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季節,白日的時間居多,已經很晚了,天色仍不見黑,微微還透着些落霞的緋紅。屋內的桌上擺滿了菜餚,但是,屋內的氣氛卻不似平日裡其樂融融,桌前的三人沉默不語,尤其是我和扣兒,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飯,心下重重的。
“怎麼樣?我做的魚好吃吧?”邱奕輝見屋內氣氛沉悶,替我和扣兒分別夾了一個魚頭,語氣輕鬆地問道。
“嗯!好吃!”扣兒聽到邱奕輝問話,擡起頭來,趕緊答道。
“好吃就多吃些,也不知道你竹子姐學到我的絕活沒有,我這一出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纔回來,”邱奕輝不禁唸叨起來,或許,他也覺得這一去前途兇險。
“邱大哥,你不要去,”扣兒急着說道,“那些人不是好人。”
邱奕輝知道扣兒關心自己,笑了笑,問道:“今天他們嚇着你了吧?”
扣兒沒有說話,低下頭算是默認,也彷彿是羞愧於自己的懦弱。
“是邱大哥不好,邱大哥沒有保護好你們,讓你們受了驚嚇!”邱奕輝撫過扣兒的頭,倒向扣兒道着歉,看過我,眼中充滿了柔情,像是對我愧疚一般。
“沒有,邱大哥最好了,而且邱大哥還好棒,他們都怕你呢,”扣兒朗聲說道。
聽扣兒突然說得興奮,我不禁笑了起來,面上雖說在笑,但心中卻更爲邱奕輝擔心。
“你怎麼知道他們怕我?”邱奕輝用平時一樣的玩趣口吻說道。
“你讓他們出去,他們馬上就出去了!”扣兒說到此,一臉笑容,“他們都聽你的!”扣兒笑眯眯地說着。
看到扣兒輕鬆嬉笑,我正要附和,卻在突然間,聽到她聲音有些哽咽,“邱大哥,你不要去好嗎?”其實,扣兒知道邱奕輝此去兇險難測。
“扣兒別害怕,就是替人看下病,我去去就回,你和你竹子姐就在家裡等我,我回來的時候給你帶好吃的。”
“嗯!”扣兒擦了擦角眼,笑過點頭應道,“那邱大哥一定要早些回來!”
“好的!”
“回來的時候還要給我帶好吃的!”扣兒笑着說道,彷彿一個約定,只要有這個約定,邱奕輝就一定能回來。
“好的,回來的時候一定給扣兒帶好吃的!”邱奕輝笑朗道。
“邱大哥不許騙人,要早去早回!”扣兒也跟隨着邱奕輝朗聲說道,破涕爲笑。
“好!”邱奕輝篤定地答道。
“我們擊掌爲誓吧!”沒有想到扣兒竟想到這個,看着扣兒攤開的手,邱奕輝也是愣了愣,然後看了看我,纔回神般地笑着對她說道,“好,擊掌爲誓!”說罷,“啪——”地拍在扣兒手上,清脆出響。
“快吃飯吧,要不然菜就要涼了,”擊掌完畢,邱奕輝又爲我和扣兒夾了兩塊魚,提醒道。
“扣兒,你今天不是說清河的生日嗎?怎麼沒有去給他過生日?”邱奕輝一邊自己夾着菜,一邊問着扣兒。
“邱大哥,你好壞,明知故問!”扣兒不滿地嘟囔起來,“你明天一大早就要走了,我這不是拋下清河爲你餞行麼?”
“這可不好!”邱奕輝聽完扣兒的話說道。
“爲什麼?”扣兒馬上問道。
“你拋下清河沒陪他過生日,他會不會生氣?”說到此,邱奕輝故意頓了頓,看了看我笑了起來,接着說道:“而且,又是拋下他來陪我,他會不會吃我的醋啊?”
