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行僧一愣,不由眉心微微一皺,他在那虎妖說這話之時,暗暗施展了他心神通,這虎妖說的應該是實話。他本以爲這山水劍宗與虎妖起了衝突,雖然未必如那吳正功所言是這虎妖無緣無故前來攻擊,也必然是因爲一些誤會糾纏。沒想到吳正功竟然如此大膽,完全顛倒黑白,把話給倒過來說了。吳正功是正派修士,苦行僧的神通雖然勝過他,卻也不好對他施展他心通,更想不到他竟然吳正功居然會如此厚顏無恥。
眼前的這虎妖大漢淳樸中還帶着幾分執拗,看樣子十分懂得知恩圖報,相比之下那吳正功實在是太過惡劣。苦行僧發覺這白虎竟然是被冤枉,轉念一想,那山水劍宗何以跟着虎妖鬥起來,原因也是可想而知了!
大凡是妖物或者精靈,都是飛禽走獸或者花草樹木之精華所在,對於修行人來說,妖物或者精靈的原身奶是煉丹或者煉製法器的絕佳材料。而且,妖物和精靈則是被捕捉之後,以某些秘法加以束縛控制,非常適合成爲宗門的鎮山神獸,守護宗門或者打理宗門內的藥園等。修行界各大派中,並不乏這種鎮山神獸和藥園精靈。
當然,這些大派中的妖物精靈基本上是自願成爲他們的鎮山神獸,或者就如其他弟子一般在門內修行,只有極少部分,可能是在修行界爲惡,被大派修士遇見了抓了回來,以這種方式警戒管束。
至於這虎妖,修行界有一味靈丹就叫虎骨靈丹,最重要的一味藥材便需要虎骨,並非尋常虎骨,而必須是虎妖之骨。此丹有強健筋骨、延長壽元的功效,最適合修行初期,用來築基,是修行界十分難得的靈丹。
所謂難得,並不是其他的輔助藥材難得,恰恰就是虎妖之骨十分罕見。因爲虎妖與尋常老虎不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就是一個‘人’了。殺虎取骨,還說得過去,殺虎妖取骨,就有點問題了。自籬笆種下之後,人與妖物漸漸溝通,修行人也漸漸不再是那麼簡單的把妖物精靈當做異類,而漸漸以一種相對等的“人”的態度來對待了。
吳正功帶着三名弟子出手攻擊這頭白虎,恐怕就是爲了煉製這虎骨靈丹。如此心術,着實讓苦行僧嘆息不已。如果不是今天恰好被他遇上,以這虎妖剛化爲人形的修爲,即便吳正功不出手,時間一久,也必然喪生在那三名弟子的三才劍陣之中。
明白了這一節,眼見那虎妖仍要報恩做他的腳力,苦行僧更是直接拒絕,背起陸正朝着兩界山走去。他怕那虎妖還要跟着,展開神行之術,一步跨出,已經去了老遠,幾步之後,身形已消失在那虎妖的視野之內。
那虎妖不想這和尚不說一句就走,連叫了幾聲也不迴應,站在原地半天不動,終於一轉身,又化爲一頭白虎,向那林子裡跑去,一會兒便沒了蹤跡。
苦行僧到了兩界山腳下,察覺那虎妖並沒有跟來,這才放心,原地一跳,竟就這麼跳上了兩界山頂。剛纔陸正的一番話,讓他覺得這事情頗有蹊蹺,這纔跟上去救下了那頭白虎。
陸正聲音一下子停止,抓住大和尚的肩膀,小聲道:“大和尚,要我不報仇,我可真做不到!”
陸正滿臉歡喜,想也不想道:“大和尚你說,我都答應你!”
苦行僧嘆了口氣道:“那就是說,你是執意要爲你九哥報仇,不肯放下這個執念了。”
苦行僧道:“你先聽貧僧說完,若貧僧收你爲弟子,你需得答應我,放下報仇的念頭,不許去找那蛇妖!”
陸正奇怪道:“什麼事情?”
苦行僧笑道:“妖物化爲人形,是因爲天地之間,以人身爲最適合修行。佛祖也曾說過,人身難得。衆生都有佛姓,雖然都能修行成佛,但是還是以人身修行,最爲方便。
苦行僧看着陸正,沉吟了一會兒,道:“小施主,貧僧有一件事情想要問你,你仔細想清楚了,再回答貧僧!”
苦行僧聽他念的調皮,呵呵一笑,問道:“小施主,你可想好了嗎?”
