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巴扎多城的唐軍大營來說,這兩天是消息迭出,無法讓人平靜的兩天。
李棲筠帶來的大都護府敕令並沒有被所有人看到,然而怎麼也瞞不過老資格將領楊和的耳目,他的于闐鎮軍本就是以騎兵爲主,早在李棲筠入營的時候,手下就將消息報到了他這裡。
來人身負什麼樣的使命,光憑猜測很難認定,但是隨後發生的一系列變故,卻讓人不得不多想一層。
如果說,後營的工匠奉命收拾那些攻城器械,或許可以看做即將進軍的先兆,可遷移本地的百姓,讓他們往大勃律而去,就令人有些費解了。
他首先找到了田珍,因爲兩人有個共同之處,自己的兒子還在尼婆羅,對方的徒弟也不在營中。
“你覺得,中丞有退兵之意?”
“只怕不是有意,而是正在實施。”
田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兩人沒什麼交情,要說有,也是跟封常清走得近的緣故,可此時,相同的牽掛,讓兩人有了天然接近的基礎。
“老楊頭,你意欲如何,不妨直言。”
“是與不是,一問便知,你我同去見中丞罷。”
楊和的話讓他笑了笑:“你們這些老酸,就知道慫恿粗人出頭。”
“田麻子,五郎的乾坑戍可是你的部衆。”
“若不是因此,某會同你鴰噪?忒多廢話。”
田珍斜了他一眼,轉身便走,楊和搖搖頭,趕緊加快腳步,跟在他後頭。
中軍大帳顯得很平靜,全副甲冑的節度牙兵圍繞四周,封常清的押衙看到他們到來,並沒有爲難,而是依足規矩,讓他們自行解兵,唱名入內。
帳中已經有數人在,除了剛剛抵達的李棲筠,還有段秀實、樑宰,以及正在回報軍情的馬璘,他那一口渾厚的雍涼口音,顯得抑揚頓挫,回味悠長。
“昨日,象雄人大舉集結,各處皆是一樣,看他們行進的方向,是朝着穹隆銀城而去的,屬下怕有什麼變故,故此連夜趕回,望中丞早做準備。”
封常清聽完,面色有些不豫,目前他們與象雄人更像是達成了某種不成文的默契,他們不曾逼近,對方也很少出來,只是隔着高原遠遠地對峙着。
但是這樣的默契,根本就沒有約束力,如今突然來了這麼一手,是打算集結重兵反攻麼?在場的所有人,聽到馬璘消息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樣子,原因很簡單,巴扎多城,本就是象雄的一部分。
若是象雄人真有進軍之意,了不起打上一仗,或是不戰而走,可那樣一來,他們就只能退往大勃律了,一旦巴扎多城失陷,與尼婆羅方向被徹底截斷,那邊的人怎麼辦?
“本帥知道了,茲事體大,辛苦你一趟,再去打探清楚,看看象雄人究竟是個什麼心思。”
“屬下聽令。”馬璘毫不猶豫地一抱拳,接令而去。
封常清吩咐了一聲,朝着剛剛進來的二人一點頭:“你二人來得正好,咱們須得做個決定,讓李嗣業和五郎他們退回來。”
楊和與田珍都是吃了一驚,沒想到,他們還沒有開口,結果就擺到了眼前。
“出了何事?”
“李相國病體難愈,已經發下敕令,讓我等速速回師,獻俘京師。”封常清簡單地解釋了一句,兩人立刻感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這麼說,往尼婆羅的信使已經派出了?”楊和開口問道。
“嗯,昨日夜裡就發出了,希望還能趕得及,李嗣業動作太快,某怕他們已經不在康提普爾城了。”
他沒有提到五郎,是因爲沒有人知道他的位置,更沒有人知道那件事的結果,很明顯,封常清之所以還停留在此,不是因爲象雄人的動靜,而是等着那個結果。
他不提,自然有人提,田珍衝他一抱拳,朗聲說道:“末將身爲歸仁軍使,本就駐守勃律,乾坑戍一日不回,我的人便在此等候一日,還請中丞恩准。”
緊接着,楊和不緊不慢地說道:“于闐鎮軍,須得全軍而還。”
封常清看着兩人,搖搖頭,轉身對李棲筠說道:“某說他二人必不肯退,如何?”
段秀實與他相視一笑:“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個法子了,中丞與後營先走,左右李相國要的是戰果,我等在此接應他們,什麼時候回來了,什麼時候再退兵。”
這倒是個穩妥的法子,楊和二人都是鬆了一口氣,有了大軍主力,無論發生什麼樣的變故,終歸有法子可想,否則,就憑兩人加一塊兒的四千來人,還真有些不好說。
畢竟,象雄人的都城裡,有着幾十萬人口,萬一發了瘋,集結個數萬人還是很有可能的。
“如此甚好,先讓這裡百姓撤往勃律,貞一你同後營先行,我同牙兵再多待幾日,到時候,咱們在歸仁軍會面。”封常清點點頭,顯然這是計議已定的,並不是因爲他們的到來。
“謹遵中丞之令,屬下今日就動身,免得那位相府中人,等得不耐煩了。”
李棲筠自然沒有二話,旁人卻知道封常海還是想等一等前方的結果,不然心裡不塌實,真上了京城,也不好說話。
第二日一早,李棲筠就同後營的工匠、傔人上了路,與他們同行的,是扶老攜幼的本地百姓,無論他們情不情願,唐人的話是不容更改的,這些人只有一個選擇。
幾乎在他們離去的同一時刻,咄骨利跌跌撞撞地趕到了巴扎多城下,他只比馬璘晚了一天,同樣是連夜趕路。
他的到來,讓封常清等人大喜過望,猶其是聽到了劉稷的消息,只是沒想到,他居然深入敵境那麼遠,已經到達了吐蕃人的背後。
好在事情辦得很順利,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期望,更重要的是,還留給了他們一個進兵的口實,那就是。
吐蕃人殺害了大唐的使者。
這個結果讓封常清再一次猶豫了,因爲無論朝廷想要與吐蕃人達成何種協議,都饒不過一件事去,討回公道。
可是段秀實的判斷同樣在理,一旦別處退了兵,吐蕃人的壓力就會全數轉到安西唐軍的身上,只憑這點子人馬,無論如何也是不夠的。
怎麼辦?面對咄骨利等人期盼的目光,他不得不面臨更加困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