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于仲通確實不信,會有商家主動來幫忙。
在他印象當中,商人可都是錙銖必較一毛不拔的貨色,若是商人願意爲一件事情投錢,原因一定是那件事情能給他們帶來數倍的利潤。
葉暢能給這些商賈什麼利潤,讓他們心甘情願跑來相助?
鮮于仲通琢磨了好一會兒,雲南雖然也產絲綢,但僅僅是絲綢罷了,除此之外,哪裡有什麼物產,值得這些商賈來此?
“想來是些被葉暢賺錢之名唬住的蠢貨,來此博一時僥倖,若是有些積累的商家,必不會如此”猶豫了一下,鮮于仲通又道。
“都有些什麼人?”這次楊釗沒有理睬他了。
“有長安琉璃行的胡家、廣陵米行的沈家、蘇州絲行的韓家……”
那吏員拿出了一大串名刺,都是著名的豪商,而且其中數家,都在成都亦有分號,鮮于仲通即使未曾與之打過交道,也聽說過其人。
或許這些人都比不得王元寶那般富可敵國,但他們加在一起的影響力,卻比十個王元寶加在一起都大,因爲在他們背後,往往都有朝中權貴、宮中貴人的身影,或者於脆就是山東世家的產業
“這怎麼可能……”鮮于仲通喃喃地說了聲。
“請他們進來吧。”楊釗雖是驕傲,聽得這些人,想到他們背後代表的勢力,卻也不敢太過託大。
不一會兒,衆人紛紛進來,十餘位富商濟濟一堂,紛紛向楊釗見禮。
楊釗注意到爲首者,乃是覃勤壽,不由心裡一跳。
這個覃勤壽,乃是葉暢的人,幫葉暢在成都建櫃坊,也就是安東銀行分號,葉暢初入成都時,便帶着他來見過楊釗,請楊釗多多與他方便,故此,他沒有送名刺來。
楊釗如今對葉暢的手下相當瞭解,覃勤壽原本是葉暢在家鄉的舊交,多年以來,葉暢對他都是極爲信任,在提出銀行之論後,便帶着覃勤壽爲之。覃勤壽也不負所望,先是在長安助葉暢辦第一座銀行,接着葉暢回遼東辦第二座時,他留在洛陽辦了第三座,現在又到成都來辦第四座。
“原來是覃勤壽……汝等來見我,不知有何進言?”
在楊釗面前,諸人自然沒有座位,楊釗待他們禮畢之後便直接問道。
“僕等欲籌資助邊,沿途經歷,請楊公行個方便,下令與諸州縣主官……
覃勤壽代替衆人發言,其實這個命令,葉暢完全可以下,不過他不想楊釗在背後搗亂,故此還是將一切挑開來爲好。
楊釗也明白他的心思,心裡暗歎了一聲,若是放在當年兩人交情好的時候,葉暢絕對不須要這般小心翼翼,他也絕對不會猜忌,現在這模樣……終究是立場不同。
他此時就完全沒有想到,正是他,將葉暢拉下這潭污水的。
“等一下你們究竟做何打算,竟然如此好心,要籌資助邊?”旁邊的鮮于仲通開口道:“若其中有詐,誰能負起此責?”
“此公何人也?”覃勤壽訝然道。
有認識鮮于仲通的本地商戶,便介紹了鮮于仲通身份,覃勤壽聞言,執禮甚恭:“鮮于公,爲國分憂,乃我大唐萬民之天責。我等雖是商賈,亦知若無大唐之興盛,便無我等之財富,故此……”
“你看某象是傻子麼,某曾爲劍南節度這般高官,難道你不知道這世上做官的比奸商更會說謊?”鮮于仲通口不擇言,打斷了覃勤壽的話語。
“哈哈……”覃勤壽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他畢竟不是葉暢,若是葉暢在此,早就打臉打回去了,你自己這等廢物官僚,無報國之心,以爲百姓就也無報國之心?
不過這些豪商們,倒真不是爲報國而來,楊釗見覃勤壽神情,便知道這其中另有奧妙,當下緩緩道:“我與葉十一,多年至交,覃勤壽,當初葉十一引你來我府中時,他曾與你說過吧?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說與我聽,我也好相助
“這個,葉郎君提出一策,名爲開中法。”
“開中法?此爲何意?”
