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有些聰明才智之輩的心思,都放在了考試之上,自然就會大大減少他們謀略侵略漢人的機率。
至於吸引這些蕃胡來參加考試,羅九河倒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要知道大唐之繁盛,遠勝此時任何一個國家,無論是新近崛起來的大食、法蘭克,還是老牌的拜占庭、天竺,論及國力,或者有一二可以與大唐相抗衡的,但論及經濟之繁榮、文化之昌盛,將它們綁在一起,也未必及得大唐。對於這些蕃胡來說,大唐,或者說漢人之國是天朝上國,這是極爲正常的歷史軌跡。能歸化入漢,他們歡喜還來不及
這至少可以將蕃胡中才智之士一大半分化出來,爲漢人所用。削弱敵人,壯大自己,乃是不動兵戈而致勝的奇策。
臉上微微抽動了一下,葉暢泰然自若:“正是,欲擁有加入漢人的資格,須過漢語二級,欲享有漢人的一般權利,須過漢語四級,欲在……遼東成爲官吏,須過漢語六級。”
“那八級呢?”羅九河有些訝然地問道。
“八級麼,待有過了六級的人再說吧。”葉暢咬牙切齒。
“好,好,參軍深謀遠慮,無怪乎朝廷將參軍派到遼東來”羅九河琢磨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爲何八級要等有過了六級之人再說,不過想到葉暢此前無論是軍策還是如今的民策,都謀慮深遠,他只道是自己愚駑,一時間想不明白。
“葉參軍只管放心,此乃百年大計,羅某不肖,爲蕃胡效力十餘年,現今終於能爲我漢人效力。我必全力攘助,使參軍大計得酬”
葉暢點點頭,然後笑道:“球賽精彩,我們卻去聊些無趣之事,看球,看球吧”
球賽的結果,仍然是旅順軍獲勝,而且打得卑沙軍落花流水。旅順軍的高對抗與充沛的體能,令卑沙軍無所適從,最後只是安慰性地攻入了一球。
在此之前,卻已經被旅順軍攻入了六球。
對卑沙城的百姓而言,今日所見讓他們津津樂道,多年之後,猶有人提起。但他們並不知道,就在他們看球賽之時,葉暢與羅九河就商定了卑沙城乃至整個積利州、遼東的治理章程。
球賽開始同時,一人出了卑沙城,因爲戰事已結,所以如今卑沙城已經不禁進出,他成了第一批出城者之一。這人出了東門後,立刻快馬加鞭,不顧雪後初晴的路滑,向着東南方向便趕去。
卑沙城到青泥浦,直線距離不過數十里,而且多是坦途,從卑沙城上高座,甚至可以眺望青泥浦。到了子夜時分,便趕到了青泥浦。
“是誰?”當他在城下叩關時,有人擎起火把喝問。
“是我”
城下之人沒有報名,但城上似乎認出了他,直接將門打開。那人進了城,輕車熟路便到了青泥浦西側的一處府邸前,只在門前亮了一下相,頓時有人將他接入府內。
“三弟,情形如何?”
這府邸的主人,乃是鉗牟利,而這位從卑沙城悄悄來的,乃是他的同族,名鉗牟野。
“一夜城破”
“嘶”
雖然已經得到了卑沙城可能被唐軍攻破的消息,可是當鉗牟野說“一夜城破”四字時,鉗牟利還是倒吸了口冷氣。
卑沙城之堅,莫說是積利州內,就是整個舊高句麗境內,都是有數的。當初高句麗國在此對抗隋、唐,雖然最終不勝,那也是輸在國力不如上,而卑沙城給隋、唐都帶來了極大的損失,爲破此城,隋、唐可都是花費了巨大的氣力
而現在,那位葉參軍一夜破城
“傷亡呢,你知道……唐軍傷亡如何?”
