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太陽熄滅的時間是臨近黃昏——因此在天空被重新點亮之後沒過多久,陽光便漸漸從海平面上消退了。
異象001輝煌的雙重符文圓環緩緩沉入大海,伴隨着最後一縷霞光消失在天空,夜幕降臨了——在“發光幾何體”無法直接照亮的城區,世界之創清冷的輝光和夜色如往日一般籠罩了萬物。
城市中寂靜下來,街道上的瓦斯燈在夜幕中散發出略有些渾濁的光芒,巡邏的守衛者小隊穿過街巷,在路口留下長長的影子——太陽熄滅的經歷彷彿一個不夠真切的夢,正漸漸融化在這夜色中。
然而鄧肯能感覺到,這場“噩夢”並沒有真的如表面那樣消退——某種壓抑的氣息仍在這座城市中盤踞着,在這些靜謐的街區裡,緊張與不安就如粘稠的淤泥般在夜幕中滋長。
“……家家戶戶都點亮了所有燈光,到處都是緊張兮兮的氣息,”雪莉趴在客廳的窗戶前,看着外面的街道嘀嘀咕咕,“我肯定不要現在去街道上……感覺氣都喘不上來。”
阿狗在她旁邊晃着腦袋:“今天外面起碼多了一倍的守衛,你現在去街道上第一時間就被巡夜守衛給摁住了,還喘氣,到時候船長又得去局子裡撈咱們,那時候你就真喘不上氣了……”
凡娜倚靠在窗戶旁邊,低頭看了正趴在窗臺上的雪莉一眼:“沒想到你對‘氣息’還挺敏銳。”
“我很熟悉這種感覺,下城區的瓦斯燈總是比別的街區晚一些亮起,在夜幕臨近的時候,許多人家裡點不起電燈,這種緊張的氣氛就會隨着天色變暗而出現——直到瓦斯燈點亮,整條街道都會鬆一口氣,就是‘呼——’的感覺,我們就知道,可以安心睡覺了。”
“但今天即便全城燈火通明,也註定有許多人會徹夜難眠,”鄧肯走了過來,一隻手按了按雪莉的頭髮,另一隻手rua了一下阿狗的腦袋,“在太陽第二次熄滅之後,即便是最樂觀的人恐怕也會忍不住開始擔心一個問題——第二天的太陽,到底還會不會升起。”
雪莉往旁邊歪了歪腦袋,緊接着突然擡頭用驚悚的目光看向鄧肯:“……啊!?明天真的不升上來了?!”
鄧肯一臉古怪:“……我哪知道,我說了又不算。”
“哦,”雪莉撓了撓頭髮,“好像也是……”
露克蕾西婭這時候從旁邊走了過來:“‘觀測站’那邊傳來消息,發光體釋放的信號確實已經完全停止,現在他們準備派出一支小組進入光體內部,檢查那顆‘石球’是否有什麼變化。”
鄧肯眉毛一揚:“夜間工作?”
“對於‘發光幾何體’所處的海域而言,永遠都是白天,”露克蕾西婭攤開手,“陽光可以平復無垠海上的異常力量,發光幾何體周邊的研究工作向來是二十四小時輪替進行的。”
鄧肯點了點頭,接着突然若有所思地回過頭,看了正在不遠處幫露妮上發條的愛麗絲一眼。
人偶小姐察覺到目光,擡起頭對這邊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
在太陽重新點亮之後,愛麗絲“眼中”的報障信號便隨之消失了,她又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回到了日常狀態。
可鄧肯突然有點好奇……如果這時候把她帶到那個“石球”旁邊,會發生什麼?這個理論上算是幽邃聖主“造物”的人偶,在同樣由幽邃聖主打造出的“異象001”的碎片面前,會不會再次“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
事實上之前鄧肯也曾經帶着愛麗絲去看過那座發光幾何體,但當時沒有人意識到愛麗絲和異象001之間其實存在着近乎“同源”的聯繫,所以他也沒有專門進行過這方面的測試,愛麗絲自己的注意力更是沒有放在發光幾何體上面——但這一次,他想做一些有目的的“測驗”。
“……露西,我需要伱幫我安排一下,”鄧肯轉過頭,看向露克蕾西婭,“我要帶愛麗絲去看看那個‘石球’。”
露克蕾西婭一怔,但很快理解了鄧肯的意思,立刻點頭:“明白。”
鄧肯嗯了一聲,又看向身旁的半空。
一道幽綠的火焰在他的目光聚焦中憑空燃起,渾身燃燒着靈火的肥鴿子撲棱着翅膀出現在他面前:“傳送成功!傳送成功!”
“也該順便把那位倒黴的‘真理守秘人’接過來了,”鄧肯隨口說道,“你去一趟勞倫斯那邊——白橡木號可以作爲信標。認識路吧?”
艾伊歪了歪腦袋,略做思考之後使勁拍着翅膀:“空氣老婆!幻想老婆!空氣老婆!幻想老婆!”