“就是……”
葉暢沒有說這個方法需要保密,故此覃勤壽便說了出來,葉暢其實是將明時的開中法提前到唐朝用了出來。豪商們爲葉暢提供糧食、物資,在結算之後,可以換取安東銀行的票引,憑藉這票引,可以以低於正常價格一成半的價格,從遼東收購遼東產的商品,而且憑藉此票引,這商品運販天下時無須給付入城關稅。
且不說低於正常時一成五的進貨價格,單是免除入城關稅一項,便足以⊥豪商們趨之若鶩了。
而且,葉暢能賺錢,乃是所有豪商們的共識,跟着葉暢,就算吃不倒肉,能喝些湯也不錯。
待聽得覃勤壽說完這開中法,鮮于仲通的嘴巴已經合不攏了,而楊釗卻忍不住擊節讚歎:“葉十一竟然還藏着這般妙法”
這確實是妙法,誰都知道,大唐拓邊最麻煩的事情不是四周的戎狄,而是如何往邊疆輸送糧食、器械,對朝廷來說,這是極大的壓力。朝廷徵發百姓運送,屬於服徭役,往往逼得百姓民不聊生。而現在轉到商人手中,則屬於商人僱工,商人得支付報酬,民夫便是有怨氣,也是先撒野向商人,而不是朝廷。
在有的時候,商人便替代朝廷承受了民怨,他們求利,朝廷求穩,倒是相得益彰。
楊釗爲戶部侍郎時間也有兩年,越是咂摸這個,他便越覺興奮,這樣一來,朝廷幾乎不花費什麼,只是少收些稅——那些稅也原本就是被各級官吏層層扒皮扒掉的,沒有多少能入國庫——而欲做之事卻完成了。
他猛然想起葉暢修陳留到彭城的道路便是如此,朝廷一分錢沒有花用,卻得了這條道路之利
當初看不明白,現在才知道,原來葉暢修路,其實是爲這種開中法做試驗啊。只不過當時此法初試,別的商人不敢涉足,葉暢便以安東商會名義,辦安東銀行,來投入此事之中。開了此頭之後,那些嗅覺靈敏的豪商,自然紛紛跟進。
“你們想要如何方便,只要本官能做得到,自然會給予。”想到這裡,楊釗對葉暢的佩服可謂達到了一個頂點,心中明白,自己在理財方面,真的差了葉暢不只十萬八千里。不過這沒有關係,自己只要比葉暢會做官就行,哪怕葉暢本領再大,最後還不是被自己打發到各個地方,爲自己撈取功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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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公”鮮于仲通有些急了。
楊釗微一擺手,向他使了一個眼色,這眼神有些冷,鮮于仲通接觸之後,這才猛然醒悟。
對於楊釗來說,久在劍南,終非好事,他最大的目的,還是回到長安中樞。當然,回去有兩種方式,一種是灰溜溜地等着楊玉環撈他,還有一種是風風光光憑藉功績。儘管李林甫有意堵住楊釗立功之機,但是有協助葉暢築城這一事實,李林甫想堵也堵不住。
自己再說話,那麼橫在楊釗回京之路上的障礙就是自己了,哪怕此前兩人交情匪淺,楊釗也不會念什麼舊誼——他與葉暢的舊誼,現在不就完全變成了相互利用麼?
“有幾處需得楊公相助的,其一我們會在成都買一批糧,同時購一些斧鍬等工具……”
需要楊釗做的事情,無非就是允許他們在成都買糧買物,還有就是允許他們僱請劍南道閒雜百姓爲勞力,準這些勞力在劍南至雲南的道路上自由遷移。此時爲禁流民,百姓連出個縣都要嚴加管控,何況這是去千里之外的地方
“連你們都知爲國分憂,本官豈能比不過區區百姓”楊釗聽完他們的請求之後,義正辭嚴地道:“自然準了”
他轉向崔圓:“崔司馬,拿紙筆來,待本官書寫公文,令文吏挑過,蓋上大印後頒發各處,務必令各地官員全力配合,不可有半點懈怠”
崔圓拿來紙筆,但在遞給楊釗的同時,小聲提醒道:“若是許他們在成都購糧,只怕成都米價應聲上漲……”
“無妨,我等來之前,已在山南、江南西道採購糧食,快則一月,慢則兩月,必有大批糧食入川。”覃勤壽道。
莫說有他這句話,就算沒有這句話,楊釗也不會在意成都糧食價格上漲的問題,只要餓不着他,能幫他早些回長安,就算餓死個十萬八萬的人,那又何妨?
