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且慢”讓樊重武等人心中頓時一凜。
南霽雲在望遠鏡中看着這一幕,見原本衆人已經做勢要往城門那邊去的,突然間氣氛僵了起來,他的心也是一凜,低聲下令道:“準備好了”
若是被發覺了,說不得他只有領人衝鋒,試試能不能搶城,即使搶不下來,也要想法子將樊重武等人接應回來。
樊重武做了個稍安的手勢,笑着道:“怎麼了?”
那人狐疑地看着樊重武身後幾人,因爲緊張,這幾人都將臉繃得緊緊的,那模樣兒讓人甚是生疑。樊重武一看他們,頓時明白破綻在哪兒了,心裡不由得叫了聲苦。
這可怨不得他們,雖然他們也經過一些戰鬥,但這樣假冒敵人去騙城的事情,還是第一次做,而且並非所有人都有表演天賦,出現表情緊張、動作生硬那都是正常的。
樊重武情知,若不能將這個破綻掩去,自己就前功盡棄了,當下罵道:“你們怎麼就只有這點膽子,不就是當馬賊的事情被揭破了麼,咱們高句麗的勇士,在這片山林中討吃食,哪個沒有當過馬賊?”
他口中這樣說,心裡卻緊張得手心出汗,不過他這一喝斥,那些緊張的都強笑了下。
“果然當過馬賊?”那喝問之人猶自有些懷疑,他看了看這些人,又看了看樊重武,最終決定,還是要試探一番:“你們,說幾句話與我”
在他看來,若來者乃是唐軍,肯定是從中原派來的,不應該會說高句麗話。卻不曾想,這些人都是在遼東生長的漢人,高句麗話都說得極爲順溜,聽得他這樣說,那幾個被點的都用高句麗語開口說話。
見他們都說得甚是準確,這一次攔截者再無懷疑,揮手笑道:“走走,進城去見契丹貴人去,你們這些傢伙,在我面前就這副模樣了,若是見着契丹貴人威風,豈不更是不堪?”
他只道衆人真是因爲被揭破當過馬賊而顯得緊張,故有此語,樊重武哈哈一笑,將握得緊緊的刀柄鬆開,親熱地與攔截者們說起話來。其餘軍士,也都小聲用高句麗語相互閒聊。
聽得這四十人都是一口高句麗話,安市城軍更無半點懷疑,衆人到了城下,城上的契丹人伸出頭來:“是什麼人?”
“來投靠的”有人以契丹語回道。
“哈哈,又是來分肉吃的。”城上的契丹人輕蔑地揮了揮手。
待進入城門之後,便有人上前來,要引樊重武等人去見所謂的契丹貴人。樊重武卻停在城門前,不滿意地道:“我們這邊雖然只有四十人,但我們寨子裡卻有五百餘名勇士,爲何沒有人來見我們,卻要我們去見什麼貴人”
“這些時日來投的人不少,倒沒有你們這般挑挑撿撿……”一個安市州兵喝道。
“叭”不等他喝完,那邊樊重武便是一記耳光抽了過去:“新羅婢養的,當阿翁我是什麼人?”
“你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了,在我們寨裡,象你這般貨色,百十個我都殺過”
“狗奴,不想活了,敢打我”
“叭”
又是一記耳光抽了過去,不過這次對方有準備,用手擋開。對方衝上來對着樊重武便是一拳,樊重武登登退了幾步,然後便又衝上去。
見兩人在這打了起來,城上的契丹人不僅不阻止,還哈哈大笑取樂來。倒是雙方各自同伴,紛紛上前勸架,可是跟着樊重武來的,勸架是假,拉偏架是真,七弄八弄中,參與鬥毆的人越發多了。
這邊吵吵打打鬧了足足有好一會兒,契丹人才覺得樂子瞧夠了,下來準備將兩邊分開,但他們一下來,樊重武這邊就變了臉色,拔刀便剁了過去。
起初打來打去,無非就是拳腳,要不了人命,這會兒動了傢伙,而且所捅所劈者,乃是契丹人,頓時周圍的人們就慌了。
“殺人了”有人叫道。
“啊喲,殺的是……契丹貴人”
“你們……”
正爭執間,城頭上一個往裡看的契丹人感覺到不對,回過頭去,看了看城外,然後臉色大變。
就在城外,不足三百步,大隊馬匹正在開始加速
“什麼人?”最初時他還沒有想到是敵襲,待看清楚對方身上的衣裳很明顯乃是制式,那契丹人頓時喝了起來。
不過下邊嘈雜聲一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鬥毆之上,他一人喝問,還沒有引起注意。城頭上的契丹人,還在想下去爲那被殺死的契丹人復仇。
直到那契丹人淒厲地喝道“敵襲”,城上契丹人才回過神來,頓時有號手抓起牛角,吹起警號,還有人慌忙叫嚷“關門關門”。
只不過樊重武等人此時已經毫無保留,凡是敢於接近城門者,盡數被他們砍殺。見到南霽雲一馬當先,離城門不足兩百步,樊重武獰笑着用高句麗語喝道:“大唐天軍又到,你們這些麗奴,莫非想被屠滅不成?”
