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詹將我送回到我的房間,叮囑我好好休息,我答應了他,他便出了門去,看着他的背影,我有些失神,不想他突然轉過身來,問道:“你有什麼要問的嗎?”
我搖了搖頭,終沒有問出來,其實,我想知道,我能來到這裡,是不是他背後安排的,如果是那樣的話,那我始終是在一個囚困的牢籠裡,更可悲的是,我對此毫不知情。
“你問吧,”他看着我再一次說道。
我擡眼看他,以一種疑惑的目光。
“你在想什麼不說我都知道,”他略帶疲憊的臉上笑了起來,溫和的說道。
“我不相信,”我抿了抿嘴笑着說道,“那你說我現在心裡在想什麼?”
“你在想是不是一直沒有逃出我的五指山,”他看着我,嘴角扯了扯,笑着說道。
我心裡愣了一下,他真的知道我在想什麼!
“那自那晚分別後,我的行蹤都在你的監視和掌控之內?”我也不再和他繞彎子,直接了當的問道。
“我可以告訴你,對於你的一舉一動,我都瞭如執掌,但我卻並沒有監視你,”他仍是笑着說道,不徐不急。
一時間有些莫名的喜悅又卻感到胸口賭得慌,我緊緊地盯着他,覺得像一團亂麻似的沒有頭緒,心中有諸多疑問卻又好像一切都清楚明瞭,想問卻又不知道該如何發問。
“你不用太過疑惑或是擔憂,我仔細想過那日你對我說的話,所以現在我對你和以前不同,我心坦然了很多,對你我不勉強,我會順其自然,但是我也會努力去爭取,不過我也要告訴你,就像以前我對你說的那樣,有的緣份是天註定,想逃也逃不掉。”他說着,開始還有些隨意的味道,後來越說越篤定,竟像對我宣戰一般。
“呂詹……”
“辛苦了一個晚上,你累了,先休息下吧,”還未待我說話,他就打斷我道。
我還想說什麼,只聽他馬上又接着道:“餓了嗎?我讓他們備些點心來。”
我搖了搖頭,只道:“呂詹,你知道我總是辜負你,你不要對我這麼好!”
“你懂我對你好就行,”他笑了笑,說道,然後便轉身出去,臨關上門時又說道:“好好休息,何雨東那邊你放心,我會讓人過去照料的。”
雖然很是疲憊,但心中仍是顧慮着何雨東,哪裡可能睡得着,於是又匆忙趕去看何雨東。
來到他的房間,見一個身材曼妙的女孩子正坐在牀邊細心地爲何雨東擦着汗。
“麗瑩?”我小聲地喊道。
她轉過頭來,果然是徐麗瑩,而且腫大的眼睛很是醒目。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走過去問道。
“我一早趕過來,本來是想多幫着教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過來後就聽到小修女說起這事,我好奇跑過來看,卻發現是何大哥,”徐麗瑩說着,啜泣起來。
“別哭,別哭,”我上去輕輕拍她的肩膀安慰着她,“這不已經沒事了麼?”
“怎麼?怎麼會這樣?”她看着我問道。
“我也不清楚,昨晚老何到這裡來,就已經傷成這樣了,”我擰了擰眉說道。
“昨晚的搜查,還有今天早上到處都是設卡的,難道就是爲了抓何大哥?”徐麗瑩聽我說,眉頭也擰了起來,而且神色中充滿了擔憂。
聽她如此問,我也愣了一下,卻也安撫地道:“不會吧,事情應該沒有那麼嚴重的。”這纔想到何雨東昨晚說胡鑄成死了,有人嫁禍他的事,便問道:“今早你來有沒有聽說什麼消息,昨晚老何說老胡死了。”
徐麗瑩聽了我的話,“嚯——”地一下站起身來,臉色蒼白地道:“死了?”
“昨天老何昏迷前是這樣告訴我的,”我捏着小拳說道,也十分的悲慟。
“不可能,昨晚,我明明……”徐麗瑩喃喃地說道,臉色更加的蒼白。
“麗瑩,怎麼了,你明明什麼?”見她像沒有聽見似的,臉色更加的蒼白,且身上不自覺的有些顫抖,我走過去靠近她,又問道:“麗瑩,你還好吧?”