“他敢!”扣兒接過話馬上兇狠地說道,似乎清河的一切都歸她說的算。
“他不敢生氣?也不敢吃邱大哥的醋?”我故意詢問道,“看來清河被你管得緊吶,連這都聽你的!”於是我掩嘴笑了起來。
知道我的意思,扣兒瞪了我一眼,滿臉卻已經通紅,將頭縮了縮,才慢聲慢氣地解釋道:“我給他說了,明天再給他補過生日。”
“那就是你單獨一個人給他過囉?”我故作疑問。
“哈哈,這樣子那小子還巴不得呢!”扣兒羞澀,沒有說話,邱奕輝哈哈笑了起來,還順帶着打趣了清河一番。
屋內的氣氛又同往日一樣輕鬆適閒。清風輕輕從敞開着的窗戶徐徐吹進來,將一桌菜香拂進我的鼻中,我不由自主地嗅了嗅,很香,暗贊邱奕輝的廚藝還真不錯,看過邱奕輝,對上他那清澈如水的明眸,心中又顫又暖。
“邱大哥,你看我拋下清河給你送行的份上,你一定要趕緊回來,一定要時刻想到我和竹子姐在家裡等着你!”扣兒再次叮囑邱奕輝道,似乎怕他真忘了回來,說到此,她頓了頓,看了眼我笑笑,又看向邱奕輝,繼續正兒八經地說道:“忘了我沒有關係,你一定要記得家裡我姐姐可是天天巴望着你回來,你不能辜負他。”
我聽了她的話,心中咯噔一下,轉眼看向邱奕輝,他正緊緊地盯着我,一顆黑眸猶如碧潭泛着波光。
“邱大哥,你明天要出遠門,一定有很多話給竹子姐說吧?那我不打擾你們了,今晚的鍋碗瓢盆我來整理,”見我們都放碗,扣兒一邊搶着整理飯桌,一邊高高地揚了揚眉說道,“我懂得體貼關心人吧?”
“小丫頭果然懂得體貼關心人了!我回來一定給你帶好吃的作爲嘉獎!”邱奕輝讚揚扣兒道,然後便毫不客氣地留下扣兒,拉着我匆匆忙忙出了門來。
我納悶,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裡,但是看着他興奮的背膀,感受着他掌心徐徐傳來的溫度,心中很是甜蜜。
“你看,這裡漂亮吧?”只顧在意前面拉着我的他,不知不覺間,我倆已置身於一處空曠的草場上。
夏日晴朗的天空上,閃爍的繁星點綴着夜幕,光華似緞子般柔美地傾瀉下來,將下方的世界照得清晰易見,那光柔柔的,恬恬的,使得世間萬物如同初生的嬰兒般純潔明透。輕風拂過,將草地盪出一片漣漪,連同着草中夾雜的朵朵野花也跟着搖曳起來,草叢中偶有蟋蟀和鳥雀靜謐出聲,彷彿都通了靈性,在歡迎我們的到來。
“你看前面,那就是保護着小鎮的麻柳林,”說着,他指向前面一片林子。
我舉目望向前方,正是一大片樹林子,那層層的樹葉如華蓋一般平順整齊,一層一層地向樹的上方蓋上去。在每一層上,都有無數的吊藤垂落下來,那垂條不似柳條般柔媚纖細,讓人有想要呵護的衝動,麻柳枝葉是柔韌的,在輕風的吹動下,籟籟搖擺,但是卻粗實,不會給人弱不禁風的感覺,而是一種柔中帶剛,剛柔相濟的結合。它的樹幹粗壯結實,襯得整片樹林厚集密實、鬱鬱蔥蔥,在光華的月光下,更顯生命的桀驁和不屈。
“你眼睛好後,我一直很想和你一起來這裡,就我們兩個人,”拉着我走到麻柳樹下,他轉過身含情脈脈地看着我說到,眼中一片溺愛。
“聞竹,很多時候看到你,讓我感到很心痛,”他替我捋了捋鬢旁的頭髮,說道。
“奕輝,”聽他如此說,我心中一顫,輕聲叫着他。
“初見你時你奮勇的行爲讓我認爲你似男子一般的不畏世事,但你夢囈時的自責,失明後靠在我肩上的無助,以及你所表現出來的種種不安和忐忑,都讓我不禁猜想,你膽大勇爲的背後,有着怎麼樣的非同一般的經歷和坎坷,”他扶住我的雙肩說道。
“奕輝,我的過去……”聽他說得情真意切,我很想向他道明我的經歷,以及我是個失憶的人。
“雖然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你的過去,但我知道,你所經歷過的一些事成了你心裡揮之不去的陰影,讓你痛苦、害怕、恐懼、甚至選擇去逃避,是嗎?”他沒有讓我說下去,而是打斷我問道。
我點了點頭,然後輕聲說道:“奕輝,如果你想知道我的過去,我可以告訴你。”
卻見他輕輕搖了搖頭,又問道:“今天來的那個人,你們認識,對吧?”