此時再蠢之人,也意識到眼前這四十個人絕非高句麗人,更不是什麼馬賊,聽得城外急促的馬蹄聲,又看到地上的屍體,高句麗人短暫的呆了一下,不知是該上前廝殺,還是撒腿逃跑。
倒是契丹人,從城上衝下來,意欲奪回城門,這些契丹人驍勇擅戰,但與樊重武來的唐軍亦不是善茬,葉暢以善直爲教頭,在積利州軍中推廣格殺之術,他們練得雖然不算精,卻也有幾分模樣,短時間內守住城門,還是沒有問題的。
城門處原本就是高句麗人多、契丹人少,只有那麼十餘個契丹人在與樊重武等廝殺,高句麗人卻在一旁看熱鬧,有契丹人怒極喝道:“你們莫非想死不成,還不上前?”
高句麗人這才壯起膽子各執刀槍向前,可是還不待他們動手,便又聽得一聲慘叫,一個契丹人從城上墜落下來,胸口插着一枝羽箭
高句麗人的勇氣頓時煙消雲散:大唐與契丹人打生打死,他們這些高句麗人上去湊什麼熱鬧,無論是哪邊勝利,無非就是他們頭上換了個主子。
“助我大唐斬殺契丹者,重賞,你們還不明白嗎,我們都到了這裡,迪烈已經死了”
樊重武又大叫起來,他這喊聲,讓高句麗人更加動搖,稍有些腦子的,便會恍然大悟。
正是如此唐軍都到了安市城下了,那麼南下的契丹主力,想必是完蛋了
而且完蛋得非常徹底,唯有如此,纔會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唐軍先鋒就已經抵達了安市城
方纔樊重武與他們鬥毆之時,都沒有下狠手,只是拳腳相加,故此雙方沒有什麼死仇,犯不着再上去廝殺。城上的契丹人氣得哇哇直叫,卻也沒有辦法,他們只能零星向城外射箭,可是城門不關閉,向城外射幾枝箭有何用處?
馬蹄聲中,南霽雲已衝入門洞之內,他一槊過去,將一個明顯梳着契丹髮髻的人挑起,那人屍體被挑飛了足有數丈之遠,在空中翻了幾翻,然後沉重摔在地上。
此時正是秋高天燥之時,許久未曾落雨,故此地上都是塵土。屍體濺起的塵飛揚,而那落下的聲音更象是敲打在高句麗人的心頭。
南霽雲威風凜凜,大喝了聲:“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隨他衝入的唐軍都大喝道。
南霽雲生得相貌雄偉,在看過《繡像三國志演義》之後,他甚是佩服關羽,故此也留有美髯,持槊捋須,於健馬上一喝,當真威儀天生,雄姿不凡。那些高句麗人慌了神,紛紛後退,有人於脆將兵刃一扔,轉身就走。
契丹人少,高句麗人多,故此此戰的關鍵,就是懾服高句麗人。南霽雲見高句麗人不敢戰,當下回頭,撥開一枝城上射下的羽箭,對樊重武道:“你奪下城門,我去殺契丹守將”
“遵令”
樊重武應了一聲,他手中有四十人,方纔陣亡了五個。現在有更多的兵士給他,當下便順着臺階往城頭上衝,而城下只餘七八個契丹人,哪裡是他們的對手,轉眼間,便被他們圍殺,屍體也扔下了城。
樊重武心知,只奪一門還是不足,他留了三十人守這邊城門,見方纔與他鬥毆的那高句麗人還在,上前一把揪着他:“你這廝倒是膽大,現在還沒有跑掉”
那高句麗人見他一身是血,怪笑着看着自己,身體頓時酥軟,雙腿戰戰,心裡真叫娘:他哪裡是膽大,方纔分明是被嚇傻了,故此纔沒有跑,等回過神來,便已經被樊重武抓在手中了。
“喚上你的兄弟,帶我們去奪其餘城門,這安市城要變天了,小子,想不想博個城主什麼的于于?想的話就聽阿翁我吩咐”
眼見這些唐人凶神惡煞一般,這高句麗人就是不想富貴什麼的,也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當下顫聲道:“是,是,吾等原爲唐民,願爲大唐效力”
他們不敢耍花樣,便領着樊重武等擇近路向其餘幾座城門奔去。此時城中已經殺聲四起,本地居民,無論是高句麗人還是扶余人、室韋人,都是關門閉戶不敢外出。當跑到城東之時,樊重武發覺,自己抓來的高句麗人就只剩餘方纔與他毆鬥的一人了,當下笑道:“你這廝倒是乖巧,喚什麼名字?”