我搖了搖她,她纔回過神來,答道:“沒事,我只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昨晚,我明明見到胡編輯的……”她的眼中也充滿了哀痛。
“你見到他的?那老何?”轉眼看了一眼此時還在昏迷的何雨東,想着事發時已經很晚,就算徐麗瑩見到胡鑄成也不足爲奇,只是嘆了一口氣:“這世道亂得很,人說沒了就沒了,什麼都沒有個譜。”
“你剛剛說有人要嫁禍何大哥,那怎麼辦?”徐麗瑩焦急地問道。
“我也正爲這事擔憂,老何沒有醒來,我們什麼情況都不清楚,不過昨天聽他的意思,好像是不被當場抓住似乎就沒太大問題,”我前思後想着,希望事情不會太嚴重,可是,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畢竟,人命關天,而且還是知名報社的大編輯。
看看牀上躲着的何雨東,我心中猶如一塊重重的石頭卡在胸口,一切只有等他醒來了才能清楚。
“呃——”此時何雨東悶哼了一聲,我要上前查看他的情況,徐麗瑩卻搶先一步用手撫過他的額頭,道:“何大哥頭還是燙,怎麼辦?”
我也摸了摸他的額頭,果然很燙,說道:“燒得很嚴重,得叫醫生過來看看才行。”
“醫院離這裡可遠着呢,”徐麗瑩一臉的擔憂,“我剛剛想去,但是又怕何大哥沒人照顧。”
“不遠,”我笑了笑說道,“後院就有一個醫生。”
“教堂裡有醫生?”她有些不可置信。
我想到蕭戟的來歷背後又牽扯出很多,暗罵自己太過語快,於是趕緊說道:“老何運氣好,昨晚有個醫生過來爲教堂的難民看病,晚了就住在這裡,你瞧老何身上的傷還是他治的呢,身上的子彈也是他取出來的。”
“那他沒有生疑?”徐麗瑩好奇地問。
“這世道亂得很,他們醫生只管救死扶傷,況且,”我胡編亂造開來,“我給了他不少錢,呵,幾乎花光了我的積蓄。”
徐麗瑩聽後倒是沒有懷疑,眼中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我這嘮叨的毛病得改了,現在老何的身體最重要,我趕緊去把醫生叫來的好,”說着轉身便往外面跑去。
“保佑何大哥,讓他快點好起來,”身後,我聽到徐麗瑩正虔誠地說道。
昨晚只聽到蕭戟說到後院來住,卻不知道住的哪一間,偏偏後院是奇大,我在後院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而且連個人影都沒有,此處可真是一個清悠的避所。正暈頭轉向,忽然身後一個女子脆聲道:“你是誰?鬼鬼祟祟地在這裡幹什麼?”
被人一喝,我轉過身來,看到是那日見到的那個大紅衣衫的丫環,今日她穿着一身粉裝,也很是惹眼,於是趕緊道:“我是前院教會的,過來找蕭醫生有事。”
“原來是你,”那丫環聲音高尖了些,對我明顯的不友好,“你找蕭醫生有什麼事?”
“前院有人生病了,請他過去看看,”我也不需要多向她解釋,只是簡單地說道。
“他一早就走了,”丫環俏麗的單鳳眼盯着我,卻是冷冽地回答道。
“那其它人呢?”聽到他說蕭戟走了,我馬上急切地問道。
“都走了。”
“那你們家少爺呢?”
“也走了!”那個丫環明顯地不耐煩道。
“不會吧,剛剛他才和我一起回來的!”我喃喃自語道,“怎麼一會兒的功夫就走了?”
“你愛信不信!”那個丫環聲音尖利着說道,“趕緊離開這裡,我們家太太喜歡清靜!”
