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上了?”
“追上了,就在眼前”
聽得前方來報,崔乾佑捋須大笑起來。
正如卓君輔所言,被安祿山委以重任的,正是崔乾佑。
此次政變之初,崔乾佑所承擔的重任是去奪取皇宮與禁軍軍營之責,這也是關鍵之事,不過他指揮得當,因此過程甚是順利。在成功之後,安祿山又遣他來追葉暢與李隆基,並且再三交待,葉暢手中擁有類似於掌中雷的利器。
“安大夫交待我,葉暢手中的這兵種甚是難纏,擲出掌中雷之後,須臾之間就會爆炸,當者皆糜爛……但若不懼其爆,以騎兵衝擊,速度入陣,則可破之……既是如此,我就令騎兵先衝陣”
崔乾佑爲人甚爲謹慎,他拿定主意之後,並沒有將全部力量都押上去,而是先遣出騎兵,令步卒緩緩隨後押陣。在他想來,若有不濟,步卒亦可接應騎兵,免得葉暢乘勝追擊。
但騎兵遣出不久,就見前方,一個巨大的火球騰空而起,緊接着轟的一聲巨響傳來。崔乾佑雖是有心理準備,可仍然被這一聲巨響嚇得渾身發顫,而他軍中的戰馬,更是狂躁不安地嘶鳴跳躍,若不是安撫得力,只怕就要驚馬狂奔了。
“怎麼回事安大夫雖然說對方有某種利器,也說其聲勢如雷,卻不曾言聲勢竟然至此”崔乾佑幾乎從馬身上站起來,翹首西望,看着那團濃烈的火焰騰空而起,心中極度不安。
葉暢有這樣的神兵利器,他們還怎麼與之相鬥?
“步卒加緊,上前接應,莫讓葉賊乘機追擊”崔乾佑下令道“派人去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一會兒,便有人扶着一個傷了的騎兵從前方過來,那騎兵一見崔乾佑便放聲大哭,聲音悽切,讓人心酸。
“究竟是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們多加小心,當心葉賊扔出瓜一般的物件了麼?”
“將軍,慘啊,慘我們確實小心了,我們追到之時,葉賊等人扔下幾輛裝着輜重的車子,可是等我們到了那車子邊時,卻突然隆的一聲響……”
從這倖存騎兵口中得到的消息,讓崔乾佑倒吸了口冷氣,目光閃爍,極度不安
按照他的計劃,騎兵是不顧一切向葉暢部突襲的,但葉暢部大約是發現了他們,於是扔了幾輛輜重車,再將其餘的大車圍起,沿着渭水,組成半圓形的車陣。騎兵要想攻擊到車陣,就必須從那扔下的幾輛輜重車間插過去。
就在他們蜂擁穿過輜重車時,葉暢部以車載弩射出火弩,然後那幾輛輜重車上,轉眼之間,輜重車中的火藥就被引爆,連環爆炸之下,早就暗伏下的其餘火藥包也是先後炸開,在騎兵衝鋒的道路之上,掀起了一陣火獄風暴
哪怕騎兵再全力衝鋒,也不可能在這種情形下完全脫身,崔乾佑的騎兵一瞬間就被火焰吞噬了大半,剩餘之人,即使衝到了車陣之則,也被車陣所阻,根本無法傷着車陣中的人。
等待他們的是弩矢的攢射。
“近三成當場陣亡,其餘亦是人人帶傷……騎兵完了……”
崔乾佑坐在馬上,麪皮不停抽動,然後長嘆了一聲。
按照安祿山的說法,葉暢的新式武器,需要擲出之後才能夠起作用,可此時來看,此物只需引火,便能立刻發作
除非老天幫忙,天降大雨,看來是沒有辦法與之對抗的了……
崔乾佑此時心中其實已經有了對付葉暢火藥武器的辦法,但那個辦法對他來說太不值得——很明顯,葉暢的火藥武器,對於後勤補給極爲依賴,現在葉暢只帶着些許補給,只要拿人命去填,遲早可以將他的火藥武器耗盡。
但崔乾佑很清楚,如今天下大亂在即,他在安祿山手下得用的根本,就是他手中的兵力。讓他拿自己的嫡系去填那種神兵利器,對他能有幾分好處?