“樑棟。”那高句麗人愁眉苦臉地道:“已經到了東門,小人可以離去了吧?”
“蠢材,這可是立功的大好時機,你瞧東門,也不過是十餘個契丹牧奴,再加上幾十個高句麗人,你喊話,令高句麗人降了,順手再將那些牧奴縛來見我,大功便到手了這可是獻城門之功,怎麼着也得換個爵賞,機會難得”
倒不是被樊重武胡說八道亂許下的賞格所動,而是畏懼唐人武力,那樑棟不得不上前喊話。這些高句麗兵,都是原來安市城城主手下,契丹人奪城之後他們爲契丹人所用罷了,此時聽樑棟說成千上萬唐軍已經衝入城中,哪裡還敢動手,再聽得讓他們戴罪立功,縛了契丹人以獻,高句麗人原本就是牆頭草的性子,頓時目露兇光,向着那些契丹人圍了上去。
契丹人自然不會坐以待斃,雙方廝殺起來,高句麗人畏死,只是做做樣子,片刻就被契丹人殺散。樊重武見了直搖頭:“奶奶的,你們這些廢物,瞧瞧大唐的阿翁們是如何殺奴的兄弟們,上”
周圍的唐軍早就看得不耐煩了,一擁上去,樊重武自己倒是縮在後邊沒有動手——他心裡有着自己的小嘀咕,這些契丹人困獸猶鬥,看起來甚是兇惡,自己新近立功,可不能折損在這裡,總得回去娶房媳婦生個娃兒傳宗結代之後再拼性命。
“看什麼看,阿翁我要看住你,莫讓你跑了,有你在,不知能省多少氣力”見那樑棟向自己望來,樊重武喝了一聲。
樑棟縮着脖子,依舊愁眉苦臉:“唐爺,我已經獻了東門……”
“還有西門北門……西北門東北門”
樑棟心中嘀咕,小小的安市城哪有那麼多城門,不過卻不敢說,只能繼續愁眉苦臉下去。十餘個契丹人的阻攔,哪裡能成什麼事情,片刻之後,這邊又被殺盡,樊重武用刀背一拍樑棟:“繼續帶路”
不過等他們到了北門時,此際北門已經空無一人。城裡鬧騰成這模樣,北門的守軍契丹人自是往城中回援,而高句麗人作了鳥獸散,樊重武見了一樂:“又奪一門,今日可是我樊重武造化到了,只餘一門,兄弟們,事不宜遲,只要收了剩餘一門,咱們就可以關門打狗了”
他只顧自己的“大計”,自然又要驅使樑棟,樑棟衆人上馬又去奪西門,不過纔到西門,卻看到一大隊契丹人亂哄哄衝了過來,數量足有三百餘人。樊重武身邊只有百餘人,見勢不妙,立刻閃開,但契丹人見到他們,也是嚇了一大跳,前的人停馬,後面的人繼續向前衝,頓時撞在一處,鬧了個人仰馬翻。
“這是怎麼回事?”樊重武有些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