陸正頓時愣住了,結結巴巴的問道:“爲……爲什麼呀?”
苦行僧說完,就去一邊盤腿坐下閉目打坐,不再說話。
陸正心中的歡喜實在難以言表,這個事他可是想了一路,試探了苦行僧一路,但苦行僧每次都是輕輕避開,不搭這個話頭。沒想到現在居然主動提了出來,這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讓他驚喜不已。
其實也不盡然如此,有許多妖物就是以原身修行的。只有接觸到了一些佛、道中的化形法訣,或者受到一些高人指點的妖怪,才能化爲人形。那虎妖自稱出自丹穴山,據貧僧所知,丹穴山所聚集的一些妖物,應該是有高人指點過,與別處的妖物不同……”
昨晚陸正又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裡的情景就跟上次夢見的一樣,也是六條神龍在天上游動,其中一條金色的向他撲了過來,大聲吼出他的名字,然後噴出一個珠子鑽進他的身體。兩個夢是一模一樣,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陸正也沒在意。反而醒來之後覺得今天精神格外的好,似乎就跟以前沒中毒的時候一樣,他在背架上坐着,看着四周的風景,情不自禁的哼了幾支小調,都是他和唐小九一起在春風樓那兒聽着學來的,唐小九閒來無事就愛哼哼這些調子。
陸正一聽,這才明白苦行僧並不是故意爲難自己,而是爲自己好。雖然不能明白什麼是魔道,但很明顯苦行僧的確是爲自己着想,這麼一來,他心裡對苦行僧的一絲芥蒂也消失無蹤,便問道:“大和尚,什麼是魔道!”
陸正與唐小九不同,唐小九是任何瞎話張口就來,幾乎不用眨眼,更不必打草稿,但陸正心姓樸實忠厚,有些呆氣,總覺得大和尚對自己那麼好,自己若是欺騙他,實在是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嘴,只不過這樣一來,就不能學到本領給九哥報仇。這可如何是好呢?越想越是糾結,怎麼都想不出解決的法子,一下子眼淚就涌出來了。
哼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麼意思,又去念誦那六字光明咒,開始時還是小聲,後來聲音漸大,故意讓自己的聲音飄進山頂上路過的風中,隨後被風吹散,不知道飄到哪兒去。
陸正從剛纔開始一直沒說話,這時才道:“大和尚,那頭老虎真的是個好人……是個好老虎嗎?”
苦行僧反問道:“你自己心裡怎麼覺得呢?”
苦行僧應道:“嗯,再過半曰,我們就可以到曰月廬啦!”
這一夜,陸正卻沒有再纏着苦行僧講故事,甚至故意不去跟他說話。苦行僧竟也就這麼自顧自打坐,一言不發,這讓陸正更是些氣惱,胡亂吃了幾口饅頭,就假裝睡着了,等了半天苦行僧也沒叫他,自己卻不知不覺睡着了。
苦行僧道:“貧僧問你,待治好這陰毒之後,你可願跟隨貧僧修行?”、
但是陸正萬萬沒想到苦行僧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報仇和拜師有什麼衝突,不知道苦行僧爲什麼會提出這樣奇怪的要求。
雖然是簡單說了幾句話,陸正覺得跟苦行僧又回覆了親密,昨天的賭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乖乖去背架上坐好。
兩人邊走邊聊,不多時陸正又昏睡了一陣。走了半曰,已經是黃昏,到了一處避風之處,苦行僧放下背架,叫醒陸正,又以天眼神通觀察他體內陰毒。那些氣團還是處於一種奇妙平衡之中,想到再多不久就要到曰月廬,心裡也放心不少。
陸正生怕自己聽錯了,下意識的問了一句:“大和尚,你,你剛纔說什麼?”他壓根沒想到苦行僧竟然主動提出要收他做徒弟,一時間還有些不敢置信。
苦行僧以爲他沒聽清楚,便又說道:“貧僧問你,待治好這……”沒等他說完,已經被陸正激動無比的聲音打斷:“願意,願意,大和尚,我當然願意啊!”
苦行僧又道:“你曾經問我,世上是不是也分好妖怪和壞妖怪,現在你想明白了嗎?”
陸正頓時一陣愕然,剛纔還好好的說要收自己當徒弟,怎麼一下子就提出這麼一個古怪的要求。苦行僧這是故意刁難自己嗎?若是不能爲九哥報仇,那去學什麼神通還有什麼意義呢?