反正安祿山自己也是吃了敗仗的,他再吃一次,安祿山也不好深究。
“尾隨進逼,休讓葉暢安然逃走”琢磨了好一會兒,崔乾佑下令道。
“將軍,要再攻?”旁邊的副將們一個個面如土色,方纔那情景實在是太過駭人,他們如今都已破膽。別的不說,率騎兵前去突擊的那員偏將,到現在還沒有找到,落得個粉身碎骨化爲齏粉的下場
“若有機會,就進攻,若無機會,就見機行事。”崔乾佑面不改色地道:“我遣人給安大夫送信去……非是我軍作戰不利,奈何葉賊有……有神兵啊。
信使飛奔而回,衝向長安城。待他到長安城時,長安四方城門都緊閉,他在城下高叫了好一會兒,拿出崔乾佑的令箭,這才被吊籃吊進了城。
“爲何如此?”信使有些驚訝:“莫非有什麼變故?”
“走脫了皇帝老兒,總得小心爲上,這城裡的大臣們,有不少昨夜都乘亂逃出去了,還有些也想逃,放他們去投奔那個老皇帝,終究是大麻煩。”守門的兵卒笑道:“你們辛苦了,追上了沒有?”
“莫提,莫提。”信使嘆了口氣:“安大夫如今在何處?”
“自然是興慶宮,大朝會呢,安大夫不在,如何能成?”
此時天色已亮,信使聞言,借了匹馬,又趕向興慶宮,結果到了興慶宮前一問,卻知道自己與安祿山錯過了,朝會已經結束,安祿山人又去了葉暢宅邸。他只能再轉馬頭,奔向葉暢府。
他一路馬不停蹄,趕到之時,恰恰看到安祿山從馬車上下來。
安祿山身軀胖大,乘馬多有不便,又是一夜未眠,故此改乘了馬車。他剛剛被封爲燕國公、丞相、天下兵馬副元帥等諸多官職,若換作以往,他心中必然歡喜,但現在,他卻心事沉重。
“人在哪兒?”甫一下車,他就迭聲問道:“人在哪兒?”
“就在屋裡。”一個親兵面帶悲慼地來爲他引路。
安祿山匆匆走進屋,便看到一塊卸下的門板上,墊了兩牀被子,他的長子安慶宗,便躺在被子之上。屋子裡升了爐火,因此還是比較暖和的,但是看到長子的模樣,安祿山還是覺得心頭髮寒。
渾身都是血,臉上更是血肉模糊,雖然經過清洗,但那創口之上的青黑色,仍然讓人觸目驚心。
“吾兒,吾兒……你還好麼,你感覺怎麼樣了?”安祿山腳有些飄地走到安慶宗身邊,想要摸一摸自己的兒子,卻有些不敢。
“父……父親,我好痛,我好痛”安慶宗聽到了安祿山的聲音,偏過頭來看他,但瞳孔卻沒有焦距,眼前什麼人都看不到。
他連聲呼痛,安祿山大叫郎中,郎中愁眉苦臉地過來,安祿山暴躁地道:“爲何不能替他鎮痛?”
“大夫……哦,相公,實在……這傷勢並非刀劍,老朽技淺,實在無能爲力。
“要你作甚”安祿山聽得“無能爲力”四字,拔刀就將這御醫砍死,一腳踢翻屍體之後,回頭看着縮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其餘幾名御醫:“若不能治好吾兒,便拿你們殉葬”
說完之後,他又看了自己兒子一眼,聽得他還在不停地呼痛,心中當真如刀割一般。他不忍再聽,便出了門,見那親衛還在,便一招手:“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親衛奉他之命,帶着些人來葉府察看,在屍體堆中找到了安慶宗。安慶宗是幸運的,因爲擲彈兵擲手雷時,他已經被葉暢射中倒地,所以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但他又是不幸的,火藥噴射出來的鉛子擊入他的身體,在這個時代,這幾乎無醫可治,他註定要在痛苦哀嚎中掙扎幾日然後死去。
“李懷玉這廝呢?”安祿山聽得這裡,厲聲問道。
“尋着他的屍首了,腦袋被削了半邊,身體裡至少有十餘處傷。”那親衛道。
李懷玉當初曾被南霽雲一箭射中幾乎身亡,好不容易纔救回一條性命,卻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這一次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不用問,這也是葉暢用的“神兵利器”的傑作安祿山忍不住仰天怒吼了一聲,心中憤悶欲狂。
若不是葉暢,此次政變,他就是獲得全勝的大贏家。李亨就算是上了臺成爲皇帝,安祿山有把握將之控制在股掌之間。可是因爲葉暢,不但李隆基脫身逃離,而且還讓安祿山損兵折將,連自己的兒子都危在旦夕
恰恰這時,崔乾佑的使者前來,將崔乾佑吃了個大虧的事情稟報與他。對安祿山來說,這可是舊仇未報,又添新恨,他一對眼睛瞪得如蛙一般,肥碩的肚子也因爲生氣而鼓起,只覺得胸腹之間,彷彿被水泥塊給堵住了,幾乎透不過氣來。
回頭又看了看兒子暫時呆着的屋子,這是葉暢的宅院,因此有不少房間都用了玻璃窗,算得上是比較奢侈了。安祿山又看着那親衛:“葉宅之中,是否還有旁人?”
