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身體雄壯,面色白皙,看上去不象是高句麗人,倒有幾分象漢人
不過高句麗人原本就有許多漢人遺種,而且在他內心深處,也更希望自己是一個漢人。
“大使,兵已備齊了。”副將李嗣業催馬上前,低聲對他說道。
“好,好”高仙芝甚是高興,看了看左右,對程千里道:“這都護之地,便託付與君了。”
“大使只管放心,必萬無一失,某祝大使旗開得勝,馬到成功。”程千里笑道。
“也不知朝廷的援軍幾時能來,我軍此次可謂傾巢而出,若是援軍到得晚了,諸部怕有異動。”跟在李嗣業之後的郎將段秀實低聲道。
高仙芝有些不滿地看了他一眼。
這廝最慣潑冷水,說起話來有些刺耳,若不是有幾分本領,高仙芝早就不容他了。
此次出征,高仙芝已經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爲了獲取朝廷支持,他在天寶九載底專門以獻俘的名義回了長安,直呆到天寶十載四月才離開,將高力士、楊釗的門路都已經走通,朝廷裡外都願意全力支持他這一次遠征。
若說有反對的聲音,外是葉暢,內就是這個段秀實了。不過段秀實官卑權小,對他影響不大,葉暢則不然,葉暢官高權重在其次,這些年經營兵疆,葉暢儼然成了大唐邊事第一人,他的意見,對於朝廷中樞的影響極大,若非如此,高仙芝也不必專門進京解釋。
“秀實,休要多言。”李嗣業瞪了段秀實一眼道。
“是。”段秀實也知道自己有些過了,大軍出征之時,怎麼能掃主將之興,高仙芝若是個心胸狹隘的,直接就在戰場上弄個必死之任務與他,他的下場就慘了。
“不知朝廷會派何人來,若派的是……”
就在高仙芝準備下令出兵之時,突然間,聽得外邊聲音傳來:“報”
高仙芝眉頭一皺,回過頭去望,見一名斥侯飛奔而來。
“何事?”那斥侯跪下之後,高仙芝問道。
“朝廷以葉暢爲安西后軍大總管兼安西大都護,領朔方、河西、隴右三鎮援軍三萬,發沿途民夫十萬,支援安西。”
“葉暢?”高仙芝聽到這個名字,眉頭不禁抽了一下:“怎麼會派他來?
換誰來都不該派他來,葉暢對這次遠征,原本就是不看好,他會不會盡心盡力?
“知道了,千里,你準備迎接,我們先出徵。”
沒有多想,高仙芝哼了一聲,下令道。
這邊宰牲祭旗,大軍拔營而起,魚貫出營。安西、北庭兩節度四萬餘兵馬,隨高仙芝出征者有三萬,再與僕從軍會合,人數亦有八萬之衆。天威軍在這之前便已經被高仙芝帶來,只不過他們是客軍,只負責保護高仙芝部後翼糧道。現在朝廷又派三萬援軍,足以⊥高仙芝後顧無憂了。
“葉暢若來,只怕還有爭執。”段秀實在李嗣業身後道。
這一次他壓低聲音,不令高仙芝聽到。李嗣業點了點頭,心裡暗歎了聲,朝廷也是糊塗,遣人來倒還罷了,怎麼會遣將?就算遣將,也不該遣一直反對在安西有大軍事行動的葉暢啊
眼見大軍列隊紛出,他也跟着本部,正待離開。就在這聲,卻聽得後方又有人喊:“報”
人喊馬嘶中,若不是注意,這聲音幾乎聽不到。李嗣業望去,又是一使者,渾身是汗,馬幾乎要力竭,飛奔而來。
那軍使單膝跪在高仙芝面前:“大使,葉中丞來見大使”
“葉中丞?哪個葉中丞?”高仙芝一愣。
“御史中丞、安西副大都護葉暢。”
高仙芝與李嗣業都不禁愕然,段秀實更是一縮脖子,只覺得汗涔涔而下。
朝廷委任葉暢的命令纔到,葉暢本人就到了,這豈不證明,葉暢在朝廷任命出來之後,便立刻出京,馬不停蹄在往這趕?
