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楊家的家人總算反應過來,慌忙要來護住楊氏三姐妹,但他們處於劣勢,正被追打之間,哪裡能扳得回局面。
混亂中,葉暢猛然大吼:“京兆尹韓公有令,緝拿橫行惡奴”
“緝拿橫行惡奴”
跟在他身邊的隨從得了他授意,齊聲大喝起來。
韓朝宗任京兆尹以來,壓制豪強,摧折權貴,頗有政績,因此這些貴戚家裡的僕人,都有些畏他。若不是最近韓朝宗待罪在家,如今長安城裡也不會亂成這般模樣。
猝然間葉暢大喊,讓諸人以爲京兆尹真的派人來了,他們腦子裡第一個念頭不是“韓朝宗這廝待罪在家管不得閒事”,而是“壞了韓朝宗來了”,頓時縮了回去,一個個四處張望,看韓朝宗派來的人在哪兒。
這一收,楊家的人乘機將車駕護住。
“我們走,今日之辱,必有後報”
楊家三姝之中一個人厲聲喝道,然後,楊家人緩緩退後,從街的一頭離去了。公主府家人此時發覺並無官兵武侯前來,便跟在後邊起鬨,葉暢見了不免搖頭。
楊家固然有囂張跋扈不知輕重之處,這公主府的家人,也不是什麼好貨啊。
他向司掌櫃使了個眼色,司掌櫃上前去招待公主府的人,葉暢自己從偏門進了香雪海。
他的住處就在香雪海的梅園之旁,此時寒風已起,早梅亦開,淡香襲來,讓人心懷大暢,便是近來一直不順心的葉暢,也不禁長長吁出一口憋悶之氣。
“逼急了就拿錢買官”他心裡暗道:“邊令誠那死鬼看上了我的高度酒,不信李隆基那老不要臉的就不想要,他這般爲難於我,也不就是爲了讓……嗯,可能真是如此啊”
他正琢磨間,聽得外邊有女子的聲音,隔着窗縫向外張望,只見幾個少女巧笑倩兮,正在園子裡奔跑追逐。
園中其餘人都被清出去了,因此也只有葉暢能看到這一幕。這幾個少女長得嬌俏可愛,年紀是十五六歲的模樣,正最好的年韶,一個個陽光燦爛。她們跑着跑着,便跑到了葉暢這邊來,猛然撞在了葉暢的窗下。
那窗子原本就沒有關緊,這一撞被彈開,露出葉暢的臉來。
撞着的女郎吃驚地看着葉暢,葉暢笑着問道:“沒撞疼吧?”
他隨口一句,原是大人看着小孩兒瘋顛玩耍摔着的話語,卻不曾想將那女郎嚇着了,直接尖叫了
原本她是躲避同伴追逐跑到此處來的,這一尖叫,同伴們頓時被引了來,然後五六個都是十五六歲的少女一起對着葉暢尖叫起來。
葉暢滿臉都是沮喪之色。
“你們不必如此吧,我覺得……我長得還沒有到能將人嚇叫的地步啊。”他牢騷道。
“這裡不是沒有人麼,怎麼……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住在此處。”葉暢話還沒有說完,便看到一大羣丫環婆子匆匆而來,只能苦笑:“看,你們給我惹麻煩來了。”
“你躲在這,誰知道是不是不懷好意”
“就是,就是,送他見官”
“沒準就是那楊家的人,送他見什麼官,打斷兩條腿扔出去……”
“唉呀你們莫這麼狠啦,打斷兩條腿也太殘忍了,我看打斷一條就可以了。”
葉暢只覺得自己頭上冷汗直冒,這些陽光明媚的女郎,爲啥一個個開起口來都極是嚇人呢?
那羣衝來的丫環婆子到了,有長得足有此時審美三倍美人份量的一叉腰,指着葉暢就喝罵:“哪兒來的臭小子,竟然敢私窺宗室女眷,抓走,抓走”
“打殺來”
“送進宮裡”
這些三姑六婆可比起方纔的明媚少女們更狠,葉暢一時間無語,不過他也有錯,隔着窗戶偷窺旁人女眷嬉戲,確實不是什麼好事。他苦着臉,正待賠個不是,方纔口口聲聲要打斷他腿的少女們這個時候開口了。
“無妨,他不是有心的。”
“算啦,他住在此處,想必是香雪海里負責養梅的小廝,這片梅林如此動人,他也有幾分功勞。
“正是,不看在香雪海掌櫃的份上,總得看在這梅林的份上。”
方纔喊要打斷他腿的少女們,這個時候又紛紛爲葉暢說情,弄得葉暢哭笑不得,但同時心裡有些暖暖的。
她們也只是嘴巴兇嚇唬人罷了,心裡倒不惡。
“關上窗子,來個人守在這,莫讓這廝出來。”那胖大婦人喝道。
葉暢關上窗子,搖了搖頭,今日當真是諸事不順。
外邊少女們笑聲又響了起來,讓葉暢的心變得寧靜了,他定神想着如何解決目前的問題,想來想去,仍然不得其解。
心中鬱悶之下,便出了後門,到了外邊,卻又見店門口發生了爭執。葉暢往那邊看,原本守在門口的小廝如今被驅到了一邊,乃是公主府家人在看着。葉暢向那小廝招手,小手跑了過來:“葉郎君
“那邊又怎麼了?”
