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我大驚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吃了砒霜,但卻沒有死?”
當得知我服毒自盡時,終於不能自已地大叫出聲,嚇得她手勁不穩,將菜餚顛了出來,我一直盯着她那雙碌大的眼睛,期待着她接下來告訴我的事情,她擡起頭來看我,我倆的目光恰好相遇對上,倒令她不好意思地趕緊低下頭繼續忙着幫我盛飯,轉而又眉開眼笑道,“小姐相貌生得如此好看,是福大命大之人,連閻王老爺都捨不得收留你呢!”
我聽她如此說話,笑着答道,“你嘴可真甜!”
“來,我的小祖宗,趕緊趁熱吃了吧!吃完了您想知道什麼,我通通仔仔細細地告訴您,”說畢,就將盛滿了米飯的小碗遞到了我的面前。
南方的冬天陰冷潮溼,狂烈的寒風也並不比夏日遜色,風唰唰吹過,卷得掛在樹上的枯枝殘葉籟籟作響,門外的長廊時而涌進一陣怪風,像一隻張大了嘴的獅子,欲將這整個宅院吞入口中。
吃過飯,天色已然全黑,香雲點上燭臺放在檀木大圓桌上,又爲我細心的備好手爐,最後,復又打開大門左右張望一番,確定無人後將門拴緊,這才搬了張凳子坐到我身邊,向我一五一十地道來。
十八年前隆冬,一名叫李翠玉的女人懷抱着一個襁褓中的女孩說是林家遠房親威,來投靠林家,林家是大戶人家,總不能平白無故地就收留一個來路不明而且還帶着小孩的女人,於是打發了幾個小錢便要把這一大一小哄出家門,在這當下,那李翠玉拿出一幅女子畫像和一封書信,那時尚在世的老爺一瞧見兩件東西便改變主意收留了那女人和小孩,幾天以後,那女人什麼也沒留下便失蹤了,誰也沒有再見過她,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那女人走之前,只告訴家人說這女孩叫孜然,竟連姓氏都沒有說,還是老爺屹在窗前良久,纔對衆人說:“這孩子以後就姓林吧!”從此以後,這女孩便成了家中的一員,起初老爺在世,對這孩子呵護有加,這孩子生活還算幸福甜美,但好景不長,兩年後,當時還是而立之年的老爺竟身染重病,不治身亡。
十八年後,那個襁褓中的孩子長大了,並且出落得婷婷玉立,楚楚動人,人生得漂亮標誌本是件好事,但因此卻給林家添了麻煩,附近有幾個公子哥無意間見了那個女孩,便強行下聘,爲了擺平好幾次的強娶豪奪,林家又是走親訪友,又是請督衛警察,沒少在這上面花銀子。
人常說紅顏禍水,真是一點都不假,最終,一夥強盜馬賊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這個女孩,覬覦她的美貌,竟飛刀留書說要搶了她去做壓寨夫人。那一夥強賊雖說是匪,倒也知道書香世家注重禮儀,還專門請了一名媒婆送了一大箱珠寶首飾過來,但這女孩趁着夜深人靜獨自離開了,衆人猜想定是女孩見這次勢頭太強,不忍再連累林家,所以才離家出走。
這倒是說得通,但奇怪的是,按說馬賊送出珠寶,女孩卻已離去,馬賊人財兩空,豈能善罷甘休,應該會在暴怒之下對林家實施報復,甚至燒殺搶掠,所以很長的一段期間,林家上上下下無不戰戰兢兢,忐忑不安,然而一年半載過去了,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只是極少數有心的人還記得離開家快三年的女孩,不知道在這繽紛亂世一個女孩子能去哪裡,亦或是早就不在世上……
誰知,這個女孩竟像個幽靈,又像個天使,在那年的除夕,那個大雪紛飛的夜裡,居然回來了,只是,她是被家僕擡回來的,因爲,當僕人們在家門前的雪堆中發現她時,她受了很嚴重的傷,已經奄奄一息。
