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就好像春天的雷鳴。
身體，因爲興奮而微微顫抖。
騎在石雲帆身上、抓着他頭髮的家丁感覺到了那些顫抖，不安的挪動了下屁股。
斷腿的接縫處鑽心的癢。
石雲帆能感覺到力量好像泉水，從四肢涌上。他的肌肉一塊一塊的墳起，宛若岩石。他的血管在皮膚下怒張，擠出曲折的河流。
他憤怒，他痛苦，他掙扎。
他已不再是人。
他是野獸。
馬土地剛想撒尿，就發現胯下的那個鄉巴佬臉色變的血紅，他還以爲這人是羞愧至極臉紅了，張嘴哈哈一笑，就要再次嘲諷一番，卻沒想到那個人不知怎麼的，原本被綁在身後的手臂一抖，掙斷了那可以困住黃牛的牛筋繩，在馬土地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自下而上的一把抓住了他的鳥兒。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馬土地的鳥兒，微微抖動了一下。
用力。
就好像脆生生的新雞蛋被急着吃蛋羹的食客敲碎，就好像剛燒出的琉璃瓦被拳頭大的冰雹擊破，馬土地在那一瞬間只有一個想法。
這不可能。
然而，不管他怎麼想，事情已經發生。已經在一眨眼的功夫變成了一隻紅色巨獸的石雲帆一隻手捏爆了馬土地的鳥兒，繼而抓着他的襠部把他倒拎了起來。已經超過兩米還在不斷長高的身軀，讓石雲帆完成這個動作輕而易舉。
那原本騎在他後背上的家丁已經被他另一隻手捏斷了脖子，扔在了一邊。他大吼一聲，吸引了那個還背對着他的徐墨玉所有的注意力，兩手倒騰了一下，抓住了馬土地的兩條小腿，喘了口粗氣。
“少爺！快跑！！！！！！！”
已經發現不對勁的白管家第一時間做出了正確的判斷，然而他還是慢了。徐墨玉已經轉過了半個身子，看到了馬土地那倒垂着的，驚恐萬狀的臉龐，還有他兩腿之間的一片狼藉。
徐墨玉的目光從馬土地的雙腿穿過，和那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怎麼看怎麼都不像人類的紅色巨獸對視了一眼。對方那眼神中的怒意和殺意激的他渾身一抖，終於意識到了這個巨獸的來歷。
“你是石雲帆！”
紅色的巨獸用咆哮代替了回答。他兩手用力，撕拉一聲把馬土地撕成了兩半，一半大些，連着馬土地的身子，一半小些，只有馬土地的一條腿。而倒黴催的馬土地這時還沒有死去，他不斷的慘嚎，嚎叫，嘶吼，可誰也聽不懂他在喊什麼。
更準確的說，誰也沒有心思去猜他在喊什麼，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場地中央那隻巨大的怪獸身上，就連剛剛還在聚精會神打安妮惠板子的那個家丁也停了下來，張大了嘴看着面前這個不似人類的生物。
“我是石雲帆。”
巨大的紅色怪獸竟然能說話，他的聲音粗野至極，卻帶着令人渾身發冷的顫音。他旁若無人的撿起從馬土地身體上掉下來的那把厚背砍刀，握在手裡，就好像握着一柄小小的匕首。
“給我殺了他！！！！！”
徐墨玉終於反應了過來，石雲帆不知爲何變成了這隻紅色的怪獸。他所有的神經和經驗都在向他發出警報，警報他快點離開這個未知的生物。然而身爲首輔大人獨子的他自有一股倔強的傲氣，他硬是挺住了恐懼，站在了原地。
“殺我？”
石雲帆變身而成的紅色巨獸笑了，他的嘴巴巨大、牙齒醜陋、口水直流，笑容醜的可以嚇哭孩子。可所有看着他的人們都沒有哭，他們反而感覺到一種荒謬。那種荒謬感，就好像前
一秒還在自己面前等着自己吃下去的燒鴨，下一秒就變成了一隻要吃掉自己的老虎，還他媽的能說話。