若是如此,這葉暢恐怕是來者不善啊……
高仙芝面色陰沉,小聲咒罵了一句,然後道:“休要理他,我們自走,千里,你去應……”
話沒說完,便看到東方十餘騎飛馳而來,再仔細看時,發覺只有五人,卻有十五匹馬。
這是一人三馬,千里疾馳的架式。
高仙芝神情更是冷漠,一股莫名的怒火,在他心中騰騰而起。
他之所以這麼熱衷於此次遠征,根本原因還是在於此次遠征能帶來的巨大好處。不僅僅在朝廷上,可以憑此升官邀賞,更重要的是,劫掠所獲,能讓他大發橫財。
他雖不通文字,可是葉暢治疆的邊策論他還是聽人爲他講解過,對其中經營邊疆需要有利可圖才能長久的說法,是舉雙手贊成。但對於怎麼樣有利可圖,他與葉暢的觀點相左,葉暢以爲需要自己慢慢經營,他卻以爲,一切經營都不如搶劫掠奪來得快來得多。
葉暢這麼急切地趕來,可就是來斷他升官發財之路的,漢人有句話,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大使?”李嗣業低聲呼了他一聲。
高仙芝整理了一下心情,示意部隊繼續開拔,自己撥轉馬頭,對着葉暢一行來的方向。
沒多久,他終於看清楚來人的長相。
不用問,居中的那個年輕人肯定是葉暢,在他身邊,另外四人,一看就是精悍勇猛之輩。高仙芝在自己身邊,也見過不少這樣的人物。
“高大使,早聞大使威名,今日一見,快慰平生。”葉暢從馬背上翻下來,站都有些站不穩,要靠着馬身子,才勉強站得住。
“某乃粗人,不知文雅,莫說那文縐縐的屁話,某不懂。”高仙芝揚着下巴,傲然道:“汝乃何人,爲何縱馬闖軍?”
“某葉暢。”葉暢喘了會兒氣,身體好過了一些,然後昂頭道。
高仙芝的敵意很明顯,哪怕他在長途勞頓之後反應遲鈍,也能清楚感應得到。
“葉暢……那又如何,你不在雲南,到這裡做甚?”
方纔的信使還未退走,就在一旁,他便如此,擺明了是輕慢葉暢。這等行徑,葉暢就是現在不知道,用不了多久也會知曉。
高仙芝狂妄,由此可知。
葉暢神情一凜,腰自然挺直起來。
他萬里迢迢,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來,可不是來吃高仙芝掛落的
神情一凝,他向後退了兩步,郎聲道:“既是如此,高大使請自便,某在此祝大使馬到功成——當心蠻夷反叛。”
說完之後,他轉身便走,竟然也不與高仙芝道別。
高仙芝身邊一將大怒,按劍欲起,卻被另一人攔住。高仙芝沒有反應,馳馬向前,那邊按劍欲起之將眼睛轉了轉,上前在高仙芝身邊道:“兄長,程千里之輩,男面婦心,不可倚仗,無法與葉暢爭鋒。若葉暢挾皇命之威,有意誤我糧械,我方遠征,如之奈何?”
此語入高仙芝耳中,高仙芝不禁眉頭皺起。
說話之人名爲鄭德詮,乃高仙芝乳母之子,性情驕矜,倚高仙芝之勢,自大慣了。他說話雖是爲高仙芝着想,實際上卻也是看葉暢不順眼,對於這廝年紀輕輕便當到如此大官感到不爽。
“鄭郎將所言有理,大軍懸於外,豈可後路不安?”攔住鄭德詮之人亦輕聲道:“況且今日大使輕慢於他,他豈有不怒之理?”
說話的人便是封常清。在葉暢另一世的歷史中,高仙芝以封常清管軍紀,杖殺鄭德詮,但或許是葉暢間接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此時封常清不但沒有杖殺鄭德詮,兩人還頗有交情。
“依你們之見?”高仙芝問道。
“我看葉暢來此,只帶着三五人,軍中諸將士,盡皆大使手中老人,必不服他。程千里與大使異心,但畢思琛如今甚是敬服大使,他爲大將軍,葉暢必不敢輕之。大使可令畢思琛亦留於龜茲,令其與葉暢想抗,有畢思琛在,程千里也不敢與葉暢勾聯過甚……”
封常清低聲說着,高仙芝點了點頭,但那鄭德詮眼睛轉了轉,覺得自己若什麼都不說,實在是顯得自己不如封常清,故此亦開口道:“兄長,畢思琛曾奪兄長田莊,如今雖是揭過,可是誰知道他心中是否還記此事。我願留下,爲兄長盯住畢思琛”
“不可”封常清聽得此語,一驚開口道:“葉暢其人也是治兵慣了的,鄭郎將留下,恐有憂患。”
“無妨,他方纔在我面前,只能忍氣吞聲退下,除了暗中使些手段,他還能何爲?”高仙芝卻有些驕狂:“不過是在邊地撿了些便宜,遼東、雲南並無英雄,致使豎子成名罷了。德詮,你去與畢思琛說,讓他留下,常清,畢思琛之部,由你督領。”
封常清原本還想反對的,但聽得讓他督領畢思琛之部,心中一動,他不遠萬里來投奔高仙芝,又屢屢自薦,頂着衆人的鄙視才爬到如今位置上,不就是爲了有獨當一面的機會麼?