我看過她,她的神色越發的對我不善。
“胭脂,”只聽到一個婦人的聲音從廊下傳來,“怎麼又開始大吼大叫了?”那婦人雖是責罵,但語氣卻十分和善。
迴轉長廊,那婦人轉眼即看到了我,同她的聲音一樣,眉眼間盡是慈善,沒有太多變化的表情,可我卻注意她的眉間不自然的擰了擰。
“是你?”那婦人看着我發聲道。
“太太好,”我此刻知道他是呂詹的母親,更加恭謹起來,兩手也侷促地絞在一起。
“昨天晚上救的那人怎麼樣了?”她直接問道。
我一愣,她竟然也知道這事。
“就是爲他而來的,現在情況不大好,”我低眉順目地向她解釋道。
“情況不好,那來這裡做什麼?”不知道爲什麼,呂太太的聲色也有些不滿的味道。
“我找蕭醫生,請他過去看看。”
“蕭醫生是我們呂家的私人醫生,是不給外人看病的,”太太說道。
“是呂……是少爺說讓他給那人瞧的,”我說道。
隨後聽到太太笑了笑,那聲音雖然仍是緩和,卻有些冷哼的味道。
“淺聞竹,”呂太太走過來,環繞了我一圈,邊走邊說道:“你仗着我詹兒對你好,做事就越來越不知道禮義廉恥了?”這個貴婦聲音仍是緩和慈善,但是不難知道她對我已經很是不滿。
“太太,聞竹愚鈍,不知道太太的意思,我怎麼就不知禮義廉恥了?”明明是出來爲何雨東尋大夫的,我沒招誰惹誰,怎麼就無緣無故地遭人唾罵呢?氣不打一處來,當下我也不甘示弱地道。
“你明明知道詹兒在這裡,卻硬是把一個殺人犯也藏到這裡,你安的什麼心誰也瞞不過!”太太質地有聲地說道。
“太太?”聽過他的叱喝,我一頭霧水,莫不是他們都認爲何雨東是我故意帶進來尋求呂詹的庇護的?她是害怕我給呂詹添麻煩嗎?
“那個受傷的是什麼人?他和你又是什麼關係?”太太莫名其妙地問道。
“我和他?沒什麼關係呀!”我一聽,立即回答道。
“連你自己也說不清吧?”太太淡淡地說道。
“我不明白太太究竟要我說清楚什麼。”
“本就不清不楚的關係,你怎麼說得清?”太太抓住我的話柄,不鹹不淡地又道,她的聲音像是在嘆息,又像是在對我諷刺。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硬聲道,自己此刻不能再畢恭畢敬地做縮頭烏龜。
她聽後也不與我爭執,只是淡淡地輕笑了兩聲。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這話倒是說得好聽,人言可畏,你連這也不懂嗎?”
“太太,你有話就直接說,聞竹聽不懂你說什麼,我也不擅長揣測。”
“好,那今天我就把話給你挑明白的說,”太太說過,一雙眼睛灼灼地看着我,“早就聽說了你膽子夠大,果不其然!”她說話鏗鏘,再也不像剛纔溫柔和善。
“太太過獎了,我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太太如此不待見我,”我擡着看着她問道,“在我印象之中,似乎沒有得罪過太太吧?”
“你打過詹兒吧?”她問道。
我心中一愣,趕明兒她原來是爲他兒子報仇來的。
“那是很早已前的事了,”我答道。她說的應該是呂詹拆散我和奕輝時,痛苦瘋狂之下我打了呂詹一耳光的事。
“詹兒從小就是天之驕子,我沒有打過他,他父親也沒有打過他,就連他的祖父,也從未打過他,而你,一個女人,居然敢打他!”
“他該打!這和是不是女人沒關係!”我眉眼挑了一下立即說道,明明是呂詹強取豪奪,但彷彿打了呂詹就是犯了天條一般,我火氣頓時從心底竄出。
她聽後看了我許久,我也不甘示弱的直視着她。
“女人中沒幾個人敢這樣,”沒有想像中的大發雷霆,她反倒聲音柔韌了許多,最終感嘆了一口氣道:“當年你母親這樣,如今你也這樣,真是母女相像呀!你和她都一樣,不願給卻又死纏着不放,你們家的女人,是不是都喜歡這樣?有其母必有其女。”
“打了便打了,太太舊事重提是想怎麼樣?”
