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遊輪劃破水面,輕微的引擎聲帶動着船尾的螺旋槳拼命轉動,無數的水流穿過旋轉的扇葉,在銀月下畫出兩道水紋。
集祈站在被推開的落地窗前,皎潔幽冷的月色毫無阻礙地打在他素白的臉上,他緊抿着嘴脣,瞳孔裡看不到任何的神色。帕卡一身燕尾服站在他的旁邊,晚風盪漾着他的衣襬,纖細修長的手裡搖晃着透明的高腳杯,裡面盛上了沒有酒精的果汁,橙黃色的液體在他的手裡左搖右擺,在月色的照耀下,宛如一杯誘人的毒藥。
帕卡輕抿了口充斥着果粒的果汁,帶着甜蜜的飲料一點點灌入他的咽喉。“你知道嗎?”他突然開口說。
“知道什麼?”
“以前我也很想成爲一個提督,帶着自己最喜歡的艦娘闖南走北,懲惡揚善,就像古時候的俠客一樣,揹着自己的武器浪跡天涯。”帕卡輕笑着,語氣裡盡是無奈的苦澀。
“那之後你成功了嗎?”
“成功?”帕卡搖搖頭,“當然沒有。我去學院的時候,他們告訴我說,你沒有成爲提督的天賦,這一輩子就只能成爲一個不愁吃穿的紈絝少爺。”
“但那並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對嗎?”集祈撇過頭盯着他。
“對,我想要不是那種整天帶着一幫狗腿子,邁着吊兒郎當的步子,像個地痞流氓走在街上,所到之處每個人都露出畏懼的神色,那種如爛泥般的人生是我最討厭也是我最不想要的。”帕卡將僅剩的果汁灌入嘴,修長的手指捏着空了的高腳杯,指尖開始慢慢泛白,隨後緩緩鬆開,將杯子放在了他身後的長桌上。“但是我能怎樣呢?一個想成爲提督的人卻連最開始的門檻都跨不過去,要知道天賦這種東西可不是無數的汗水就能換來的,這就像是上帝給你的恩賜,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他狠狠地說着,語氣裡帶着不甘和憤怒。
在集祈的印象中,這是帕卡第一次露出略帶着絕望的神情,像個弱者,眼神裡寫滿了無力。“那之後呢?你是怎麼進入總督府的?”他開口問,希望對方能跳過那段不好的回憶。
“之後我就在一所普通的學院進修,順利拿到了全等級爲A的畢業證書,被保送進了總督府,成爲了裡面一名普通的文職人員。”帕卡擡頭看着天空中高掛的銀月,眼神微眯,似乎在回憶過往。“那段是我人生中最枯燥乏味的日子,整天準點起牀洗漱,踩點進入辦公室,然後將擺在桌面上的資料按照分類收集整理,之後送到各個部門,最後就是下班回家。就跟一臺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一樣,每天都是一樣的人生,每天都是一樣步調,就跟課本上打印出來的直線一樣,平直地沒有一點彎曲。”
“但這卻是有些人夢寐以求的人生。”
“但那不是我想要的。”帕卡靜靜地說,他的眼神裡漆黑一片,但是彷彿有着看不見的光在閃爍。“終於,我是在無法忍受那樣枯燥的日子,決定辭職回家。但是在我去往人事部遞交我的辭職信的時候,我在門口貼上的名單上看到了我的名字。”
“名單?晉升的名單?”集祈問。
“不,那不是。”帕卡搖頭,“那是一張試驗名單,名單上的人可以選擇接受或是拒絕,接受就是喝下試驗品,成爲總督府研究計劃的試驗品,拒絕就是拿着錢離開。”
“你最後選擇了前者?”集祈輕聲問,他覺得帕卡口中的試驗遠不是他自己說的那樣簡單,似乎還隱藏着更深的秘密。
“的確,我覺得人的一生就是要充滿未知和神秘,這纔是最刺激的事情,就跟你做過山車一樣,在失重和不斷變換旋轉的場景中放聲尖叫,這纔是我期待的。”帕卡眉飛色舞,眼裡跳動着激烈的光。“所以我毫不猶豫地走進了那間位於總督府大樓頂層的辦公室,在生死契約上籤下了我的名字。”
“生死契約?也就是說那樣的試驗是有生命危險的?”
“對,是有很大的危險,那個報告員也再三提醒過我要慎重選擇。但是別忘了風險和機遇總是並存的,巨大的風險也伴隨着巨大的收益。”
“那是怎樣的回報可以讓你放棄掉所有。”集祈擡頭看着他,神情凝重。
“你記得我最開始說過的嗎?”帕卡微咧着嘴輕笑,“我想要成爲一個提督,但是我卻被那虛無縹緲的天賦所擋在了門外。”
集祈瞬間明白了那是怎樣的回報,一個可以讓帕卡成爲提督的可能,這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值得深思的交換,而對於一個一直做夢都想成爲提督的人來說,那就是最大的誘惑,讓人失去了思考的本能。“那是……可以讓你擁有提督天賦的機遇?”他猶豫着開口,但是隨即有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但是提督的天賦不是天生的嗎?怎麼可能製造?”