“……勞倫斯的妻子已經不是幻想了——這話你別當着瑪莎的面說,當心她把你燉了,”鄧肯眼角抽搐了一下,瞪着這個眼瞅着一天比一天肥碩的鴿子,“我想了想,你還是等會再出發吧,之後直接把泰德·里爾送到石球那邊,我正好跟他談談。”
鴿子頓時又興奮起來:“談話治療,簡稱話療~~”鄧肯:“……”
……
泰德·里爾披了件暖和的厚外套,在船尾甲板上慢慢地走着,寒涼的夜風從海面上吹來,裹挾着腥鹹的氣息,細碎海浪拍打船殼的聲響在夜色中連綿起伏,令他的心緒漸漸平復下來。
太陽在重新點亮之後正常地迎來了日落,如常的黃昏之後是靜謐的夜幕,此時此刻,就連世界之創的清冷光輝甚至都顯得有些親切起來。
“作爲一個剛從亞空間蝶泳回來的傢伙,你的恢復情況倒還不賴。”
一個嘶啞難聽的聲音從不遠處的甲板上傳來,泰德循聲望去,看到那個穿着水手罩衫的醜陋乾屍正坐在船舷附近的一盤繩索上,在夜色中衝着這邊露出笑容。
那笑容夠讓人做一宿噩夢的。
泰德皺了皺眉,邁步走向乾屍,倚靠在旁邊的護欄上。
“你其實並不需要這件厚外套吧,守秘人先生,”那“水手”看了泰德·里爾披着的外套一眼,隨口說道,“據我所知,‘聖徒’的體質異於常人,在海水裡稍微浸泡一會應該還不至於讓你感覺到寒冷……還是說,亞空間的寒意仍然浸泡着你?”
“……這是勞倫斯船長的好意,”泰德看了看自己披着的衣服,隨口說道,緊接着又皺了皺眉,“我怎麼感覺……你好像對‘聖徒’很瞭解?”
“大概瞭解一點,”“水手”咧開嘴角,暗啞地笑了起來,“我知道你們不管曾經是什麼樣,在接受過賜福之後就都不能算是完全的‘活人’,我還知道你們的皮膚足以抵禦刀劍,你們的骨骼可以粉碎重生,你們的心臟破碎也能讓血液繼續流動,不用呼吸也能存活數天,哪怕是像您這樣的‘學者’,晉升之後也能無懼寒暑疾病以及各種毒物……”
說到這他頓了頓,隨手從旁邊摸出一瓶啤酒,一邊晃盪一邊繼續說道:“嚴格來講,你們這些‘聖徒’本質上其實就是一羣處於解封狀態的‘異常’,只不過普通的異常在解封之後就失控了,而你們……那些賜福給你們的,還控制着你們。”
聽着這具乾屍絮絮叨叨的話語,泰德·里爾的表情突然有點嚴肅:“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我是‘水手’,水手就應該知道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因爲我們是無垠海上徘徊的亡魂——要麼生前徘徊,要麼死後徘徊,徘徊久了,知道的就多,無垠海上沒有新鮮事,”“水手”扯開嘴角,把手裡的啤酒舉起來晃了晃,“來一口嗎?純正的風暴佳釀,深海教會自產的好酒,我從船長的珍藏裡偷偷拿出來的。”
“……你敢偷拿船長的東西?”
“從船長的珍藏裡偷酒也是‘水手’必要的一環——之後被吊死在桅杆上則是另外一環,”乾屍嗓音嘶啞地笑着,舉起酒瓶往喉嚨裡頓頓頓地灌下,隨後酒液便從他那千瘡百孔的胸腔和脖子側面的一個大洞裡流了出來,淅淅瀝瀝地落在甲板上,“嘶——好酒。”
泰德·里爾卻沒有在意這具乾屍的打岔,他仍舊充滿懷疑地看着這個編號爲077、在官方資料上已經被標註爲“特殊失控狀態”的異常,過了一會才突然問道:“你曾經應該是個人?”
“我哪知道,”水手渾不在意地聳聳肩,“反正‘人’在特定條件下也可以變成異常,你覺得我是那就是唄。”
泰德·里爾注意到水手並沒有正面回答自己的意思,便也沒有追問下去,只是在沉默了幾秒鐘後突然換了個話題:“這艘船要去什麼地方?”
“倫薩,船長接了個大單,要去那邊接十二件封印物,轉運到另一座北方城邦。”
“……多少?!”
“十二件啊。”
“……一艘由聖徒親自押運的大型運輸艦每次轉運‘異常’的上限也只有八件——你們不考慮異常物嚴苛的收容條件和互相沖突、影響的可能性嗎?”泰德·里爾目瞪口呆,“誰給你們籤的許可?!”
“深海教會籤的,怎麼了?”水手看了泰德一眼,“別這麼大驚小怪的,這可是‘失鄉艦隊’竭誠承運——我們一次運十二件,是因爲倫薩那邊符合運送條件的封印物只有十二件,至於封印物失控……”
這乾屍停了下來,擡手指指自己:“我是這艘船上唯一一個‘失控’的異常,現在TM二十四小時值班,下船打架上船擦甲板遇見從亞空間蝶泳回來的還得負責下海撈人,你但凡給我個重來的機會,我爛在裹屍布裡我也不醒——需要用‘轉移運輸’來增強封印效果的異常保底也有一定的思考能力,它們看我這樣,上船之後一個個TM安靜的跟鵪鶉似的,有先天具備活動能力的都學會在船長視察完封印間之後主動幫忙關門了……”
泰德·里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