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谷主動前來支援,這是季缺沒有料到的。
這也太不計前嫌了。
不過仔細聽了一陣兒季缺才知曉,這場大雪導致除魔谷的據點也出了事。
她們心愛的兔兔死得差不多了,她們又沒有屯糧的習慣,再加上幾個師妹也遭遇了不測,可以說是彈盡糧絕。
這場雪下得詭異,她們本想着向谷內求援,結果放出的信鴿皆有去無回。
這種感覺,就像她們給隔絕在了一座孤島上,生出不安之感。
她們覺得還會生出事端,於是便趕來了天仁城。
準確的說,是先去了降魔樓。
路上,以她們所見,這雪再這樣下下去,不出半月,即便沒有死人復生這種怪事,外面估計都沒多少人能活了。
除魔谷此次來北地,初始意氣風發,以爲在相對孱弱的北地修行界紮根很容易。
畢竟聽說連降魔樓分樓都能站穩腳跟,並且挺受歡迎。
她們想在北地紮根,是爲了留一條後路,畢竟在南方她們風頭太盛,谷主認爲恐有隱患。
與其說她們是來支援降魔樓,倒不如說主動來抱團。
她們不止沒了糧,還感覺到了危機,被打得斷手斷腳的大善女張依善這方面的直覺很準。
她認爲這場雪是神劫,通俗的說就是“神靈給世間的劫難”。
有古籍記載,在不少神眼中,人間是污穢的,當污穢到達一定程度後,就需要“淨化”。
這些淨化的手段,就包含了各種天災,比如水災、旱災,以及眼前的雪災。
當然,張依善是坐在輪椅上說着這些的。
於是降魔樓裡,除開陳老實這個輪椅老人外,又多了一個張依善這樣的輪椅女子。
降魔樓裡多了一羣除魔谷的女人,這畫面一時荒唐。
不過因爲主心骨被季缺打得只能躺在輪椅上,她們再也不復往日強勢,有點低聲下氣。
真要說的話,她們還真像是來混飯吃的。
“人不滅,淨化不絕。”張依善一邊咳嗽着,一邊說道。
“你的意思是”陳竹忍不住問道。
“我們這羣修士要走的話,是有可能逃出去的,只是這地界的人是活不了了。”
季缺說道:“我們要是不走,還想救下這一切呢?”
“那我們得做好弒神的打算。這麼大的陣仗,絕非是鄉間野神能比的貨色。”張依善一邊咳嗽,一邊說道。
此語一出,整個樓裡都陷入了寂靜。
就和外面彷彿無窮無盡的雪花一樣,讓人感到壓抑。
這時,陳老實說道:“其實屠神這事聽起來可怕,實際上早就有人這麼做過。我記得我還小的時候,就聽說有一羣敢和神叫板的人。
那羣人可以說是百無忌禁,據說一旦有神惹得他們不痛快,他們能拿着刀把神宰了。”
陳竹詫異道:“您老就算想安慰我們,可故事能不能編得像樣點,你這說得殺個神跟殺個豬一樣容易。”
陳老實吹鬍子瞪眼起來,說道:“老夫用得着誆你?”
張依善躺在那裡,說道:“我師父也說過這羣人,他們自稱‘山流’,號稱‘山裡人’,亦正亦邪,總體和前輩說的很像,百無忌禁。
我師父當時說過,這世上就那領頭的像個真正的男人,長相儒雅英俊,氣勢頂天立地,手段近乎通天,其他的男人也配稱人?”
整個房間的男人心頭都是一緊。
季缺着實沒料到,這拳這種情況下也能打啊?
陳老實說道:“她師父說話比屁還臭,但那羣人是真的,我們這一代修士當時可有不少人把他們視作人族驕傲,很是崇拜。”
“他們有的人行爲古怪,可不管膽識和實力都是萬中無一的存在。山裡來的人,想殺誰就殺誰,皇帝不義殺皇帝,神靈不仁斬邪神,當時我聽見了有關他們的歌謠,生出過‘我輩修士當如此!’的想法。”
說到這裡時,陳老實這一把年紀的老頭兒竟給人一種中二熱血的感覺。
陳老實不得不承認,直至現在,他依舊視他們爲人族之光,崇拜的對象。
聽到陳老實這個說法後,本來寒冷的屋子一下子變得溫暖起來,或者說熱血起來。
“那後來呢?我們怎麼沒聽過那名爲‘山流’的組織。”陳竹刨根問底道。
陳老實嘆了口氣,說道:“據說山裡領頭的人在屠一尊神時受了重傷,後來又中了陷阱,死掉了,這個組織自然就隱匿下來。”
“陷阱,神佈置的陷阱?”
