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商會”
“這葉中丞所言是真是假,他真辦了安東商會?”
“聽往來長安的胡商倒是說過,那安東商會了不起,他們甚至還有一家坊櫃,名爲安東銀行,發行飛錢,只是一張紙,便可以通行天下,甚至在咱們龜茲,也可以用那紙換取銅錢、絹帛”
“竟然這麼會賺錢,有這等本領?”
羣情一時間被葉暢調動起來,衆人都是紛紛議論,彼此交換着意見。越是說得多,有關葉暢辦安東商會的事情,傳播得就越廣,而且更具傳奇色彩。特別是那些長安城中的貴女們,當初支持葉暢開邊之策,個個將自己的私房錢、嫁妝拿出來,湊成黃金來幫助葉暢,這其間還多了幾分浪漫。
衆人再看葉暢時,眼中的懷疑猜忌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對亮閃閃響噹噹的銅錢的狂熱。大唐之際,可沒有後世那麼多空談仁義的惡俗,大夥萬里迢迢來衛邊,爲的不就是搏個富貴麼?葉暢既是安西大都護,又有賺錢的本領,跟着他豈不是富貴可期?
特別是那些佔了屯田的軍將們,這時一琢磨,佔着屯田畢竟是於犯法紀不說,而且一年收那麼幾千石糧,折換成銅錢還不過幾十貫錢,哪裡比得上聽從葉暢可能從安西商會獲得的收入?
“我初來乍到,大夥可能會懷疑,我所言不實。據我所知,安西至少有幾項,遠勝過遼東。其一,便是金山,金山何以名之,因爲可採黃金,如今私採者衆,少有管制,我第一件事是將這金山收入安西商會管理;其二氣候宜產棉,如今棉布,雖是價值不如幾年前,但亦有利可圖,有棉便可織棉布;其三可冶鋼鐵,龜茲鋼之名,早已揚於西域,而我有鍊鋼之法,更勝過龜茲鋼;其四交通便利,宜於商貿,自古以來,商旅往來於安西,貨通中外,其間無數人富可敵國,今日我等守衛這商旅要道,豈可空手而歸;其五乃宜放牧,天山南北,水草豐美,放牧牛馬羊豬,可獲厚利……”
葉暢一一說來,其實並沒有太多新的東西,但都結合了安西當地實情,此前這些軍士們不懂經營,故此只能空擁寶山,如今聽得葉暢說起來,一個個不禁大感振奮,只覺得葉暢說得極有道理。
旁邊的衛伯玉這個時候卻從狂熱的氣氛中清醒過來,看着葉暢侃侃而談,他幾乎佩服得五體投地。葉暢說完之後,軍士盡皆歡呼,聲音直上雲霄,駭得營外天威軍將士,一個個臉色變了。
“衛伯玉,你還等什麼,快帶人去,將畢思琛家給我查抄了”葉暢又轉向衛伯玉。
“葉中丞一番話語,如今軍心盡收了,便是有一二畢思琛親信,此時亦無能爲,他們更要擔心地是不是會當成畢思琛同黨,一起被抄家……我要小心辦事,辦得漂亮了,自然不愁富貴”
拿定了主意的衛伯玉,響亮地應了一聲,然後帶人便走,他在軍中時日不短,故此也有不少好友摯交,轉眼間,百餘人便跟着他離去了。
“衛伯玉辦事去了,汝等當中,尚有誰人可爲我用?”葉暢又道。
一人環眼紫髯,排衆而出,大聲說道:“衛伯玉不過豎子,安能比我,我願爲中丞效力”
他的口音帶着明顯的胡音,出來後衆人都是肅然,比起方纔衛伯玉更是安靜,而且人人點頭,證明他確實是衆所信服之人。葉暢暗暗稱奇,上下打量着他,見他形貌,頗有非漢人相貌處,笑着道:“汝胡兒乎,亦知爲華夏效力,姓名誰何?”