只有五分鐘的時間，石雲帆自然不會浪費。說完那最後一個疑問句，他終於開始行動。巨大的紅色野獸以一種超乎常人可以理解、與自己的體型和樣子完全不符的靈活性，消失在了原地。徐墨玉帶來的隊伍裡，武功最高的三個人剛剛感覺到直覺的示警，就被一道暗淡的刀光給削了腦袋。
他太快了，那把刀，也太鋒利了。
“給我殺了他！！！！！”
徐墨玉再次喊了起來，不過這次他聰明瞭些，從胸前掏出了所有的銀票，高高舉在空中，大聲的喊道：“殺了他，這所有的銀票都是你們的！！！！”
恐懼、金錢和死亡的激勵，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瘋了。他們關上了理性的閘門，讓自己的腦袋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殺了那隻紅色的怪獸。
於是，一瞬間之後，所有人都在嘶吼，所有人都在咆哮。可沒人知道他們在嘶吼什麼，也沒人知道他們在咆哮什麼。那道巨大的紅色身影在人羣中穿梭，身邊一道暗淡的刀光始終不離左右。在他經過之處，無數頭顱四散飛起，無數殘肢斷臂在空中飄蕩。紅色的血液和紅色的身影，在夜色中勾勒出了一首紅色的交響曲。
不知是故意還是疏忽，石雲帆沒有殺徐墨玉，他化身而成的紅色怪物前進的足跡，變成了一道不成圖案的圓形，把徐墨玉圍在正中。這個剛剛還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男人，現在兩腿戰戰，用盡了最大的力氣才穩住了身子，看着周圍的修羅殘相。
他從來沒見過如此可怕的沙場。一個人對戰一羣人的地獄，一羣人跪倒在一個人面前的輓歌。不論高矮胖瘦，不論年紀大小，不論武功高低，所有人在那道紅色身影前都變成了撞碎在礁石前方的浪花，死的粉身碎骨，毫無痕跡。
“你們……給我……殺了他啊！！！！”
徐墨玉的喊聲已經帶上了哭腔，可那道紅色的身影仍然無人能制。他速度快若鬼魅，力氣大到可以一拳把一個人的胸前打出一個大洞，手中的刀又鋒利到無物不破。無論是格擋、逃跑、還是周旋，都不是對付他的辦法。
以徐墨玉今天帶出來的人手，對付這樣的怪獸，還是缺了些火候。
在徐墨玉的感覺中，幾乎是一瞬間的時間，周圍一片嘈雜的環境突然安靜了下來，空氣中瀰漫着血液的腥氣。有低聲的呻吟聲在地面低低的飄蕩，讓徐墨玉不自覺的一抖。
“啪。”
那是腳步聲，那是巨大的腳掌踏進地面積起的血泊的腳步聲。
“啪。”
那聲音離徐墨玉越發的近了，可他不知爲何，卻不敢回頭，好像不回頭，就不會看到後面的那個怪物，就可以永遠的把時間暫停在這一刻，這個他還完好無損的活着的一刻。
“松竹兄。”
低低的男聲在徐墨玉的耳後響起，那聲音不大，也不粗野，卻在一瞬間打碎了徐墨玉最後的堅持和矜持。他猛的前衝兩步，身子歪歪斜斜、動作踉踉蹌蹌，就好像有惡鬼在追着他索命。他跑了兩步，雙腿一軟跪倒在了地上，那些沾血的泥土濺了他一身一臉，可他毫無所所覺。
他在奔跑，逃亡，跪地膝行。他從屍體中爬過，從人的頭顱上爬過，從那些驚恐而絕望的眼神上爬過。他的衣服紅了，膝蓋破了，手肘酸了，可他不敢停止。
停止，就意味着死亡。
“別跑了。”
那聲音輕輕的，卻在一瞬間按動了暫停鍵。徐墨玉停了下來，他的身子微微的抖着，
保持着一個奇怪的姿勢，在他的正下方，是馬土地那張驚訝而誇張的臉，上面還有些血跡和白色的腦漿，也不知道是哪個屍體的饋贈。
“你跑不掉的。”
聲音越來越近，徐墨玉的身子抖的也越來越劇烈。他終於受不了那種恐懼，大聲嘶吼了起來。
