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問題,陳阿姨一怔,轉過來看到唐熙一臉認真的表情,她沉吟了片刻,決定說實話:“落薰是至君以前的女朋友,來過我們家幾次,有一次兩人不知道玩兒什麼遊戲,落薰贏了,就把無線網的名字改成這個了。”
見唐熙臉色越來越尷尬,陳阿姨連忙補充道:“他們分手很長時間了,已經完全沒有來往了,我想他一定是不記得這回事了,所以纔到現在還沒改。”她拍拍唐熙的肩膀,“他們根本就不合適,那時候我就想說了。而且,我想,小君他心裡也很明白,他到底應該跟什麼樣的女孩子在一起。”
“阿姨,您放心吧,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知道應該怎麼做的。”
雖然兩人的話都說得清清淡淡的,但是彼此心裡的意思都已經傳達給對方了。
陳阿姨凝視着眼前這個知書達理的女孩子,又想起以前程落薰那個瘋瘋癲癲的樣子,心裡頓時生出一些難以言說的情愫。
“唐熙,我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哪天……”
“阿姨,您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您放心吧,我平時跟小君在一起會適當地給他一些各方面的建議,我知道我這麼說也未必能減輕您的擔憂,但是您試着相信我,好不好?”
陳阿姨看着唐熙溫柔的笑臉,輕輕地點了點頭。她欣慰地想,自己的眼光到底是沒錯的。
同樣不開心的還有宋遠,他跟李珊珊都感覺到感情遊走在分崩離析的邊緣上了。
那次同事的生日聚會他喝了一些酒,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被橙橙擋住,關切地問他,你沒事吧?
恍惚之間他想起剛跟李珊珊認識沒多久的時候,姐姐爲了慶祝落薰考上大學請客唱K,他上完衛生間出來洗手的時候從鏡子裡看到了正在補妝的李珊珊,對方也從自己那邊的鏡子裡看到了他,四目相接,電閃雷鳴。
他媽的纔過去多久啊,怎麼會搞成這個鬼樣子呢?想起他們的現狀,他有些鼻酸。
想到這裡,他忽然很想回去抱住她,爲自己這將近一個多禮拜的出走向她道歉。
不顧橙橙目光裡的殷切挽留,沒等到散場,他就迫不及待地告別了那羣同事,伸手攔了輛的士回家—不是姐姐家,是他自己跟李珊珊的家。
在車上的時候,趁着酒意,他醞釀了很多很多想要對她說的話,其實那些字字句句在跟她分開的這些天裡,無時無刻不在他的心頭徘徊着,可是他以前真的被寵壞了,他驕傲慣了,都是別的女孩子哄他,而且哪怕做出那麼過分的事情,姐姐也都原諒他。
他不知道該如何向一個人表達自己的歉疚,他是真的不懂得表達。
可是這天晚上,他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跳躍着,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口齒伶俐過。
她一定會明白我的意思的,他一面興奮地想,一面催司機開快一點兒。
可是,他怎麼都沒想到,當他興沖沖地回去,摸黑爬上年久失修過道連一盞燈都沒有的樓梯,打開那扇用根鐵棍就能扒開的舊鐵門時,裡面竟空無一人。
她不在。
一開始他並沒有想到別的地方去,只是熱情有一些受挫,但也不怎麼要緊。
可能是到哪個朋友那裡去了吧,宋遠邊這麼想邊拿出手機來,反正她朋友來來去去就那麼幾個,都問問好了。
可是當他挨個地打給認識的朋友,所有人都說沒有和她在一起,不知道她在哪裡的時候,他心裡那些溫柔的、澎湃的、激盪的東西,隨着一通通電話慢慢地熄滅了。
不知道在黑暗中站了多久,鄰居家的狗叫聲將他從混沌中驚醒過來後他才感覺到兩條腿都站得麻木了,這才頹然地往布沙發上一倒。
在寂靜的黑暗中,他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姐姐給他買的《一千零一夜》中那個關於瓶子裡的魔鬼的故事。
魔鬼說,在瓶子裡的第一個世紀,我想,誰要是在這個世紀裡救了我,我一定會報答他,讓他一輩子都有花不完的錢。在第二個世紀開始的時候,我又想,要是有人在這個世紀裡救了我,我必須報答他,替他挖出地下的所有寶藏。可還是沒有人來救我。到第三個世紀開始的時候,我發誓,誰要是在這個世紀裡解救了我,我一定會報答他,滿足他的三個願望,可是仍然沒有人來救我。
在第四個世紀被人搭救之後,早已喪失希望的魔鬼說:誰要是現在來救我,我就殺死他。
宋遠覺得在這個夜晚,他完完全全理解了那個被封閉在瓶子裡整整四百年的魔鬼,如果剛剛推開門發現李珊珊不在的時候,他僅僅只是有一點兒小小的失望,隨着時間慢慢地流逝,他心裡那些熱切和愧疚,漸漸地也都一併消散了。
連最開始的擔憂和焦灼都不存在了,現在他心裡只有無法抑制的失望和冷漠。
突然手機亮起來,是姐姐:“還不回來?”
