碧清。可是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和沈碧清消除什麼誤會,畢竟道不同不相爲謀,我一直覺得自己和她不是一路人。
可是此時,顧佳麗放下身段爲她說請,我若說不希望她一起去,也未顯得我太小家子氣。那麼,大家一起去就一起去吧。我看了看呂詹,心想雖然我只是個小丫環,但若是真的打算和他在一起,也斷不能委屈了自己。
和衆多女人分享一個丈夫,這不是我想要的,但是,卻需要從長計議。
於是,我問呂詹道:“我們一起去,行嗎?”
他看着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