這個女孩昏迷了五天五夜,大難不死,終於撿回了一條命,但卻從未向人透露過她這兩年她究竟是去了哪裡,又是因何受傷。女孩回來後家中的老僕們也察覺到她的異樣,不似當年離去時的柔弱稚嫩,做事果敢利落,平時也獨來獨往,就連太太也管制不住,雖說平日裡和兩位本家小姐林思賢和林思可會有些磕磕碰碰,倒也無傷大雅,大家也都相安無事,安安穩穩地過着自己的日子,但好景不長,一日那女孩出去,對管家說兩日即可回來,可是足足有半月都未歸,急得家裡是打發了人到處尋找,始終找不到一點蹤跡,但就在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那女孩又奇蹟般地回來了,只是,她前腳剛踏進家門,聘禮後腳便跟了上來。
一經詢問,才知這次下聘的可算是正主了,竟是城裡有權有勢的韓宇臻韓大帥,家中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無不欣喜若狂,均向女孩道喜,都說是老天有眼,女孩是守得雲開見月明,而女孩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她不嫁後便將自己關在屋內,一言不發,衆人擔心這女孩兒又會做出傻事,離家出走,所以輪流看護,在百般勸慰之下,終於得知她誓死不嫁的原因:那韓宇臻韓大帥雖是英雄氣膽,手擎遮天,然而天不遂人願,不想卻已是一個年過花甲的暮年老者。
大小姐林思賢性急,憤憤不平地怒罵了那女孩一通,說整個家裡爲她急翻了天,弄得雞犬不寧,她卻到外面捏花惹草,又給家裡惹出麻煩,既然不願嫁,又爲何不老老實實在呆坐在家裡,爲什麼到外面招生事端?
家中本同情女孩的下人也開始對女孩不滿起來,有幾個心直口快的甚至還當面辱罵了女孩,畢竟太過年輕,又人言可畏,女孩兒倒底是禁不住衆人的指責詬罵,便服毒自盡了。
聽完了香雲的整個敘述,我出神了半響,驚訝人生的經歷竟如此非同尋常,像是戲文裡曲折離奇,跌宕起伏的故事一般,而故事中的主人公,居然是我自己——林孜然。
“那白日裡見到的吳公子又是怎麼回事?”我回過頭來,趕緊將先把必要的情況瞭解仔細的好。
“吳公子啊?他本名叫吳嘉文,她是小姐一月前救回來的一個傷者,據您自己說,您在溪水邊發現了他,看他傷得不輕於是便救了回來,大家瞅他生得眉清目秀,料定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待他醒來,一經詢問,果不其然,的確是城裡一戶富人家的公子,因在家中無聊,便攜了幾個僕人出來遊山玩水,不想遇上了劫匪,自己中了槍,幾個家僕四散逃竄,哪裡還顧得上他,若不是遇上小姐,只恐怕死在荒山野嶺中連屍首都找不到,”香雲一口氣將吳嘉文的來歷說得一清二楚。
“這麼說來我只不過救了他,和他相識也不過一個月,況且,你剛纔告訴我,我還出門了半個月呢?那——”我疑惑地看着香雲,“白日裡他對我,怎麼會如此……”我停頓了片兩秒,小聲地道,“親暱?”
“這——”香雲斜眼瞟了我兩下,那雙狹長上翹的丹鳳眼一睜一閉,嘴角間也露出一抹不可察覺的笑意,似乎在說,這得問你自己了。
我一時反應過來,覺得尷尬無比,臉上火辣辣的,竟似被人抓住了小辮一般。
正當我手足無措時,香雲站起身來,提起茶壺給倒了滿滿一大杯,端起來就大口大口在灌下,喝完以後長嘆一聲,道:“說了一大堆話,渴死我了!”
“家裡人看吳公子人品不壞,不像奸佞小人,於是就留在家裡養傷,這是其一,其二嘛,”香雲的眼伶俐地轉了一下,“在這樣的世道,包不准誰是貴人財神,誰是瘟神禍水,遇上了貴人當然是好事,但若一個不謹慎,反倒惹上了惹不起的人,那可麻煩了,”說着,她又緩了一小會兒,才接着道,“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敢隨便得罪旁人,只要吳公子養好了身子,自行離去,那便結了,而且,送佛送到西,就全當是做了樁大善事,那也是好的。”
我不免發笑,心中暗道這丫頭不僅古靈精怪,而且是個細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