“沒有,走得於淨,搜了一遍,未曾見着人,只是有一間屋子……”那親衛看了安祿山一眼:“前有木牌,我等未曾入內。”
“爲何?”
“木牌上說入者必橫死。”那親衛有些吞吞吐吐:“被天雷地火擊殺
“放屁”安祿山聞言大怒,他厲聲道:“領我去看看”
親衛帶着他一行來到那間屋子前,那間屋子是葉宅裡院的一間小屋,原本應當是李騰空供奉道祖的,只不過現在空了出來。安祿山在外站定,向裡望去,卻見門窗緊鎖,幾乎是密不透風。
在門上有一塊木牌,上面寫着一連串的字,安祿山並不識字,但他身邊自有幕僚,嚴莊留在他宅裡,高尚卻在旁邊,上前念與他聽:“安祿山部下不可擅入此屋,違者必爲天雷地火擊殺……”
“進去看看。”安祿山向那親衛命令道。
那親衛臉色頓時白了起來:“這個……這個……”
“你自家不敢進去,還不會抓個人去?”安祿山怒道。
親衛聞知覺得有理,便很快在旁邊宅中抓了個人來,那人戰戰兢兢,推開屋門,屋子倒沒有鎖進,只不過推開之後,裡面突然傳來卟噗卟噗的異聲,嚇得那人連滾帶爬跑了出來。
“那是……麪粉”
“原來是麪粉……”
跑出來的人灰頭土臉,身上全是粉白之色,仔細一看全部是些麪粉。親衛見此情形,總算放下心來,舉步入內,便見那小屋之中,到處都是灰朦朦的,卻是從閣樓之上漏下的麪粉。
面僂漏得很快,大約是推開門時打開了什麼機關,致使這些麪粉象雪花一般飛舞下來。那親衛定睛看去,只見屋中間豎着一個碑,碑上隱約有字,但是看不清那字寫的是什麼。
他站在門前稟報之後,安祿山向高尚道:“高侍郎去看一看,究竟寫的是什麼?”
此次政變之後,李亨論功行賞,高尚、嚴莊都得了官職,象高尚,就得了一個工部侍郎。聽得安祿山之令,高尚邁步入內,他進去一看,屋裡甚暗,那石碑有字的一面又背對着唯一有光的門,當下命人拿火把來。
那親衛從外拿了個火把進去,見面粉還在朔朔落下,不由笑道:“原來葉暢是故弄玄虛……”
他邊說邊入內,話音還沒有落,便見火把上的火光騰的跳起,瞬間變成一個火球,然後轟的一聲巨響。
安祿山站在院子裡,他離得比較遠,加之爲人多疑,身邊一直有數十個甲士護衛。他也想知道,屋裡的石碑究竟寫的是什麼,當那團火光沖天而起時,他心裡的唯一的念頭就是“壞了,又上當了”
然後,他覺得身體象是被什麼東西推動了一般,整個人被拋起,而震耳欲聾的響起幾乎同時衝動,震得他整個人都失去了意識。
直到頭部重重撞在什麼地方,他才醒了過來,再看過去,卻見四周一片瘡夷,以那小屋爲中心,葉宅一大片地方都被蕩爲平地,而那小屋,更是隻剩餘一個大坑
到處都是火,到處都是哀嚎與慘叫,到處都是驚恐與絕望
“高尚,高尚”安祿山嚎叫着爬起,覺得面上疼痛難忍,他伸手一摸,一手都是血。再看原本擋在他身前的那些甲士,一個站着的都沒有,甚至連還完整的,都只剩餘寥寥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