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西的待賢坊,在武朝之前,原爲各州朝集使的宅邸,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駐京辦。
後來由於種種變故,這些宅邸慢慢地荒廢了,開元中,由朝廷統一將其出售,價格上自然會便宜許多,饒是如此,也不是普通百姓,甚至是一般官員能負擔得起的。
大理司直元載就住在這一帶,此時,以他的官俸,別說買了,就連租都有些吃力,好在妻子還有些積蓄,一時間倒也不至於太過窘迫。
回到家中的時候,他意外地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堂上同妻子述着話。
王蘊秀的臉上始終掛着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既不顯得過份熱情,也不于于讓人誤會,一派大家閨秀的風範,這是從生下來就受到的良好教育,所養成的,幾乎刻在了骨子裡。
她的父親,叫王忠嗣。
“家夫回來了,你們談吧,我失陪了。”
她坐的位置,正對着門口,一眼就看到了夫君的身影,趕緊起身,蹲身行了一禮。
“嫂嫂請便。”
劉單不敢看她,起身執手回了一禮,待她走入後堂,方纔轉過身,迎向剛剛走上大堂的元載。
“公輔兄。”
“仁甫,你是何時到京的?”元載驚喜不已,上前把臂細看了一眼:“觀你這氣色,定不只一日了吧。”
劉單失笑着搖搖頭:“多日不見,你還是喜歡這般裝神弄鬼,某卻不信,你在京中,會沒有聽聞。”
“哈哈,也就剛剛聽說,恭喜啊,兩個月吏部發出的第一封告身,就落到了你的身上,某有些不敢信,卻不得不信。”
兩人在堂上相對而坐,當中是一張矮几,早有下人奉上些乾果、乳酪、酒水等物,茶這種事物,還不曾成爲普遍的待客之物,就連做法都與後世大相徑庭。
身爲主人,元載一邊爲他斟酒,一邊在心裡暗暗思量着他的來意。
“請。”
心裡再急,禮數還是要講的,劉單拿起盅子,與他飲下一杯,慢慢地開口。
“實不相瞞,某是三日前到的京,一來就被召入宮中,陛下緣何會有此意,到現在還如墜雲裡,正要來尋吾兄解惑。”
元載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拿起酒壺,爲他倒上。
“想不到你劉仁甫,也有言不由衷的時候,什麼緣由你不知道嗎?人都說子憑父蔭,你這是父憑子貴,羨煞旁人呀。”
劉單被他一口揭破,也不着惱,這麼說本就存着試探之意,若是連這等消息都打探不出,那今日就權當是來訪故友了。
“什麼時候,大理司直,幹着探子的活了。”
“多事之秋,不得不豎起雙耳,誰又知道,哪塊雲彩能下雨呢?”
劉單哈哈一笑,心知火候已到。
“兄與東宮,可有相熟之人?”
“那就要看,仁甫此來,是爲了自己,還是旁人了。”元載拿着酒盅在手上轉着,露出一個玩味的表情。
說起來,他並不是東宮屬官,能與東宮走得近,還要多虧了妻子這層關係,要知道,王忠嗣,曾是太子的玩伴,兩人有着非同一般的交情。
“爲自己怎麼說,爲旁人又怎麼說?”
“若是仁甫是爲自己,太子對你,讚賞有加,該如何做,你很清楚,若是爲旁人,某隻能說,水到渠成,明白麼?”
劉單一愣:“此事再無轉寰餘地?”
“原來是爲這事,不妨同你說句實話,回府之前,太子已經遣人去高府了,事情順利則罷,若是那位心存疑惑,你回去,好好勸勸他,這不光是太子的意思,天子也是點了頭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劉單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一時間頓時失了神,元載詫異地看着他的表情,有些不解。
“又非你的首尾,你這是做甚?”
劉單嘆了口氣:“不瞞元兄,犬子與封府娘子,早就有了婚姻之約。”
“啊!”元載吃驚得杯子都差點掉了。
“你家大郎已然成親,想必是五郎,可他不是得了天子的青眼,有意招爲駙馬麼?”
“事情奇就奇在這裡,兩個小兒,情同意合,如今卻要生生被拆散,哪有這般巧的?”
元載有些無語:“一個將要娶公主,一個成爲王妃,多少人家盼都盼不來的好事,你竟在這裡發愁,小兒女那點事,有什麼打緊的,你劉府又不是五姓七門、關隴權貴,成爲天子親家,旁的不說,交好太子,於你的仕途,還是多有助力的,這個帳,可要算仔細了,莫要因小失大。”
聽着他的勸說,劉單默默地將盅子裡的酒一飲而盡,一股灼燒感涌上了喉頭,薰得面上燥熱難當。
高府之中,高仙芝也置辦了一桌酒,與封常清對炊,作陪的只有岑參一人,幾個小的全都被趕出了中堂,以免他們口風不嚴,被人利用。
“封二,你這性子啊,太執拗了,做你的上官,若不是好脾氣,氣都要氣死,如今你成了一鎮之主,在安西倒也罷了,京城是個什麼地方,多少雙眼睛在盯着,等着你這位天子紅人犯錯呢,你倒好,連一點餘地都不留,把太子得罪狠了,日後怎麼辦?”
封常清搖搖頭:“某不這麼做,太子如何且是兩說,後院便會先起火,若是,五郎帶着三娘一走了之,那纔是大禍臨頭呢。”
高仙芝與岑參俱是一愣。
“不會吧,他爹還在府中呢。”
“他那個性子,劉仁甫哪裡壓得住,若非如此,當初也不會扔在安西數載了。”
“你能拒得了太子,可劉府能拒了天子之意嗎?”
封常清何嘗不知道,這是個死局,結果很可能由不得他,不過是走一步算一步罷了。
但是自己的這一步,他必須要邁出去,因爲只有讓劉稷看到自己的決心,後者纔不會鋌而走險,事情太大了,這一回,他是真得無能爲力。
只能希望,從戰事發生以來的好運氣,在這個小子的身上還能繼續,對方所創造的一個又一個奇蹟,似乎給了他一種難以言喻的信心,那就是。
沒有什麼事,能難倒劉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