“你打我兒子我也不再同你計較,權當你倆前世冤家,但是你也太得寸進尺,明知道詹兒龐着你,你卻還把一個男人帶回來求他相救,你心裡究竟有沒有他?”
原本認爲她是尋仇一般的態度,但此刻被她一問,我倒愣住了。
“我……”我不知道怎麼作答。
她見我半天吱唔不出一句明白的話來,接着說道:“我活了大半輩子,處處忍讓,以前爲了丈夫忍你的母親,現在卻不能再容忍你如此欺負詹兒。”
我一聽,即便知道她因爲何事而對我不滿。果不其然,她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卻一心護兒,正爲自己的兒子打抱不平。
“太太,你誤會了,我沒有……”我心下的確沒有過多想,但是仔細推敲起來,事情貌似就像太太說的那麼回事,我不知道自己的心底究竟是怎麼對呂詹的,但也的確沒有爲他考慮過分毫,可是,發生這些事也不是我希望的,我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我自小長在書香門弟,最痛恨的就是你這樣的女人,偏偏不知道你有什麼地方好,值得詹兒爲你這樣?”我無法辯駁,太太卻說得更加質地有聲,“旁人不清楚詹兒的脾性,我這做孃的卻是知道的,他就是一根腸子直到底,認準了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他待你如此情深,你怎麼能夠這樣待他?”
我和他?明明是他強橫霸道,明明是他手段陰毒,明明是他硬生生的拆散了我和奕輝,明明是他燒燬了麻柳鎮,明明是他打碎了我的夢想,怎麼現在在所有的人看來,都是我不知好歹,所有的聲音,說得都是我辜負了他的心意?而我,卻是一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一時之間,我又是覺得好笑,又是覺得悽楚,有口難辯,真正的百口莫辯!
“不知道你究竟使了什麼手段,不僅能讓他對你百般呵護,對你的姘頭也是極盡全力的拼死相救……”
“姘頭?”我一聽好竟然用了一個極其損人的詞,再也按捺不住,“太太,您也是有頭有臉的上等人,請你說話尊重些。”
她聽後眉宇間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看了我一眼,接着剛纔的話道:“如果你肯安安份份地留在詹兒身邊,我會爲你們高興,但是,如果你要玩什麼欲擒故縱,詹兒不和你計較,我卻是絕不會放過你的!”
“太太,我想你是弄錯了,我和呂詹間,沒有你說的那樣複雜,也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我辯解道,卻根本不想過多的解釋,而且也發現根本解釋不清楚。
說罷,轉身便想走。
“等等,”她叫住我,“我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有對誰說過那麼難聽的話,今天當着你的面說了這些,的確是失了身份,可我這輩子什麼都沒得到過,現在也就只有這個兒子,算我求你,如果心裡真沒有詹兒,那就不要再纏着他!”
一個母親,如此對我說話,似在懇求,我心中也是莫名異常,竟也有所有的過錯全在我一般。
我沒有纏着他,是他不肯放過我!我在心裡辯駁着,卻不知爲何,沒有把話說出口。
“今日的話算是給你提個醒,若是誰讓詹兒不好過,我就讓她不好過!你好自爲之!”
太太在背後如此說過,我不再理會她,徑直朝前走去,越過胭脂時,她也用着很是不善的目光看着我,我對她回以了冷冷的一瞥。
欲哭無淚,明明弱勢的我怎麼會成了害人的罪魁禍首?如果呂詹能讓我擺佈,我豈會淪落到這般境地?
自己怎麼這麼厚臉皮,說了要離開他,說了不要再見他,說了再也不會原諒他,可是爲什麼卻又離不開他?就連自己的朋友有難,也是他鼎力相救,我難道就這麼軟弱無能嗎?爲什麼我身處險境時都是他來救我?我不要他來救,我沒有纏着他,不是我讓他來救我的!
在心中嘶叫着,我頭也不回地只顧往前衝,心下十分委屈,不經意間嘴角有點淡淡的鹹流入口中,停住一摸,自己居然流了一行不爭氣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