“說起來諷刺,那陷阱是人設下的。”
“人?”
“他們想殺皇帝殺皇帝,想斬神就斬神,那想他們死的人自然不會少,而有的人不想有人記得他們,所以把他們的痕跡都抹掉了。”
隱隱中,季缺已猜到那所謂的“有的人”是誰。
這人世間能有這麼大能量的,且有動機動手的,大概就是宮裡的那位了。
這時,陳老實總結道:“如今看來,這場雪確實和風蓮教有關,說不定就是風蓮教的那位神女親臨了。在這裡的各位,要走出這片茫茫雪原是有很大可能的,因爲伱我畢竟是修士。
當然也有可能和除魔谷的那幾位同道一樣,變成風蓮生長的土壤。
老夫覺得我們可以試一試,至少先找到祂再做決定,這次動靜弄得這麼大,說不定會有高手來馳援。老夫來北地不久,不得不說這裡吃的真好吃,曲兒還沒聽夠,這天仁城要是沒了,可惜,真他孃的可惜!”
季缺說道:“我也想試試,山流殺得神,憑什麼我們殺不得!先說,我留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爲我房子在城裡,好幾套,天仁城沒了,就都沒了。”
陳竹沉默了一下,說道:“正如尊者所說,這天仁城的勾欄、賭坊是值得深入體驗的,要是沒了,可惜,真他娘.哎呦!”
陳竹話還沒說完,就被師妹王花一腳踹了出去。
場間的範圍一下子熱鬧了不少。
最後除了三個降魔者不想摻和,想獨自離開外,其餘人都選擇先找到那作祟的神再決定去留。
並且在和除魔谷的女修士交流的過程中,季缺逐漸摸到了一點規律。
“那些身體長出蓮花的人,應該身體都有傷口,或多或少沾到了雪,這雪裡有古怪。”
是的,除魔谷死的幾位同道被詳細查驗過,或多或少都有些皮外傷,而她們又恰好因爲某種原因沾到了雪,這才導致了身死並長出了蓮花。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情報,於是衆人很快分成了兩隊,一隊是去傳遞這情報,並幫助天仁城維持次序,小心解決風蓮禍事,另一隊則需要尋找可能存在的神祇。
季缺是真正的游泳奔跑好手,自然成爲了搜尋小隊的一員。
可是這片雪域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地勢也頗爲複雜,要找到那所謂的風蓮神女並不容易。
陸陸續續的,清氣司的人也來了。
清氣司裡有專門負責搜索的高手,可這沒有頭緒的找,也逐漸犯了難。
倒是陳老實的一句話點醒了他們——“弄這麼大一出陣仗,即便是神也不能一蹴而就。”。
他的意思很明顯,即便是風蓮教的風蓮神女親臨,要造就這麼大手筆的天地異象,定然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和不短的準備時間。
“這一代這幾年出現過什麼怪事,可能都和此事有關。”
清氣司的官員很快開始調閱卷宗,捲簾門的人這時也跑來幫忙了。
可以說,面對這樣一樣可能會滅頂的雪災,之前各安心思的各個勢力都開始傾力合作,衆志成城。
很快的,他們就發現了一個點。
卷宗上記載,天仁城外六十里有一座縣城,名爲青玉縣。
青玉縣內有一處礦洞,生產玉石。
八年前,青玉縣玉礦礦洞坍塌,九十八名礦工被活埋。
縣令強行復工,有人發現挖出的礦石上隱隱有蓮花般的圖案浮現,未被重視。當夜,存放礦石的倉庫一直有人竊竊私語,以爲有竊賊,專門派人去尋,卻不見人影。
那些竊竊私語中,隱隱能聽見‘還差三十六個。’等語句。
兩日後,洞又塌,活埋礦工三十六人,礦脈被封,就此荒廢。
蓮花圖案,僅這一點值得去探一探。
冰天雪地裡,季缺躺在雪地上游泳,速度飛快。
林香織和陳竹、王花跟在後面,各顯神通。
他們幾人一起來探查,除開是老搭檔外,還因爲陳竹他們是本地人,認識路。
這麼多天大雪後,無論是遠處的山峰,亦或是近處的山林,全部被雪覆蓋成白茫茫一片。
天地間的眼色單調得可怕,除了厚重的鉛雲,就是白色的雪。