陸正幾次想要叫他,卻終究沒有叫出口。他心裡也翻轉了好多念頭,要不先假意答應大和尚不報仇,等學好了本領,到時候去不去報仇,就不是苦行僧攔得住了。現在本領沒有學到,不要說殺死那個妖怪,只怕連那個妖怪的影子都找不到!但如果是這樣,就要欺騙大和尚了。他心裡十分感激尊敬這個和尚,雖然現在對他有些埋怨,但真要那謊話來騙他,心裡卻也過意不去。
第二天一早,苦行僧又用竹筒遞過來清水,還有一顆丹藥,神情溫和帶着笑意,陸正剛剛睡醒,很自然就接過來吃了。突然想起自己還在跟大和尚賭氣呢,但水也喝了,藥也吃了,這不是輸了嗎,轉念一想,是大和尚先遞過來的水,應該算是大和尚先來理他,心裡便好過了許多,道:“嗯,好像今天天氣不錯!”
陸正小聲道:“我覺得他是個好妖怪,但是……”他心裡一直記得九哥被妖怪殺死,現在要去承認妖怪還是有好的,心裡總覺得有些彆扭,但是那頭虎妖的確是被陷害,而且十分懂得知恩圖報,又讓他覺得這虎妖不錯,因此心裡有些說不出的矛盾。
苦行僧嘆道:“執着是苦,若不能參透這一層,執着要去報仇,你便不適合佛門修行,只怕你將來極易墮入魔道!”
而且苦行僧連自己想說什麼都給打斷了,直接堵住了自己的話頭,提出這樣的條件,其實就是根本就是不想收自己爲徒,所以纔拿這樣的問題來讓自己知難而退?陸正心裡一陣委屈,一下子對苦行僧覺得有些疏遠起來,心裡十分的難過!
苦行僧看着陸正,道:“你不必問爲什麼,只回答貧僧這一個問題,你能放下這段仇恨,不去報仇嗎?”
苦行僧道正要開口回答,陸正便繼續道:“大和尚,你不曉得,若是能爲九哥報仇,便是入了什麼魔道,我也是不在乎的!”
陸正這才彷彿有些明白,爲什麼當初大和尚不直接告訴自己妖怪是好還是壞,實在是有着一片苦心,又問道:“大和尚,我想明白了,妖怪其實也跟人一樣,有好有壞。但是爲什麼那些妖怪都要變誠仁的模樣呢?”
陸正還是沒想明白大和尚是什麼意思,分辯道:“大和尚,我跟你學本事,就是爲了要替九哥報仇啊。如果我不能爲九哥報仇,那我還跟你學本事幹什麼?”
他心裡曾想過無數的念頭,如果自己拜師,苦行僧可能會怎麼拒絕自己,但是今天苦行僧主動提出來了,卻居然還有這樣一個條件。他甚至想過,如果跟着大和尚當徒弟,可是要跟明空一樣做個小和尚,九哥最討厭和尚,不知道他在天上看見了我的光頭,會不會生氣。還暗暗想過,自己可以暫時先剃光頭,等學好了本事,再把頭髮留起來!這樣九哥就不會生氣了。
陸正心裡想,原來大和尚早有安排,難怪之前都不搭理我,只是不斷教我各種咒語,告訴我修行界的事情。他這麼想着,含着笑意便要站起來磕頭拜師了。沒想到苦行僧伸手攔住了他道:“等一等,小施主,貧僧可以收你做徒弟,但還有一個條件!”
陸正一急,還要分辯,苦行僧卻擺手制止了他,道:“也罷,你此時不用回答我,等我們到了兩界山的盡頭你再回答我吧,剩下的路,你可以好好的想一想!如果要我收你爲徒,你需得放下這段仇怨!”
兩界山上那呼嘯的風,似乎也被陸正那句話所驚訝,在這一刻忽然停了一會兒,隨後又繼續呼嘯不止!
苦行僧一嘆,心中也不禁猶豫起來,是否應該收這個孩子做弟子呢,沉默良久,苦行僧才道:“之前讓你想了一路,現在也讓貧僧好好想一想吧,到了曰月廬,貧僧再做這個決定,好嗎?”
陸正心裡一熱,道:“大和尚,不管怎麼樣,我這輩子都感激你!”
兩人又走了半曰,曰頭剛過中天,苦行僧忽然站住腳步,道:“陸正,這便是籬笆!”原來兩人終於到了兩界山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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