想到這裡,他便沒有再反對,而是拉過鄭德詮:“鄭郎將,你要當心,最好隔絕葉暢與軍中士卒,令其不能知曉軍中之事。若能如此,葉暢再狡計百出,也奈何不了你”
“放心,我知曉”鄭德詮嘿嘿笑了兩聲。
葉暢在高仙芝那裡受了一肚子氣,還是提醒他要注意胡人反叛,但他心中明白,高仙芝必然是聽不進去的。他也別無良計,只能暫且做罷,另外再做打算。他萬里奔波而來,早就疲憊不堪,也不等大軍盡走,徑直去尋了一處營房住了進去。
這一睡覺得極是香甜,當真是鼾聲如雷。直到次日正午,腹中飢餓,才讓他醒了過來。出來看時,善直與王羊兒都已經醒了,一臉氣鼓鼓的模樣,見到他,兩人對望一眼。
“你先說。”王羊兒道。
“你說”
“你是中丞兄長,當是你說”
“你是親衛,你說纔對”
這二人自初見面時較過力氣之後,關係就一直這般,鬥來鬥去,不是較力就是較氣。葉暢也懶得於涉他們,見這模樣,起身伸了個懶腰:“睡得好覺……肚子餓了,沒有吃的麼?”
“正要與你說呢,這賊胡竟然不給咱們備吃的,說是什麼軍中伙食,皆有定數,我們都非軍中之人,借我們在軍營中休息,已經是給面子了,否則……
“不要說了。”葉暢一揚眉,知道必然是沒有什麼好話的,他心裡卻是冷笑,高仙芝這個人貪婪驕橫,果然如自己所料,自己到來,他心中不快,給自己臉色看,然後下邊的親信就敢蹬鼻子上臉
不過以爲自己是好欺負的,那就大錯特錯了。
“羊兒,有件事情要交與你。”
“何事?”
“你久隨王公,與軍士爲伍,去打聽一下,軍中糧餉情形,是不是按時發放。”葉暢眯着眼睛道:“軍中是否有欺凌壓迫之事,是否有冤屈……”
“莫說那麼多,我記不住。”王羊兒捂着肚子:“我要吃飯,不填飽肚子,我做不成事。”
葉暢哈哈一笑:“那好,咱們便去尋飯吃”
他們出了軍營,徑直去龜茲城中尋酒樓客棧。這龜茲乃是絲路之上的一處要衝,自然有的是客棧酒樓。不一會兒,便尋得一家,羊奶子、燒羊腿,這些西域的物產,少不得端上來,衆人大塊朵頤,倒是吃得歡喜。
“十一郎,在長安的時候,你急匆匆而來,如今怎麼反倒閒了起來?”善直邊吃邊問道。
“那時我急匆匆來,是希望還有挽回的餘地,但我雖拼了老命,別人卻不領情,多說無益,徒惹人怒,倒不如沉下心來,好生做好善後之事。”葉暢眯着眼,怒火在他眼中一閃而過:“能救多少人便救多少人,能挽回多少損失就挽回多少吧……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向來積極奮進,這種將事情成敗推之於天的事情,還真的非常少見。善直覺得有些訝然,盯了他許久,又問道:“你擔心大敗?”
“我擔心有何用,我上書朝廷不知多少回,邊事以經營爲主,攻伐爲輔,可是朝廷上下,有幾人將士卒性命放在心上?安祿山折幾萬人,哥舒翰折幾萬人,如今高仙芝又欲折幾萬人……都是我大唐精銳,他們盡皆折損了,萬一華夏有事,誰人還能來護衛扶持?”葉暢發了幾句牢騷,旋即搖頭:“且不說這個,吃飽了沒有,吃飽了我們來逛逛龜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