“某,白孝德是也”此人奮然道:“天子不以胡人爲外,選拔爲將,破陣奪城,中丞何以某爲胡人而小覷”
葉暢愣了愣,他對於諸胡蕃夷,確實有些不信任,聽到這白孝德批評,心中一凜,這裡是安西,漢人雖然也多,胡人卻佔了大半,如果不能任用胡人,那麼自己想在這裡站穩腳,會相當困難。
想到這裡,他一拱手:“是吾之錯,輕慢壯士,當向汝謝罪。汝面雖爲胡,心實向漢,我不當小覷汝。”
他鄭重認錯,衆人相互看了看,只覺得這位葉中丞善於納言謙遜隨和,更更歡喜。葉暢召白孝德上前道:“我此次來,趕得甚急,未帶親兵,恐爲奸人所乘,故此遣人先至碎葉,調天威軍五百騎爲親隨。如今得汝等,吾無憂矣,當使天威軍還駐碎葉。不過他們往來奔波,甚爲辛苦,你且執我軍令前往,在別處覓營安置他們,許其休養三日再啓程離開。羊兒,你隨白將軍前去招呼。
王羊兒愣了愣,若他再跟着出去,葉暢身邊就只剩餘善直一人了。但被葉暢目光掃過,他只能應了一聲,跟白孝德便向外去。
“其餘軍士,令伙房殺羊煮肉,今日軍中不禁酒,但禁醉者出營”葉暢又道。
諸軍更是歡呼,都道這位葉中丞會做人。
李晟帶着五百天威軍在外等着,見葉暢進軍營後好半天,裡邊時不時傳出喧譁聲,但後來又傳出歡呼聲。過了會兒之後,就見一少年將領,興沖沖帶着一百餘人出來,也不理會他們,徑直離去。他原本想攔一人詢問裡面情形,可是想到葉暢不准他輕舉妄動的警告,便又有些猶豫。
又過了一段時間,見王羊兒領着十餘名將士出來,那將士爲首者環眼紫髯,甚是雄壯,王羊兒原本也是威武異常,但在賣相上,卻還不如這人。
“羊兒,裡面情形如何?”他有些緊張地問道。
“很好,葉中丞已經買下了這裡所有的人。”王羊兒撇着嘴道。
他心裡是有些不痛快,他是勇將,講究的是橫刀立馬三進三出,葉暢卻到了安西軍營中,只是寥寥數語,再加上一些許諾,便將安西軍盡數折服。這種本領,他理解不了,只能當是葉暢揮舞着開元通寶,將安西軍上下全部買了下來。
白孝德臉微微一紅,王羊兒說的刻薄,卻一針見血。不過他也有自己的心思,他雖是勇武,卻非只知魯莽之人,葉暢專門令他出來招待天威軍,分明是相當看重這支部隊,故此一笑道:“葉中丞說諸位遠來辛苦,又立下功勞,不可不犒勞,如今已經在準備酒肉,還令我闢出營房,請諸位暫歇。”
李晟看着他,心裡怎麼也扭不過來:葉暢只帶着兩個人進去,怎麼就將事情解決了呢?
這些安西軍,方纔還處在譁變的邊緣
不僅是他搞不清楚,遠處的李綰,同樣也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覺得葉暢象是吐火羅的魔術師一般,有一隻翻雲覆雨的手,讓局勢變來變去
他在酒樓上與葉暢分開之後,一直仍然關注此事,先是畢思琛帶兵追擊,那時他就憂心忡忡,結果畢思道帶着一百人出去,沒發一箭一矢就被葉暢擒了,而且葉暢身邊還出現了天威軍,這讓李綰明白,葉暢到這裡並非毫無底氣。
但葉暢就帶着五百天威軍,便敢闖安西軍數千人的軍營,到這之後,還只帶了三個人,便深入滿是敵意的軍營之中,則讓李綰驚恐萬狀,同時也暗暗佩服。別的不說,葉暢當得上“一身是膽”四個字了。他原本還想着當如何把葉暢從軍營中救出來,要不要去求程千里,結果轉眼之間,事情就解決了。
他心中實在有太多疑問,此刻便行了過來,抓住一個天威軍士兵道:“這位兄臺,有事向你請教。”
“郎君請說。”那天威軍士兵是個老兵,聞言笑道。
“你們天威軍與葉中丞有交情?”
他問的時候,離李晟、白孝德等不遠,白孝德也豎起耳朵傾聽。那老兵一拍腿:“豈只有交情”
“哦?”