“你知道深海嗎?”帕卡問。
“知道,我見過它們,也殺過它們。”集祈點頭回答。
“那你知道這些提督的天賦從何而來嗎?”帕卡接着問,他就像是一個有耐心的老師,對不明白的學生循循善誘,讓他懂得萬物背後的真理。
“提督的天賦不是與生俱來的嗎?就和你說的一樣,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不,那只是你們導師的謊言,又或者他們根本不知道流動在提督身體裡的東西究竟從何而來。”帕卡伸出手指擺動,似乎在告訴集祈,你所看到的和知道的都是假象,真理從來都是掌握在少數人手中。“說出來或許你不敢相信,每個提督都是深海的後裔。”他緩緩地吐出那幾個字,像是晦澀難懂的經文一般,沒人能夠理解。
“深海的後裔?”集祈輕聲喃喃,腦海中的認知在瞬間開始崩塌,他踉蹌地退後,伸出手緊捏着身邊的滑窗,眼神裡充滿了迷茫和疑惑,似乎不敢相信這個可怕的真相。“也就是說提督都是流淌着深海血液的……怪物。”他不敢相信自己說出口的話,像是個瘋子一樣,說着怪誕且沒有人相信的謊言。
“可以這樣說,”帕卡點頭,“我當時聽到這樣的結論,我也是嚇了一大跳,明明提督和深海是兩個對立面的東西,沒想到中間卻有着血脈的聯繫。”
“那麼按照你的說法,你當時喝下的就是深海的血液?”集祈終於明白提督天賦是如何製造出來的,就是這樣直接地將深海血液灌入人的體內,在這個肉體鑄成的容器中發生着巨大的化學反應,活下來的就是成功的試驗品——人造提督,而死去的就只能進入看不見光亮的墳墓。
“是的,不過是經過提純和除雜的深海血清,並不完全是血液,因爲未經處理的血液反應太過強烈,試驗的失敗率很高,所以退而求其次,他們選擇了將血液提純,儘管這樣製造出來的提督天賦等級不會很高,但是成功的機率會很大。”帕卡解釋說。“而我就是那成功的一部分。”
“因此你獲得了所謂的天賦?”集祈向後退了幾步,冷冷地說,眼裡閃着冷漠的光。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世界上還有這樣骯髒的存在,用深海的血液去製造這些所謂的提督。就如書上說的那樣,人爲了竊取偉大的力量,可以不擇手段,哪怕變成怪物的模樣。“這就是你說的代表着正義的總督府?用無數的生命進行這樣的研究,我不知道你們和梅卡倫他們有什麼分別,一樣的噁心一樣的讓人厭惡,我現在很後悔答應答應你的邀請,我可不想成爲你們的下一個研究目標。”他嘴角輕咧,露出了冷笑。
“你天生擁有提督天賦當然可以冠冕堂皇地站在我的面前用道義來指責甚至譴責我。但是你別忘了,我是個什麼都沒有的窮光蛋,想要成爲提督但是沒有天賦,就像在懸崖邊上馬上要掉進深淵的人看到了根稻草一樣,你的第一念頭就是伸手去抓住它,不管他是食人花還是吃人藤,你能做的就是不顧一切地抓住着唯一的一點光!”帕卡憤怒地嘶吼,他那張如寒冰般冷靜的面容扭曲,如怪物一般齜牙咧嘴。“的確,就和你說的那樣,我也是流着深海血液的怪物,是製造出來的假冒提督,但是哪又怎樣!就像和惡魔做交換的騎士一樣,儘管他使用的是不被世人所認可邪術,但他拯救了無數被圍困的村民。難道就因爲他沾染了惡魔的氣息,就要被貼上壞人的標籤?”
說到這他停住了,深深地吸了口夜晚的涼氣,讓他那顆躁動的心平靜,他緩緩地開口,“抱歉,是我太激動了,如果你現在後悔當時做的決定,你可以退出,可以繼續做你普普通通的提督,沒有任何人能夠強求你做什麼,不管是我還是總督府。所以,你可以認真思考後在做出決定。”他邁出腳步向着房間的門口走去,木質的拖鞋在瓷質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腳步聲,他在敞開的門前停住,用不大卻足以讓集祈聽到的聲音說:“我和你誰都沒有錯,你是可以在陽光下自由飛舞的蝴蝶,而我只是待在黑暗裡的蛾子,我永遠只能羨慕地看着你,看着溫暖的光,卻不敢出現在陽光下。因爲那對你來說是溫暖的光,對我來說,就是足以將我燒焦的火。”
帕卡站在門口沒有回頭,只是邁着規律的步伐一步步離開,月光照在他孤單的身影上,顯得那樣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