沒有想到他竟然看出來了,雖然出乎意料,但我卻沒有驚訝,看着他,只是“嗯”了一聲,在他面前,我不需要任何隱瞞。
“奕輝,他是……”我正要向他說明阿來的事,卻見他再次搖搖頭打斷了我。
“如果你不想提過去的事,那就不要去想,如果你不願談論那些人,也不用向我言明,”他對我說道,眼晴裡只有我的影子,“我想說的是:過去的一切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它在你心裡的份量會影響你的將來。”
他伸手撫過我的面頰,憐愛地說道:“不要再讓自己過陰霾的生活,按照自己的意願活下去,自己要相信,只要你能夠勇敢地面對一切,沒有人能逼你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我感激地看着他,他清澈的眼眸裡真情流露,帶我來此,一番悉心安排只爲讓我心境坦然,能從容地面對挫折和坎坷。
“奕輝,”我又叫了他一聲,此時千言萬語堵在心頭,竟說不出一句話來表達對他的感激。
“答應我,無論我在不在你的身邊,都要勇敢地面對人生,”他看着我,情真意切的說道。
“嗯,”我重重地點着頭,眼中滿含淚水,然後撲進他的懷裡,兩人緊緊相擁。心中感動也感慨,世間有這樣一個人關心呵護着我,此生足矣。
“奕輝,我總在做着一個惡夢,看到你離我不遠,就走在我的前面,但我怎麼呼喊,你似乎都聽不到,最後離我越來越遠,你的面龐也變得越來越模糊……”抱着他,我難以剋制地說出自己的害怕。
“不會模糊,因爲我就在你身邊,”他在我耳邊輕聲說道,“就算人不在,心也一直在,”他難得地說出這樣打情罵俏的話,我聽着羞澀,心上卻更加暖融融的。
“聞竹,從你出現在我生命中的那一刻起,我就相信,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個人,就是我一生唯一的伴侶,就是那個可以和我同甘共苦,可以和我相依相扶的知心人,我在你眼裡不會模糊,你在我心裡也不會模糊,你的手一伸,就能抓到我,我將手一環,就能將你擁入懷裡中,我們彼此觸手可及,而且心有連犀一點通!”
我沒有說話,看着他,整個人都癡了。
“奕輝,如果最後我們不能在一起,那怎麼辦?”沉溺的人往往會問諸如此類的傻問題,我也一樣。
“傻丫頭,不要胡思亂想!”他笑了起來,安撫我道。
我不依,繼續輕聲追問:“我好害怕,要是最後我們不能在一起,怎麼辦?”
他撫着我的後腦勺,將我的頭髮理得順順的,淡淡地說道:“那我就等到最後的最後,等到沒有人要你了我再要你!”然後他將我扶正,伸出手來颳了刮我的鼻子,看着我好一會兒,然後收斂起了嘴角的笑意,鄭重地說道,“我答應你,只要你不放手,就算山無楞,天地合,我也絕不放手”。
看着他明淨而真摯的眼眸,我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頓着重複道:“山無楞,天地合,我也絕不放手!”然後咧嘴大笑起來,擡頭朝着上方密密的麻柳樹,放聲高叫道:“我不會放手,淺聞竹不會放開邱奕輝的手——”
“邱奕輝也永遠不會放開淺聞竹的手——”
我們對着一片麻柳林高聲盟誓,錚錚誓言迴盪在層層的枝葉之中,久久不息,我相信,麻柳樹也是有靈性的,對於我們來說,它便是我們愛情的鑑證。
“你就在這裡等我,等我回來了,我就哪也不去了,我們一起在這安寧靜謐的麻柳鎮逍遙一生,讓你隨時隨地都能瞧見我,摸到我,好不好?”他柔聲問道,卻又不待我回答,接着說到:“等到我們頭髮花白,我們就杵着柺杖一起遊歷名山,登高望遠……”聽他愜意地安排着我倆的人生,我心領神會地笑了起來,他說到此,也笑了起來,然後將我抱得更緊,再次柔聲問道:“好不好?”還不時地扭了扭身子,像小孩撒嬌一般。