出了楊府大門,諸商人都是鬆了口氣,胡家掌櫃笑道:“在長安時,這位楊公可不大好說話,不曾想在此處,竟然如此隨和,諸位都是曉事理的,發了財莫忘了打點啊。”
“你道他是隨和,無非是看在覃兄的面子上,若換了我們單個來,只怕連楊府的門都難進去”有人道。
覃勤壽嘿然一笑:“我哪有什麼面子,真正有面子的是葉郎君,各位可都是識貨的,此次葉郎君開邊之事,乃是他《邊策》、《國富》二論之實用,若是得成,此二論必成我大唐治國之略,到那時,咱們這些商賈,日子也會好過許多。就算不談這個,單說此次葉郎君拿出來的好處,朝廷給的,還有葉郎君自己給的,足以⊥諸位賺得盆滿鉢滿,諸位千萬記得,莫在誤了大事”
“不須覃兄吩咐,咱們大夥心裡有數,誰誤了大事,就是斷了大夥財路,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到時不用葉大使說,咱們這十餘家,首先就不放過那廝”
衆人紛紛表態,覃勤壽聞言連連點頭,但最後,他還是象漫不經心一般,補充了一句:“咱們這十六家,是葉郎君挑出來的,後邊還有三十餘家等着補上,若是有哪家覺得錢賺夠了,不欲與大夥在一起,那就請早些退出去,有的是人要來呢”
大夥都哈哈笑了起來。
誰那麼傻,會與錢過意不去,葉暢這一次付出的,可不僅僅是開中法那些大唐朝廷的政策,更承諾,事若得成,便成立西南商會,與安東商會並列,到時這十餘家,就都是初始股東
楊釗、鮮于仲通覺得雲南乃是蠻荒之地,可是在這些商人眼中,這裡卻是寶地,因爲葉暢已經例舉了一大堆的物產,除了象牙、犀角這些之外,還有茶葉、珍果、糖類等。葉暢還說,在中原想要開礦不易,朝廷重重設限,但在雲南,將來的西南商會將想辦法從朝廷獲取開礦之權,各家股東只要付出很小的代價,便可以開山鑿地,獲取埋藏在羣山之中的無盡寶藏。甚至連金銀銅礦,葉暢都暗示可以由衆人開採。
這些豪商哪裡不知道,開礦冶煉能帶來海量的利潤,他們有的心思活絡的,甚至開始盤算着私鑄銅錢——在安祿山被安東都督府分去了平盧軍之後,李隆基爲了給他補償,允許他在范陽設五座銅爐鑄錢,故此安祿山才賺得腦滿腸肥
衆人散去之後,覃勤壽召來一人:“你騎快馬,晝夜兼程,速速去見葉大使,只說這邊已經準備好了,沿途接應之事,還要煩勞他動動心思。”
那使者二話不說,轉身便走,沒多久,他便一人雙馬,先乘船出了成都城,到了戎州之後再轉陸路,直向滇南澤而來。
一路上風光他無心瀏覽,托葉暢掃蕩蠻賊之福,倒是沒有遇到大的危險。待出了羣山,進入滇南澤附近,周圍情形,讓他覺得訝然。
只見一條大道被修了出來,雖然這條大道也只是二十里,寬也不過五尺,還只是一條黃土路,可比起山路棧道要平坦便利得多。大道兩旁的叢林灌木雜草,都已經被燒得焦黑,露出底下的土壤,有些人正在其間挖溝引水。
“看情形,乃是葉大使在進行軍屯,只是他取滇南澤時間還不到二十日,便已經做出這麼大的動靜了?
他卻不知,葉暢也僅僅是完成了道路兩側半里左右的工程,畢竟手中有三萬兵,哪怕只動用其中一萬人,每天放兩裡的火,也足以將道路兩側清理出來了。此前開墾艱難,無非是人少罷了,只要人手足夠,人心又齊,以漢人勤懇,這算得了什麼?
信使到時,正值傍晚,才一下馬,便見那邊人聲鼎沸,彷彿是在爭執什麼,他等人通稟,便好奇地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