“天威軍上下,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是葉中丞救下來的”那老兵語出驚人:“也不知多少離開軍中的弟兄,前往投奔葉中丞,如今都混得個富家翁
聽他這般說,李綰、白孝德都覺莫名,那邊李晟卻咳了一聲,有些尷尬。
他初到天威軍時,對葉暢的印象很不好,爲這個原因,還曾經被天威軍排擠過,故此,他是親身體驗過葉暢在這支軍隊中的聲望的。
天威軍原本就是隴右節度兵馬,當初葉暢初次從軍,趕赴隴右河曲,大敗犬戎,便與這一支軍有交情。更重要的,他在軍中改進軍醫制度,推行烈酒消毒、衛生防疫等制度,又以犬戎人爲人體試驗對象,不知救了多少傷兵的性命。哥舒翰強攻石堡城一役中,死傷甚衆,但憑藉着葉暢改進的軍醫制度,挽救了成千上萬傷兵的性命,這些將士,自然將之歸功於葉暢。
再就是葉暢招募軍中殘疾老孤者,爲了他們不惜與韋堅之子衝突,從那之後,天威軍中離開之人,倒有大半到了遼東,昔日的袍澤之誼,將來的退役出路,都讓天威軍上下,不視葉暢爲外人。
“原來這軍醫之制,竟然是葉中丞所建”聽得這裡,白孝德也忍不住一拍大腿,眼中閃閃發光:“早說的話,哪裡要葉中丞辦什麼安西商會,僅這一條,咱們也要對葉中丞惟命是從”
話說得極漂亮,衆人都笑了起來。
此時葉暢在軍營之中,正接受將士行禮,他一一慰勉,不過片刻的功夫,便將那些大小軍頭掌握住了。衆軍士散去之後,也都興奮地討論葉暢可能會帶來的變化,就在這時,聽得外頭說,安西副都護程千里來了。
葉暢一笑,他是安西大都護,程千里爲副都護,名位上來看,程千里乃是他的副手。只不過這些天,程千里一直未曾來見他,顯然,對於高仙芝,程千里甚爲忌憚。
他聽說高仙芝評價程千里是“面似男兒,心如婦人”,雖然不免偏頗,但可見這位程千里確實有些困擾於微末小事,不能當機立斷。
“請來相見。”他命令道:“諸將與我一起相迎”
那些圍着他的軍頭將領們不禁有些訝然,葉暢今日,先殺鄭德詮,又縛畢思琛,手段狠辣,而且絲毫不給高仙芝留顏面,可對這位程千里副都護,倒是有幾分敬重。
葉暢到了中軍大營門前,便看到程千里帶着幾十名親兵匆匆而來,他立住腳,笑吟吟相望。
程千里遠遠見他,忙向前急趨,然後單膝跪下下拜:“卑職安西副都護程千里,拜見中丞”
見他執禮甚恭,葉暢便知道,自己在軍營之中的所作所爲,已經傳入他耳中了。當下快步向前,將他扶起:“程公不必多禮,來來,我正有事要請程公相商。”
程千里起身之後,聽得他這話,心裡突的一跳。他悄悄看了葉暢身邊一眼,只見高仙芝留在龜茲的幾乎所有軍頭,如今都跟在葉暢身後,對葉暢的態度,比起對高仙芝還要恭敬。他心裡暗歎一聲:果然好手段,高公雖是人傑,但遇此子,只怕未必是他對手
他很清楚爲官之道,象他們這種鎮邊武將,第一要務不是能打仗,而是在朝廷中人脈夠足。高仙芝背後靠着的是高力士,哥舒翰如今則與楊釗關係緊密,他程千里在安西資歷功勞都足夠,但爭安西節度使時沒有爭過高仙芝,原因就是朝中沒有大佬支持。
而眼前這位少年主官,卻是幾乎與高力士、楊釗相抗衡的人物,在天子心中,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臣。所以他雖然跋扈,在邊疆行事膽大妄爲,天子也只能壓壓他的官爵,支使他東奔西走,卻從來沒有說要追究他責任之意。
“某聽聞畢思琛做亂,欲害中丞,但得到消息晚了,未能及時趕來,還請中丞見諒。畢思琛在軍中盤踞久矣,必有同黨,願爲中丞查之,以絕後患”程千里口中說道。
這是同畢思琛劃清界限,也是向葉暢表忠心。葉暢笑道:“畢思琛爲軍中大將,我不好擅誅,將押解歸京。他爲罪首,餘者不過受其脅迫,不必追究。況且如今軍情緊急,我正有仰賴程公之處,不必爲此等小事分心”
“軍情?”程千里心中又是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