“嗯!”我眼中泛着淚花,不敢看他,只是重重地點頭,下額猛力地拍在他的肩頭上。
他抱着我更緊,似乎怕輕風也會將我颳走一般,也像要將自己的體溫全數傳遞給我,一直緊緊地摟着我,不曾放開,許久,纔將我身子扶正,直視着我,輕鬆愜意地說道:“不知道我這一去究竟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你陪我跳一支舞吧!”說話間,一隻手已經很有紳士地伸到了我面前。
“我不會!”此時,我有些沮喪和對自己很是不滿。
“沒關係,我來教你,”他微笑着道。
看着他真摯清盈的明眸,我像着了魔一般,不由自主地將手送了上去。
他帶着我,在這片麻柳樹的華蓋下,翩翩起舞,密密的簇條重重地垂吊下來,但讓人感到篤定踏實,月光透無密密的樹葉,灑下餘輝。音樂自他的嘴邊溢出,融合着大自然最爲純粹的聲音,有雀鳥的,有蟲蟬的,有樹葉的,有清風的……
沒有了複雜多變的景象,整個世界只剩下最爲原始的聲音,純粹而靈動地在我們身邊顯現,濾去鞣質,只剩下最潔淨的交流,與心最爲直接的交流,那一陣陣涌動,觸動心扉,讓人心身盪漾,間或又讓人心神寧靜,讓人眷戀,甚至迷戀其中,難以自拔。
輕風拂拂吹來,晃動着麻柳沙沙作響,蟲草在四周歡愉地鳴叫着,些許吹落下來的綠葉伴隨着飛舞的螢火蟲從我們身邊飄撒而過……
有人說過,大千萬物都是有靈性的,這一刻,我心悅誠服地相信,因爲他們都適時適當地趕來見證我們的山盟海誓,爲我們拍手祝福,歡呼高興。身邊的一切是如此美好,如此甜蜜,生活就像被裹上了一層厚厚的蜜一般,縱使被溺死,也心甘情願,那聲音迴盪在層層的麻柳樹下,迴盪在延綿的羣山之間,像一層又一層的海浪一般,漸漸蕩去,直到天際之巔。
我眼角瞟過一處角度,看到一個人影,是阿來,他遠遠地站在一棵麻柳樹下,並沒有隱蔽自己的身影,就那樣站着,看着我們這邊,他的舉止太過從容,明明是他在無禮地偷窺我們,那坦然的身影卻像是看守在監督看管手下的囚犯一般,不斷地提醒着犯人不要做出出格的行爲。
受他監視,我在心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們總是有這樣的本事,明明是自己行爲不當,卻總是能讓本來光明正大的行爲變得像偷雞摸狗,讓別人心生愧疚,覺得對不住他們,甚至覺得自己的行爲是大不敬之罪一般。
可是,這一刻,我不想再有任何顧慮,也不想再考慮其它,這一刻,是屬於我和邱奕輝的,這個世界,只屬於我和他,我沒有必要因爲別人而委屈自己,我要讓自己隨心所欲,一切的行爲皆按照自己的意志決定。於是,我聽從着自己的心,將手環住邱奕輝,將頭靠在他的肩上,這樣,能感到他就在我身邊,很近很近,他知道我的心思,也緊緊地抱住我,嘴裡仍哼着那動聽的旋律,他柔和的聲音像絲絲嬋娟滑入我的耳中,讓我心境清朗,不再去糾結世事,那本身同我無關緊要的世事。只要我問心無愧,別人怎樣的行事作風,與我無關,我靜靜地靠在他的肩頭,享受着這靜謐的夜,這大自然最初的純靜,最無華卻又最動人的境況。
安寧,祥和,恬美……
眷戀,眷戀,再眷戀……
有他在我的身邊,我什麼也不怕,就算是呂詹親自來,就算是呂詹站到我面前,我也不怕。
邱奕輝,我就在這裡,等你回來!
接到站內信,說有榜,這期更兩萬字,可菜啥沒看到菜的榜在哪裡?淚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