“馬上就回來。”他說的是真話,他一秒鐘都不願意再待在這個破房子裡,不想跟這些破桌子椅子破沙發待在一起。
下了樓梯,他雙眼無神地沿着街道緩緩地走着,快走到街口的時候,他站住了。
如果康婕看到這一幕,她會確定自己在公交車上確實沒有認錯人。李珊珊正從那部酒紅色的卡宴上下來,手裡提着好幾個Dior、Givenchy的白色紙袋。
她拉開車門,對着裡面欠欠身,直到車開走之後她才轉過身來往家裡走。
明明是盛夏,可是宋遠的兩隻手,比冬天時還要冷。
李珊珊一直走到街口的路燈底下才看到宋遠,看到他蒼白的臉,她有那麼一瞬間的驚慌失措,可是立刻,她就鎮定了下來。
“你打算怎麼騙我?”宋遠的聲音有一絲顫抖。
“我爲什麼要騙你?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李珊珊剛強的語氣不是裝出來的。
“你覺得背叛不算是做錯事嗎?那我也可以跟除了你之外的女生……亂搞嗎?”宋遠在說到那兩個字的時候,還是有一點點猶豫的,可是看到李珊珊那張毫無愧色的臉,他就一咬牙說了出來。
“宋遠!×你媽,你再亂講一個字試試看!”
“老子講了又怎麼樣?”
“你試試看!”
“你就是虛榮,就是拜金,就是水性楊花,你改不了了!”宋遠被她激得完全喪失了理智,再不制止他,更難聽的話他都說得出來。
“啪”的一聲,在安靜的夜晚,沒有人的街道上,這一聲耳光聲顯得格外響亮。
大顆大顆的眼淚,錚錚地砸了下來。
“宋遠,你一聲不響地跑出去一個禮拜,住在你姐姐家裡,高枕無憂,你有沒有想過我一個人是怎麼熬過這些天的?你連問都沒有問過我一句,這幾天我過得怎麼樣,吃什麼,睡得好不好,你都不關心。你心血來潮地跑回來,發現我不在,你的第一反應不是我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而是我跟別的男人亂搞去了……“在你心裡,我一直都是個骯髒的人,我虛榮,我拜金,我水性楊花,不知廉恥……我知道,你認識我的時候我就是這樣的嘛,他媽的你認識我的時候不就知道老孃是這樣的人嗎?你還跟我在一起幹什麼?要不是你,我這張臉會變成這樣嗎?”
原本她的語速還是緩慢的,越說到後面越快,聲調越高,在寧靜的夏夜裡,那種尖厲的語調簡直讓人不寒而慄。
宋遠捂着臉,冷冷地看着她,之前的所有愧疚都被這一耳光打得煙消雲散了,縱然此刻她站在自己面前聲淚俱下地控訴着,他也沒有一丁點兒感覺。
“我們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吧。”
宋遠坐在回中天國際的車上,發了這樣一條短信給李珊珊,然後摁掉了關機鍵。
李珊珊看到這條短信的第一反應是將手機狠狠地擲向牆壁,一聲清脆的聲響過後,手機支離破碎,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她一個人號啕大哭。
不記得哭了多久,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跑到門口撿起那幾袋東西,像抱着什麼寶貝似的緊緊地抱在懷裡,口中碎碎唸叨。
還是你們最好……還是你們最可靠,不管我多醜你們都不會嫌棄我,只要有錢就可以擁有你們,不需要付出感情,不需要承受痛苦,就可以擁有你們……還是你們最好……她就這樣碎碎念着,緊緊地抱着那些已經被蹂躪得變了形的紙袋,跌入了沉沉的夢裡。
對長沙發生的一切,我全不得而知。
面對生活,面對命運中不可避免的噩夢,我們以前無能爲力,以後也一樣。唯一可做的就是在漫長的人生中,儘量學會坦然地去接受,也許終其一生,我們都找不到一種方式來對抗它們。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我們還是要一天一天活下去,每天睡前都要確定自己明早還會醒過來,這樣一天一天地,活下去。
拉薩的夜,清冷寧靜,我在等待着一個人,一個我對他的瞭解僅限於他的樣子和名字的人。
爲什麼要等他,我也曾認真地思考過這個問題,是出於我這麼多年來一直不安於室的乖張和叛逆,還是僅僅因爲好奇?
“無論你走到哪裡,你都在我心裡,只要我看見金色的麥田,我就會想起你。”這是我最喜歡的那本童話故事中,小狐狸說的話。
只要你曾經被馴養,這個世界就不會是原來的樣子。
我想我之所以要等待陸知遙,大概就是因爲我的直覺告訴我,他能讓我看到一個嶄新的世界,而在等待中,那個世界已經嶄露雛形。
爲什麼世界上有這麼多人,兜兜轉轉都是愛着那些不夠愛自己的人?
那一刻,我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包圍了。
悲傷的事情總會不期而至,只不過是換件外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