“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
“好呀！”
那個聲音仍然輕輕的，一道暗啞的刀光閃過，從徐墨玉的臉頰旁劃過，帶走了他一隻耳朵。
那把刀已經砍斷了無數的骨頭、血肉、兵器甚至石頭，可仍然鋒利的可以吹毛斷髮，它在砍斷徐墨玉的耳朵之後，在空中只是輕輕的一抖，就抖落了所有的血液，重新變成了那把一塵不染的刀。
徐墨玉的手緩慢的、緩慢的摸上了自己的臉頰，他好像沒有痛覺一樣，手指在耳朵殘留的肉塊上摩擦，擠出一道一道的血水。那些血水順着他的手臂向下流，浸潤了他那已經被血液浸染的不成樣子的衣袍。
“堂堂首輔大人的獨子，就這點膽量？”
男人的聲音還在繼續，徐墨玉的心裡卻早已崩壞。他抖抖索索的撿起地上的耳朵，徒勞的把它按在自己的腦袋上，卻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按錯了方向。他艱難的轉過身，第一次看向了身後的人影。
和他想象的不一樣，那個惡魔一樣的紅色身影不見了，就好像從未出現過。站在他身後的是石雲帆，那個和所有的男人長得差不多的石雲帆。他手裡拿着一把砍刀，就那麼微笑的站在原地，看着徐墨玉。
“好久不見，公子，你看起來不太好啊。”
“殺了我。”
徐墨玉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敗，他低下頭，聲音萎靡而毫無生氣。他知道自己輸了，輸在太過大意。可他還是不甘心認輸，誰能想到一個普普通通的鄉巴佬，會掌握那種奇怪的變身功夫。
然而他沒有機會了。他剛剛囂張而不留任何情面的羞辱了石雲帆，他不覺得自己能活下來。然而他還有復仇的希望，他希望石雲帆能殺了他，殺了他。
殺了他，自然就等於動了他父親的虎鬚，而動了他父親的虎鬚，就相當於惹了整個大明朝。他今天帶的人裡面，沒有人能戰勝這個怪物。但是這不表示整個大明，就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不說別的，現在和皇帝走的極近的李大人，就有一身神鬼莫測的身手。
所以，殺了他吧，殺了他，他少受些罪，石雲帆最終也逃不掉他父親的復仇。
“殺了你，那太可惜了。”
石雲帆的聲音還是輕輕的，安妮惠不知何時拿着那柄劍也站在了兩人旁邊，她的臉頰一片紅腫，嘴角還帶着血絲，那是之前被掌嘴時留下的痕跡。
聽到石雲帆的話，徐墨玉猛的跪下了，他把整個身體都浸在地上的血液和泥土的混合物中，對着石雲帆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把臉埋在那些血腥氣中，大聲喊道：“你殺了我吧，殺了我！殺了我！！！！！”
“我說過了，殺了你，太可惜了。”
石雲帆又重複了一遍，看着面前像狗一樣的男人，語氣裡有些唏噓。“你知道麼，松竹兄，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都比死亡要可怕的多，多很多！”
徐墨玉哭了。
他趴在一地血漿中，哭的像個小孩。
“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
石雲帆笑了，笑的愉悅而興奮，他看了一眼溫柔的站在她身邊的安妮惠，又看了一眼跪在他面前的徐墨玉，終於下定了決心。
“好吧，我會殺了你，在很久之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