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時間看入了神,竟然連府中女主人,是何時來到自己身邊的,都沒能察覺。
劉稷不得不暗自鄙視了自己一番,是不是順利日子過多了,忘了這是什麼地界、什麼時代。
“國夫人不去陪客麼?”
“五郎不就是奴的貴客麼?”
楊玉瑤笑吟吟地端起一個盅子,與他遙遙一碰,掩着嘴喝下去,也不知道是酒氣上頭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那張凝脂般精緻的臉龐,浮着一層淡淡的紅暈,煞是動人。
“夫人說笑了,我算什麼貴客......”劉稷趕緊客氣地說道。
楊玉瑤如同沒有聽到他的話,自顧自地說着:“我那小妹呢?怎的沒同你一塊兒,難不成,你怕我吃了她?”
“國夫人的小妹,不是在宮裡麼?”
劉稷的回答讓她一怔,兩人這樣子你問我答,倒是有幾分調笑的味道,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邊上,楊國忠的目光直直地射過來,似乎含着某種探詢。
“這裡說話不方便,跟我來。”楊玉瑤壓低了音量,也不管劉稷同不同意,便轉身離去。
聽她說得奇怪,劉稷起了幾分好奇之心,可他不想丟下封常清一人,一時便沒有動作,直到一個侍女藉着爲他斟酒的機會,小聲地提醒道。
“國夫人有請,郎君還是請吧。”
“鴻門宴?”劉稷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三個字,可爲什麼是自己?
他還不至於自戀到,讓女人一看就想上牀的地步,其中一定有什麼隱情,劉稷擔心是衝着封府去的,於是站起身,藉口喝多了要上茅廁,隨着那個侍女出了中堂。
拐過兩道迴廊,穿過一個精緻的花園,便來到了一處小門,這裡人煙稀少,連個下人都看不到,顯然是隱密之處。
侍女領着他走入小院,指着前面的小屋說道:“我家夫人就在那裡等候,恕婢子不能奉陪了。”
說罷朝他蹲身行了一禮,便返身將院門帶上。
事情有些不對,劉稷立刻警覺起來,這是個獨門獨戶的院落,四面都是圍牆,高度在兩米左右,只要一個助跑就能攀上去,院子很乾淨,不像普通的農家,牆角擺放着一些花盆和罐子,倒像個園丁的居處。
他仔細凝聽了一會兒,沒有發現人的呼吸聲,於是舉步朝前走去。
小屋的門半掩着,劉稷輕輕地推開門,發出一陣“呀呀”的摩擦聲,屋子裡有些昏暗,一個修長的身影背對着他,秀髮披在腦後,黑得透亮,身上的薄紗貼在玲瓏浮凸的軀體上,他只看了一眼就趕緊退出來,拔腳便欲離去,就在這時,一個嬌媚的聲音進入了耳中,讓他的寒毛豎起,渾身僵硬無比。
“死鬼,你可算來了。”
花鍔相輝樓的暖閣裡,一場歌舞同樣在進行着,舞者只穿着一襲半臂,長長的披帛隨着動作飛起,宛如仙子凌波。
李隆基的面前擺着一個雙耳銅鍋,與後世不同的是,炭火併沒有在中間,而是在外邊圍着,當中的高釜盛着鮮湯,被燒得咕嚕作響。
此時,他的目光既不在閣中的舞者身上,也不在面前的美食上,而是旁邊的美人。
楊玉環坐在一張低矮的胡凳上,手上的銀箸挑起一小片薄薄的肉片,肉片很是新鮮,經過了御廚的加工,非但沒有了羊肉的羶味,反而有一種草木的清香,連素來對這些食物敬而遠之的她,也忍不住興致勃勃。
“這便是那個什麼涮鍋?好生有趣,是西域傳來的麼。”
“要說是西域傳來的也不算錯,此鍋名爲“雪花刨“,就是前日那個劉稷敬獻的方子,尚膳司照着做出來,試了試別有一番風味,今日便讓你也嚐嚐,此物溫補,正是冬日佳餚,你素來不好的,看着是不是有些胃口了?”
“雪花刨?”楊玉環捻着一片羊肉,對着光線看了看,還真是薄如蟬翼。
“有什麼說法麼。”
李隆基便同她說了劉稷的那番話,楊玉環聽得美目流連,照他的說法將肉片放入滾湯中,小心地攪動,嘴裡還在不停地問。
“好了麼,好了麼?”
李隆基耐心地陪她在那涮來涮去,他在之前已經試過一次了,自然懂得什麼時候,比較適和入口,楊玉環雖然年輕一些,腸胃上卻有些弱,吃食上倒是與他甚爲合拍。
兩人你來一片我來一片,吃得滿嘴生香,就連歌舞是何時結束的都不知道,還是舞者站在那裡良久,一旁的高力士看不過去,小聲地提了一句。
“大家、娘子,可還要看下一曲?”
兩人一齊擡起頭,相視一笑,李隆基朝着舞者招招手。
“來來,坐下,一塊兒吃,那劉稷說過,此鍋最宜家人同食,別有一番樂趣。”
舞者還稍稍有些拘束,楊玉環同樣招呼了一句。
“極是,阿蠻,你也不是外人了,快過來。”
“那奴便遵命罷。”謝阿蠻蹲身行了一禮,提着舞裙上前,跪坐在几案前,卸下長長的護甲,拿起一雙銀著,學着他們的樣子,小心地捻起一片羊肉,在滾水裡攪動。
本來就是很簡單,一看就能學會,或許是跳了半天又累又餓,很快就拋去了那些拘束,興致勃勃地吃了起來。
對於梨園弟子,李隆基一向就比較寬容,這樣的情形並不算少見,高力士也是見怪不怪,大家能高興,纔是他最看重的。
三個人你來我往,很快就將一盤切好的羊肉分食一盡,兩個女子固然吃得回味悠然,素來講求養生之道的李隆基也比平時多進了半碗飯。
宮人們將吃剰的食材盤碟鍋子等收拾下去,謝阿蠻站起身,先是謝過天子賜食,又笑着說道。
“怪道大家和娘子都不愛看奴這點微末之技了,這鍋子涮肉確是入口,只怕不多時,就會成爲京城新寵,流行於世呢。”
聽到她的話,李隆基不禁想到了出主意的那個年青人,似乎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侃侃而談。
“一言得人者,聖賢也,這個劉稷,年不過十六許,已有此相,雖說不過是一吃食,卻深得君臣相輔之道,不愧是書香世第人家出來的。”
“能得三郎如此誇讚的,屈指可數啊,奴瞧着,這分明是起了愛才之心。”
楊玉環用熱水淨過手,又涮涮口,聽他說得有趣,插話道。
“玉環別說,朕還真起了愛材之心,可惜呀,宮中沒有適齡的。”
適齡的什麼他沒說,可在座的都聽懂了,這一下,就連謝阿蠻都生出了興趣,這個劉稷,究竟是何許人也。
竟然讓天子起了招婿之心。
就在衆人感嘆的當兒,一個求見的聲音被宮人傳入了暖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