“幾無損傷,唐軍夜間不知如何飛越大黑山,到了卑沙城以北,然後又不知如何與羅九河勾連上了,羅九河開門帶了唐軍入內,借唐軍之力控制住城中漢軍,再以漢軍擊殺其餘軍將,整個過程,不足半個時辰。待泉蓋洪率親信欲突圍逃遁時,便已經被包圍了。”
“啊”
鉗牟丁不由想起自己交與葉暢的那封信。
他奉高鬆之令,前去與葉暢交涉,商討兩家結盟事宜,結果葉暢毫不客氣,勒令高鬆前去拜謁。不過葉暢雖然對高鬆不客氣,對他卻是很熱情,每每來時,都是把臂言歡,不僅談詩論文,還聊這遼東萬里氣象,其中便有卑沙城虛實。
正是那時,他不小心說出卑沙城中泉蓋洪與羅九河未必真的和睦之事,沒有想到的是,他無意一言,卻爲葉暢聽者有心,抓住這一點,真的說服了羅九河,從而從內部攻破了卑沙城。
“然後呢,卑沙城中是否亂了,城中咱們高句麗人……還有其餘非漢人,是不是被大屠殺了?”
“沒有,除去泉蓋洪和依附於他的貴人家中田地盡皆被沒收之外,並無大礙,甚至連泉蓋洪都未死,聽聞是準備送回長安去。他們的家雖然受到搜查,卻只搜走了甲兵武器,連金銀細軟都沒有動,婦人女子也未曾被污。卑沙城中的漢軍倒有想借機生事的,不過被軍法隊所制,尚未動手即已平息。另外,也不知那位葉參軍是打什麼主意,竟然在今日弄什麼校賽……”
“校賽?”鉗牟丁大奇。
“便是在校場上比賽。”鉗牟利將幾項比賽一一說了,口中嘖嘖稱奇道:“我真是奇了,新佔一城,要麼忙着搜刮,要麼忙着安撫,他卻開什麼校賽……這位葉參軍,當真象大哥說的那般厲害?”
“你自然不明白,這等事情,說與你聽你也不懂。”鉗牟丁有些痛心疾首:“讓你多看看漢人的古書,你就是不聽……罷了,現在不是教訓丨你的時候……現在得將這個消息稟報給明公。”
此時高鬆早就歇息了,鉗牟丁覺得事態緊急,須得第一時間稟報,可是他在高鬆帳下雖是重要謀士,卻並非地位最高者,甚至因爲他與同僚關係不睦的緣故,衆人都有意刁難他。故此他雖是到了高鬆門前求見,卻被擋了出來,這讓他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打着轉兒小聲亂罵。
直到早晨,高鬆起牀之後,得知他在外等了一夜,才召他入內。等聽到他的稟報之後,高鬆發了愁:“這麼說來,葉暢豈不是得了卑沙城的兵,而且在最短時間內已經將卑沙城安撫下來了?”
“正是,放眼積利州,尚會被葉參軍視爲對手者,唯有我們青泥浦。明公,是戰是和,你得速速拿定主意,我料想不須幾日,葉參軍就會挾大勝餘威,兵臨我們青泥浦了”
“怎麼拿主意,他上回提的條件,可是讓我去他那兒,要奪我的權”高鬆有些聲嘶力竭地喊了聲,然後又狐疑地看了鉗牟丁一眼:“若不是羅九河背叛,想來葉暢便是要奪卑沙城也沒有那麼容易吧?”
鉗牟丁垂着頭,應了一聲“是”,臉上卻抽動了下。
高鬆突然說這話,讓鉗牟丁覺得恐懼,這是懷疑他要效法羅九河
他心中可從來沒有反意,雖然在高鬆帳下,他混得並不算如意,可也不能說委曲,除了不能言聽計從之外,應有的待遇,可從來沒有少他的。
而且他與羅九河不同,羅九河是漢人,投靠葉暢毫無心理壓力。他卻是高句麗人,雖然心慕漢人文化,可自己知道,自己終歸是異族。
異族在葉暢手中……能得重用麼?
“以你之計,我當如何?”
“葉暢得卑沙城,兵力便又增二千,加之此前兵力,足有五千以上。”鉗牟丁嚥了口口水,於巴巴地分析道:“我軍若是完全動員,可得兵一千,再聯絡其餘諸城,憑藉城池,或可……支撐一段時間。”
“支撐一段時間有何用?而且其餘諸城,知道卑沙城都破了,哪個還敢來與葉暢爲敵?”高鬆連連搖頭,這等計策,最平庸不過,不過他原本也不指望着鉗牟丁能說出什麼妙計來,鉗牟丁沒有勸他降,那就是說,現在鉗牟丁還很可靠。
“某愚鈍,實是不知當如何了……”鉗牟丁小聲道。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一邊要動員,做好葉暢來攻的準備,另一邊……你再辛苦一趟,立刻帶上五車禮物,去卑沙城見葉參軍,只說是我們送來的賀禮,賀他新取卑沙城。你多多賄賂他左右,讓人替我們美言,先穩住他。若能打聽得他們下一步動向,那就最好了”
高鬆這般說的時候,心中是有些後悔的,當初葉暢初到都裡時,自己就該把他滅掉,而不應讓高寶晟那個廢物去。如今葉暢大勢已成,在積利州中,是沒有誰能夠壓制他了。
或許該去別州尋人相助?新羅婢與渤海國都遠水解不了近渴,那麼……往北去建安州尋找臂助如何?
