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處於科舉考試的初期,本是統治者爲對抗世家另闢蹊徑選取人才的途徑。然而,在這一階段卻存在很多弊端,比如開考密度過大、考試科目過多、考卷不糊名、考試名次由知貢舉一人決定等問題。
除了考試本身,此人的名聲、家室等外在因素亦爲主要參考條件,故此唐朝的科舉並不能公平地選取良才,科舉也無法成爲補充官員的主要手段。即便如此,仍有大量寒門子寄希望於科舉,蓋因這是他們唯二的入仕路經之一。
王珏希望能爲國做貢獻,然而她的身份有很多侷限性,若主動干預太多朝廷政務恐遭人猜忌。謀事者最忌用力過猛,她在武德九年末剛運作完百家出世的事情,不好再在科舉之事上動手惹來更多人的仇視。
唐朝大小考試很多,有些考試地方官就能決定成績,這樣的考試對想入仕的寒門子也沒什麼幫助。今年之所以稱之爲科舉年,因爲這是繼李世民開恩科後尚書省再一次舉辦全國性質的省試(省試是由尚書省舉辦的意思,不是省市級別的考試)。
王珏前些日子忙着幫李晉江開文學社,又有開社後的報紙排版、廣告招商等事情要做,很難抽出時間想別的事情。這不文學社的運營已走上正軌,在給弟子們授課後的閒暇時間她又想起現下科舉的種種弊端來,正想着以什麼藉口折騰事兒的時候藉口自動上門來。
王成來報,孔祭酒和虞大學士相攜來訪。王珏聞得此消息,連忙讓清風和明月準備茶點待客。除了李晉江在山下的文學社,和近日來不知爲何成了其跟屁蟲的房遺愛和武照,剩下的弟子們也趕緊出來見禮。
初春的天氣還是有些涼,兩老頭爬山可別給累着了。瞧着他們面色如常,王珏放下心來,“您二位若想見我,直接邀我下山便可,山路危險怎好讓您們這番勞累。”
孔穎達笑呵呵地回道:“無事無事,全當鍛鍊身體了。咱們關係親近,我也不說些虛言,此次前來主要爲一件事情,老夫下個月壽辰你能不能給送個自行車?”
虞世南聞言吹着鬍子瞪了孔穎達一眼,“哼,怪道你偏要跟着來!還大儒呢,哪有人張口管人要賀禮還指定禮物的。”
“年前王縣伯給長安修了水泥路,我瞧着你開春後沒事兒就到街上騎自行車,這不是羨慕你嘛!你想想,每次你都是一個人出行,我跟你做個伴豈不是更有趣兒?”孔穎達用一般正經的臉,說着三歲孩童間的日常對話,讓百家派聽衆很是無語。
虞世南的腦中出現一個,兩老頭一路騎自行車到皇宮,在宮內一起被武痞們羨慕,下朝後再相伴而回的畫面,居然也覺得很不錯。再看看友人那張故作可憐的老臉,虞世南說道:“你瞧我做什麼,我可不會造自行車。”
這就是同意了,孔穎達聞言又期待地看向王珏。兩派關係本身就好,再加上造自行車對王珏來說又不是難事,能不應承嘛。
“小事爾,定然準時給您送到。”王珏做完肯定的答覆又看向虞世南,孔祭酒可是尾隨他過來的,這位該有正事兒了吧?
虞世南見王珏將目光移向自己,面色微紅着說道:“尚書省要在今年春季舉辦省試,聖上惱怒科舉選才不能滿足其要求,遂在去年末下旨讓我等重整科舉事宜。我們在今日早朝時呈上方案,聖上仍覺得不合心意,老夫想到你主意頗多遂來請教。”
真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這忙幫得完全是求之不得,“請教什麼的可不敢當,我懂得的知識都靠學派先輩傳承,不若我跟您講講我們百家派祖輩對科舉的設想可好?”
“如此,勞煩王縣伯細講。”虞世南對王珏的欣賞又提高几分,自來就知道她不恃才傲物,難得還會細心顧及老人家顏面,甚好甚好。
“若朝廷真想由科舉尋覓良才,便要先杜絕暗箱操作一說。往後的考卷需糊名,亦要檢查是否有夾帶。州府試由幾個朝廷指定的官員到各州閱卷,待分出錄取名次時再揭開名字。到省試一步也是如此,省試入選者需到大殿由聖上出題再考,而後朝廷出十位重臣當場閱卷,推選出十名最佳者當場讀卷。再由聖上給出名次欽點前三位爲狀元、榜眼、探花,如此這些人可稱爲天子門生。”
自宋朝開始科舉制度趨於完善,讀書人需先由各縣、州、府篩選後到省裡再考,然後纔是全國級別的考試。這還不算完,到都城還有會試、複試、殿試三輪,最後能留下的人才算脫穎而出。宋朝重文,經唐朝的幾百年過渡已有很多讀書人,綜合初唐現在的情況不宜將過程定的如此繁瑣,還需待讀書人增加、各地官員適應新制度後再慢慢改進,還是那句話:涉及到改革二字,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循序漸進。
天子門生?!不說那一系列既合時宜又嚴謹的考試過程,光這四個字就夠聖上嘿嘿幾個月的了。兩個老頭看着王珏眼中放賊光,早知人家順口說說就有這麼好的主意,自己等人又何必爭執討論那麼久呢。
等會兒,好像有什麼不對勁兒!這改革方式確實好,然而若將王縣伯的話整理成奏摺呈給聖上,必然會被部分世家與勳貴仇視,好些人家都有得不到蒙蔭的廢柴或庶子,他們都等着靠暗箱操作上位呢。
見虞老頭從興奮變爲猶豫,再瞅瞅玩鬍子不言語的孔老頭,王珏準備故技重施,“勳貴固然掌握權勢,然而有多少勳貴之家能做到經久不衰?世家之說法始於漢,皆因當時的時代環境造就出這一獨特羣體,隨着書籍的廣泛流傳和聖上大力提拔寒門子,這個羣體還能活躍多久?