一隻孤鷹飛翔在暴雪中,在它的眼中,季缺幾人宛若移動的泥點。
因爲大雪讓這片天地都變了樣,所以陳竹他們這種本地人找這礦洞還是花了點時間。
那是一片山林,玉脈上的廢棄礦洞已被積雪掩埋了一部分,洞口就像是一張鬼怪半張開的大嘴。
洞內黑漆漆的,陳竹和王花各自拿出了一盞巴掌大的精巧石燈,裡面纔有了光明。
因爲積雪的原因,這礦洞顯得陰冷潮溼。
洞穴裡散落着些木材,礦道分爲幾條,皆是通往幽邃的深處。
四人隨意選了一條往下探去,結果走了一段距離後,整個礦洞的空間已然變大了不少,在山體內部形成了一個巨大的中空地帶。
四人很快分開搜索起來,這裡空間雖大,可是大體是相通的,只要通過一聲喊,或者搖動燈火,還是可以傳遞訊息。
他們率先要找到這礦洞出事的地方。
季缺順着洞壁往下滑去,依稀可見一些人工開鑿後的痕跡。
一段時間後,王花搖動起了手裡的風燈。
那是洞穴的上方,季缺幾人靠過去的時候,能看見一些斷掉的木梯。
這些木梯看起來不像是腐朽壞掉的,而是人爲破壞的。
王花所在的地方是一處凸出的平臺,平臺後就是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在這裡,他們看到了一些坍塌的礦石掩埋了大半洞穴。
王花帶着季缺他們來到了裡面,用燈照亮了一處。
那裡有一隻手。
那隻手腐爛得差不多了,白骨明顯,手臂上的粗布也腐朽得千瘡百孔,看起來就像是有人被埋在裡面,想要爬出來,可終究沒有成功。
季缺手腳很快,迅速把那些石頭搬開,發現裡面的屍骸腦袋都有一個大洞,儼然當時想爬出來時,頭部受過重擊。
幾人繼續往裡爬,礦脈坍塌嚴重的地方,甚至只能容一人趴着通過。
這段路程,空間一直很侷促,且再也不見任何開採過的跡象。
他們應該是來到了礦脈的深處,當年的礦工沒有到過的區域。
黑暗中的洞穴,空間很是狹長,人走在其間根本直不起身子,顯得很壓抑。
季缺一步步走着,只覺得正在踏入沒有盡頭的黃泉幽冥。
走了一段距離後,空間總算開闊了一點,幾人總算能挺直背了。
可是因爲洞頂太近的原因,他們行走時依舊會本能的彎腰駝背。
這個時候,可以明顯感受到這礦洞在往下,以及往右轉。
忽然之間,林香織停下了腳步,說道:“有東西。”
此語一出,季缺他們趕緊停下了腳步,靠了過來。
林香織是貓眼,在黑暗中的目力是要強於季缺他們的。
她拿着那盞風燈往頭頂一照,只見洞頂上有一張碧綠的臉,嚇了陳竹和王花一大跳。
季缺非但沒有害怕,反而靠近研究起來,喃喃說道:“這人是怎麼進去的?”
是的,那張臉是在玉礦中,像是一個人被困在了裡面。
這裡已然出現了古怪,說不定真相就在後面。
於是季缺決定繼續走。
隨着幾人深入,那種玉礦中驚悚的人影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清晰。
它們的身體四肢又細又扭曲,看起來就像是封在礦脈中的怪胎。
前方的礦道中,有類似的東西已被挖了出來,散落在地上。
季缺走近一看,說道:“雕像?”
這畸形的人形事物,通體是斑雜的礦石,確實應該稱作雕像。
他忍不住說道:“當年的礦洞挖得這麼深的嗎?連這裡面的東西都挖了出來。”
前面很長一段路,他們已不見開採過的痕跡,以爲礦工不會深入這麼裡面。
這時,王花語氣陰森道:“會不會是它們自己爬出來的?”
她用石燈掃過礦道,石燈的光芒透過礦脈,把她的臉也折射成了幽綠色的。
此語一出,陳竹和林香織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師妹你的意思是,它們是活的?”陳竹問道。
“也許吧。”王花迴應道。
說着,她看向了前方。
那裡,這條有玉石中人的通道已到了盡頭,右上方有一個臉盆大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