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戰,唐軍大勝。
黑油燃起的大火不能輕易撲滅,被圍在內裡的突厥人忍受着火燒的痛苦。除了直接被燒死的,好些人掙扎着從倒塌的賬內爬出來,不幸的是,那些被他接近的人也迅速點燃。
聽着裡面的嚎叫聲,外面的唐軍只覺得痛快解恨。李績並未打算就此離開,因王珏運作得當,不止救出漢民。還帶走了所有牲畜。想來此時突厥人已剩不多口糧,領頭人死去亦必然會混亂一陣,他很想知道,待他們無糧又無對策時,是要冒火衝出來一戰還是食用同胞屍體。
不急,李績打算一鼓作氣,將此處全部端掉再離開。
除了解恨,唐軍們也很興奮,如此大的戰功回去後聖上必不會虧待。
大火併不能阻隔氣味與聲音。到飯時,唐軍邊大口吃着從突厥人那劫來的牲畜肉,耳邊傳來內裡突厥人對他們的咒罵。而對方也被唐軍造飯時傳出的香味所吸引,他們剩的糧食不多,被困的這一日無一人吃飽飯。
突厥人寄希望於不知在何處的援軍,期待着出去追擊唐軍的精銳能早點返回。有些明白人覺得精銳部隊已經凶多吉少,他們繼續被困只會越來越虛弱,不如趁還有力氣時出去一戰,也許能有機會拼死衝出。再不濟,若是有人能逃脫去尋找援軍也行。可惜,有話語權的幾個都被王珏弄死了,少數有見識的人並不能服衆。
人之常情,便是突厥人再狼,若要犧牲自己給他人創造機會,一般人還是不願意的。誰家沒有老小,正是因爲對自己同胞瞭解纔不敢去犧牲。
並非胡說,很多突厥人都當年老者是拖累,甚至有人做過拿他們當誘餌去引敵的事情。
所有突厥人都是同一想法:若自己死了,自家老小肯定會沒命。原因很簡單,從自身考慮,他本人就會用那些無依靠的人當犧牲品。
又是一日,唐軍有點兒等煩了。大營中還有被救回的漢民等着感激他們呢,他們最近吃的飯食都是被救回的同胞所燒製,可比軍裡的火頭強。將軍也說了,回去後讓他們有酒有肉玩三天。那些突厥人,能不能別拖拖拉拉耽誤事兒?
比起他們的不耐,突厥人則是度日如年。終於堅持不住,一羣年老的突厥人被率先推了出來。很自私也很公平不是嗎,每家的年老者都去送死。
此時,火苗已變弱,除了灼傷並不會致命。
沒有唐軍憐惜那些年老者,他們少有人手上沒終結過漢人的性命。
李績一揮手,弓箭手一齊射箭。
一批批的年老者倒下,一批批又被推搡着扔出來,突厥人就這樣以人肉爲牆慢慢靠近漢軍。想象一下,若沒救援漢民,他們如今的待遇便是如此,或者更悽慘。
見突厥人快到眼前,李績鎮定地換下弓箭手。
毫無疑問,又將迎來一場血戰。唐軍不止要滅掉此處據點,還要防止任何一個突厥人逃脫去報信。
突厥人雖多,好在並非所有突厥人都善戰。那些原本被作爲士兵培養的人死去後,剩下連武器都沒有的人只能束手就擒。
這些俘虜該怎麼辦?
李績、王珏與埋伏後回來的高甑生,一起探討這個讓人頭疼的問題。
李績先開口,“我們沒有糧食再養活幾萬人……”自動忽略剛打劫回來的牲畜,那是戰利品,李將軍也是個又進無出的主。
高甑生是個粗人,向來很直接:“他們殺我們那麼多人,末將看一刀砍了乾淨。”
二人又看向王珏,以下是心理活動:
李績:王縣伯說過要融合他們或讓做爲奴隸修路,不會在這會兒想不開吧。
高甑生:王縣伯文縐縐的,可別像酸儒一樣迂腐。不然,不然什麼還沒想到……
王珏似看透二人心聲,“融合是對於那些依附頡利,並未參戰的部落,只爲不跟突厥全面開戰罷了。至於這些,這裡又沒旁的部落。”其意不言而喻。
“我就知道王縣伯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似怕王珏改變主意一般,高甑生趕緊忙着處理去了。
很快,突厥人的鮮血染紅了沙漠。前來幫助造飯的原漢民奴隸們先是叫好,後流着眼淚一聲聲呼喚着已去遠方的名字。那些名字,是死在突厥人刀下的家人、朋友、同胞們……
任誰似劊子手一般連番收割婦孺和手無寸鐵者的性命都不會太開懷,哪怕對方是敵人。回到大營整頓兩日後,唐軍纔開始慶功。
而房遺愛自回來便沒再踏出房門,他聽着賬外的歡呼聲陷入回憶。
後怕,前一刻還躲在家人身後發抖的突厥小兒,下一刻竟會兇狠揮刀。慶幸,好在他及時用手臂擋住刀子,好在那個孩童並無武藝可言,不然他的同情心可能會害了師妹性命。
撫着手臂上的刀傷處,他又回憶起老師當時的眼神。很複雜,欣慰與遺憾並存。再想到後來的戰鬥,他因受傷只能在後方看着,他還不如小師妹,至少她受到驚嚇後依然跟在老師身旁殺敵。
李承乾走進房遺愛的臥房,將端來的吃食放在榻旁的案上。他早就聽說戰時發生的事情,見師弟獨自躲着不出來便猜到是何原因。留了兩日時間給他思考,見他今日仍不出門才忍不住進來。
“人皆有同情心,想來你下次定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你瞧,我連戰場都沒上,豈不是更沒用。”自身是個強大的對比,李承乾完美運用自嘲法開解。
房遺愛剛想反駁,看到大師兄嘴角牽起的遺憾笑容,又不知該說什麼好。連房遺愛都知道,大師兄作爲一國儲君,他的出征只能是象徵意義,若執意要上戰場,不是英勇而是任性不顧他人。小二郎對自家人很實誠,他實在說不出‘會有機會’這樣的違心話。
外面依舊熱鬧,師兄弟倆在賬內無言吃肉,王珏牽着武照在屋外站了一會兒並未進去。
特別要提房遺愛的弟子馬周,他在此戰起了大作用。作爲混在兵痞中的文人,一個有才華的大唐本土文化人,他留在軍營幫張公瑾一起安頓救回的漢民。不止是身體上的拯救,還有心靈上的安慰。
…………
與立了大功的李績比,另一個李將軍依然在跟突厥人扯皮。
據探子回報,頡利確實在調兵,定襄很快會成爲一個大駐點。除了兵,同來的自然有很多物資。這個消息太令人興奮,他們現在要做的是,不能讓人意識到馬邑來了強悍武力。
“再給你們加100只羊,胃口別太大!”