不過這也只是想想罷了,莫說建安州離柳城近,面臨着安東都護府、平盧軍的直接壓力,就算他能派人去,人家也願意幫他,那也不是短短几天能夠來的。而葉暢則不然,卑沙城到這裡,大軍速行,可就是一晝夜的事情
“你定然要安撫好葉參軍,莫讓他來打我青泥浦,子女金帛,他提什麼條件,你都可以答應他”想到這裡,高鬆又對鉗牟丁補充道。
鉗牟丁先到三岔口,確認葉暢仍在卑沙城,這才趕到卑沙城。這座山城並沒有多少經受戰事的痕跡,甚至看上去比往常更爲繁榮:因爲旅順軍暫時駐紮在城中的緣故,所以輸送後勤補給的車隊往來不息。入城之後,鉗牟丁也沒有感受到多少驚惶,城裡的百姓,無論是漢人還是高句麗人、扶余人或者是其餘什麼人,對於換一個統治者似乎並沒有什麼牴觸心理。
大夥津津樂道的,仍然是幾日前的校寨,集市中的物價也極平穩,並未影響到百姓的生計。
觀察到這些,鉗牟丁暗歎了聲:如此上馬可破敵下馬可治民的對手,被自己稱爲明府或者明公的高鬆,實在不是對手。
心中更是敬畏,待到了軍營之前,請人通稟時他的神情就更加恭敬了。
在他等候裡面傳見之時,便看到一隊隊士兵正在操演,其威武雄壯,似乎比在旅順或者三岔口見時更勝幾分。鉗牟丁不敢多看,好在這時傳他相見的命令出來了,他恭恭敬敬向傳令兵士謝過之後,整理了一下衣裳,這才踱入營中
“鉗郎君,卑沙城新定,俗務繁冗,無暇遠迎,還請鉗郎君海涵。”見到他,葉暢倒是十分熱情,稱呼也如同當初在旅順時一般。可是鉗牟丁卻是跪拜下去,恭敬無比地行了大禮:“治下卑職鉗牟丁拜見參軍,參軍武運昌隆”
聽他說出“武運昌隆”四字,葉暢眼裡又泛過一絲異色,然後上前將他摻起:“鉗郎君乃是我在遼東所遇少數明事理知詩書之人,豈可以此禮相待,還請起身入座吧。”
“卑職乃是奉命而來,並非私誼,不敢廢禮。”鉗牟丁哪敢如此,三拜之後,才起身來,葉暢要他入座,他也只敢坐半個屁股,頗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樣
葉暢覺得好笑,這廝這番作態,也不知是打的什麼算盤。
“方纔鉗郎君說是奉命而來……高鬆可是決定來我軍前效力了?”葉暢也不給他耍花招的機會,而是直接問道。
“這個……”鉗牟丁雖有心理準備,可被問及此事,仍禁不住覺得額頭冒
“鉗郎君有沒有勸過高鬆,你知道,依我之令行事,纔是對他最有利的選擇。”葉暢關懷地道:“不過,以高鬆小家子氣的脾性,想必不會相信鉗郎君,甚至懷疑鉗郎君與我早有勾結吧?”
鉗牟丁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唯有無助地看着葉暢,象是個迷路的小孩兒。葉暢卻沒有半點同情,以手撫着下巴:“若是如此,倒是個可乘之機,高鬆帳下唯一可慮之人,便是鉗郎君你啊。若是我令人傳謠,只說我允諾鉗郎君接替高鬆之位……”
“葉參軍,這……這……這手段不合君子之道啊。”聽得葉暢這樣說,鉗牟利幾乎可哭出來。
“君子之道,那是什麼東西,好吃麼?”葉暢嘿的一聲:“況且,當初鉗郎君傳羅九河謠言時,也沒有想什麼君子之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