他們之所以高人一等並非因爲頭腦比他人聰慧,而是因爲幾代人留下的禮儀規矩與手握知識這兩點罷了。誰能給這天下渴望出頭的寒門子們一條好出路,誰就能收到所有寒門子的感激以及這些人出頭後帶來的政治利益。”
剛纔兩個老頭總瞅自己,李承乾一直假裝看不到。人家厚黑學上下冊都看完了,作爲儲君雖覺得老師說的方法甚好,但儲君畢竟不是帝王,沒上位前還不好得罪太多人。瞧着老師猛對他使眼色,便是起初有點同情倆老頭,他也還是忍着沒開口說話。
李崇義和王思源嚥了嚥唾沫,方纔所發生的事情似曾相識,好像老師在武德九年初次去孔家做客時的場景,同樣是艱難的選擇題,只是這次多了個人跟孔祭酒分擔罷了。
顯然,孔穎達也想到此處。武德九年的事情對他來說實在是記憶猶新,那年從夜不能寐到生出爲尋真相赴死的決心,其過程絕對夠抹好幾把辛酸淚了。原以爲這樣的經歷他人生中只會有一次,哪成想不過兩年時間又要面臨這種艱難的選擇。
虞世南的情況還不如孔穎達,再咋說人家還有過一次經驗呢,他此刻終於體會到友人那時的心情了。想到此處回頭與友人對視,兩老頭苦着臉就差眼中蓄淚了。
王珏見此也裝麼着面露爲難,而後提出一個建議,“若二位不想在朝中說此事,不若找個機會上份密摺給聖上,將你們的難處詳細說來,我想聖上會理解二位並且很願意將這些當成是他想出的主意。”
對呀,還能這麼幹!李承乾想着,不若他悄悄跟阿爹說此事,既能解開眼前的困局又能立點功勞。瞧着小太子眼珠靈動,脣邊勾起笑意,孔穎達連忙說道:“如此也是一個好辦法,還是等我二人商議後再做決定吧,總之絕對不會讓王縣伯的好建議落空。”
虞世南也跟着點頭,“天色漸晚,我倆還要趕回長安,就不多打擾了。”說完趕緊起身,還不忘拉起孔穎達。
“是極是極,王縣伯還在守孝,待過些日子你孝期滿時我再給你下帖子。”孔穎達說完,反拉着虞世南嗷嗷跑。
瞧着倆人走那麼快,王珏怕他們在路上出事兒,連忙給王成使眼色讓他跟着下山去。不是她自己不想相送,也並非不願讓大弟子順路同行,而是怕兩人看到他們跟來會更緊張。原因很簡單,既然有退路可走,兩人想想又覺得放不下觸手可得的好處,怕李承乾在他們作出決定前先跑去打報告,老頭們連話開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
噗哧,目送兩位長者離開,百家派師徒終於憋不住笑出聲來。都說老小孩老小孩,這倆人平日都以有大智慧的長者形象示人,突然見他們這番作態實在令衆人驚訝。
話說倆老頭離開後並未各回各家,而是到孔穎達府中繼續商議。又有被叫來的孔德倫和心思靈敏的孔氏門徒一起參與,老孔書房的燭光一夜未滅。
似孔穎達和虞世南這樣的學者,拋開或爲學派或爲妻兒謀利的人之常情,他們心中都有一顆期待盛世的心。年輕人比起他們又多了些賭性,好些孔氏門徒跟着王珏嘗過甜頭後,對她有種盲目信任。
孔氏門徒以民族未來爲理由勸說,這也勾起孔穎達內心深處的回憶,他看着兒子的臉說道:“德倫長得最像他祖父,當初老爺子去世時正處在隋朝時期,那會兒天災不斷、統治者昏庸、人們完全看不到美好的未來在何處。我爹臨終時說,惟遺憾沒等來盛世方離世。比起他那樣的白身,我這個當官的兒子卻功力得多。索性不會傷及性命觸動學派根基,趁着我還能走的時候再爲大唐做點事兒吧。”
虞世南比孔穎達光棍得多,他沒有學派要兼顧又無不孝子孫需走後門,老頭心裡早就偏向於上摺子這個選擇了。便是老孔不參與,他也會自己去做。原因有二,第一條同孔穎達一樣,想爲百姓做事的同時提高自己名聲,科舉之事定會讓他青史留名。二嘛,皆因老頭記仇李世民似鬼一樣嚇唬人,弄得他差點沒死在當場的那件事。咱就是硬挺着招人恨,也不能讓聖上拿了好處!
默契達成,一羣人開始斟字酌句地寫奏摺,因着大家都能想象到這份奏摺會被載入史冊,故此才十分小心、力求完美、生怕有什麼錯處。
來回改稿多次,奏摺內容在早朝前終於完成。寫到署名處時,孔德倫問道:“此爲王縣伯提出的建議,如此功勞是否要將她的名字寫上?”
這…挺讓人糾結,老頭們都不是那搶人功勞的小人,只因內心明白王珏的顧慮纔沒想過帶她一起上奏。然而,經孔德倫一提,雖明白真相到底爲何,倆老頭心裡卻突然過意不去了。這就是底線的問題,若擱在李世民身上完全不會有這種煩惱。
最後經商議,大家決定來個三人聯名上奏。雖一夜未睡,倆老頭卻毫無睏意。他們揣着奏摺,精神抖擻地上朝去了,面前還有場硬仗等着他們打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