蘇定方膩歪地看着突厥來使,怎麼翻來覆去總派同一人。吊梢眼、歪歪脖、滿口大黃牙,他都看膩歪了這個突厥人的臉。想着大將軍的交代,是時候說出最後要求了,“再加100只羊沒問題,我還要十匹好馬。頂級種馬,可別拿旁的忽悠我。”
“你!你欺人太甚!!!”
“行了,你也別嚎。若不讓我滿意,那些俘虜回頭都砍了。”
見蘇定方面帶血煞,完全沒有幾日來的儒將特質,突厥來使連忙說道:“我做不得主,要回去問我們可汗。”
“成,再提醒你,可別忽悠我!”
目送着離去的突厥人,蘇定方無奈嘆息。李靖和尉遲敬德兩位將軍不方便露面,只能由他來僞裝被派守關的新將軍。他真不願意幹這輕鬆活兒,每天閒得都抑鬱了。
其實這邊的突厥人早就給突利送信去了,正巧帶來回信的人與那洽談者相遇,倆人拿出突利可汗的交代與蘇定方要求相互對比,嘿嘿嘿直樂。既然他們要求的沒超出可汗底線,那咱就儘管按可汗的主意去辦,兩相剩下那些自然運作進自家口袋。
蘇定方正在院內同周齊練武,沒多久就有士兵稟報,方纔那個突厥人又回來了!
兩人對視,怎麼這麼快?!
蘇定方再次回到大廳,周齊則躲在偏廳偷聽。
與方纔夾着尾巴離去不同,那人斜着眼走進來,若周齊看到來人姿態肯定會想到欠揍的小二郎。
“我剛纔回去想了一下,這種小事我就能做主。這樣,咱們立刻交易,我可不想讓兄弟在你們的地方繼續受苦。”
蘇定方喝道:“成,你別使什麼花樣,不然我連你也一起擊殺!”
那人一頓,穩住心神說道:“我們突厥人最講信譽!”
周齊在偏廳撇嘴,講信譽個鬼,光他這些日子逛集市就遇到很多突厥騙子。
突厥人走後,蘇定方趕緊去跟李靖報告情況。衆人一研究,立刻猜出了大概實情。
蘇定方特意強調:“我看那突厥人要使手段,咱們得防着點。”
沒有將士不愛好馬,那十匹馬早被人惦記上了。一聽蘇定方的說辭,尉遲敬德嚷嚷道:“我有一個親兵善相馬,待會兒讓他跟你同去。”
周齊也補充道:“老師有教過,我也同去。”
王熙然笑而不語。
想到有好馬,李靖和尉遲敬德這些人乾脆都在偏廳等着。沒一會兒,那個離去的突厥人就返回了。那人很敞亮似的往身後一指,“150只羊和10匹馬,趕緊放人!”
“不會違約,我得先檢查一下牲畜有沒有問題。”
來人嗤笑一聲:“疑神疑鬼,儘管查!”
喲,難怪派他來外交。這傢伙還會成語吶,聽得屋內人直撇嘴。
尉遲敬德的親兵和周齊一起上前,見周齊這般年歲的也被派來相馬,突厥人的神奇更加不屑。
“我們商議一下。”蘇定方說完,帶着二人進屋。
怕尉遲將軍的親兵未看出不妥,周齊連忙先開口,免得對方失了顏面。那尉遲將軍可是跟她老師不對付,咱不招惹。
“馬有問題,那些馬皆被餵過藥,不能生育。”
尉遲敬德剛想扯嗓門罵娘,想到突厥人就在外面,又把話給憋回去了,憋得滿臉通紅。
王熙然提醒道:“咱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沒人應聲,對於好馬,大家都期待好些日子了。
李靖剛想說話,就被周齊搶了先:“不若也讓那些突厥俘虜不能生育?”
周小娘子總是這麼語出驚人,好些人現在都沒適應。
終於不被搶話的李靖:“咳,還是算了,咱們首要任務是突襲定襄。至於突利,咱們回頭再找回場子,到時沒準能得到更多。”
大家一琢磨就知道大將軍的意思了,所有人皆露出滿意的表情,只有周齊面帶遺憾。
見蘇定方這麼久纔出來,突厥使者趕緊說道:“怎麼樣?趕快放人,我們還急着回去呢。”
蘇定方露出一個爽快地笑容,好似對戰馬很滿意一般,“這就讓人帶你去領人。”
突厥使者轉過頭再次面露不屑,暗道唐人果真沒本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