“是來人尋方纔的楊家姐妹,被公主府上擒住了,正要打呢。”
原來楊家的人雖然退走,但別人不知道,她們邀請的客人中有沒有接到通知仍然來此的。一般都是長安城中的權貴,到此問明情形自然就走了,偏偏這邊來的一人,還沒弄明情形,就與公主府的人發生了衝突。
“當真是不省心……”
葉暢頭大如鬥,香雪海是他在長安城中的據點,此前他重視不夠,但以後卻要將其作用充分發揮出來的,公主府與楊家這樣鬧下去,最後倒楣的只怕會是香雪海。
而且他很清楚,楊家在長安城中的氣焰會越來越高熾,得罪了楊家不會有什麼好處,此時伸一伸援手,反倒能結個善緣。他心中琢磨了一瞬,便對那小廝道:“你……”
那小廝見葉暢似乎想叫自己名字,立刻恭聲道:“小人喚作陸羽。”
“陸羽……茶聖?”
葉暢本來是想着幫楊家的,此時頓時嘴巴張得老大,後世茶聖,如今竟然在自己的茶樓裡當小廝
他卻不知,陸羽打小便是孤兒,爲僧人收養,卻不好佛經,喜歡儒學,就在去年逃出了寺廟,四處流浪中到了長安,因爲喜好茶香之味,在香雪海門前乞討,爲司掌櫃所收留。這等細節,也不是此刻他問的,因此,他在愣過之後,拍了拍陸羽的肩膀:“有空我們細聊,陸羽,你請司掌櫃找公主府管事說情。”
他一邊說,一邊走向前。到得人羣當中,便見公主府的僕役將一人死死摁倒在地,還有人抽冷子踢上一腳。
“諸位且住,且住。”葉暢見這樣打下去怕要出事,便上前勸住道:“莫真打出了性命……”
“你這小子,少管閒事”
“正是,打出性命又如何,一個外地的無賴,還敢在我們公主府面前擺威風”
“各位,話雖如此,但國有國法,各位都是忠心爲主的,總不希望自己擅動給主人惹來麻煩吧?
“什麼麻煩我們主人都兜得住…等一等,你這廝聲音好熟,對了,先前冒充京兆尹的,是不是你這廝?”
頓時衆人都衝着葉暢來了,葉暢一驚,他只准備在這附近,因此善直並未在身邊,南霽雲又去玉真長公主府處送信,不知爲何至今尚未回來。好在他身邊葉英葉挺還在,頓時就上前,將葉暢護住。
“就是他們,冒充京兆府的差員”有人認出來後叫道。
“大膽”這個時候,葉暢明白,若是示弱,只怕這些奴僕們更要欺上頭來,他喝了一聲:“某方纔從晉國公、尚書左僕射、右相李公諱林甫府中歸來,如何會冒充京兆尹之人刁奴狗膽,莫非以爲除京兆尹之外無刀可誅爾等乎”
這一口氣將李林甫的官職報出來,加上身邊的隨從也有邊關經歷,殺氣凜然,一時間,便將衆人嚇住。
“此人有罪,當由官府緝問,爾等擅自爲此,欲替公主府招禍乎?太平公主今何在耶?”葉暢又厲聲問道。
他本不想得罪這幾位公主,可是被人欺到頭上,若不扯起大旗,只怕要吃眼前虧了。而且這一番話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相勸,若是幾位公主府上稍有明事之人,此時就應該出面了。
果然,一個管事匆匆走出來,將諸僕從喝開,然後來對着葉暢拱手:“郎君何人,今日多承教訓,不敢不問姓名。”
若是不露真實身份,想要脫身難了,畢竟面對的可不是韋堅兒子韋諒,現在對方人多啊。葉暢沉着臉:“某姓葉,名暢,隨皇甫公諱惟明自隴右而來,微末小官,不敢勞煩掛念。”
“葉暢……”那管事的覺得這名字耳熟,然後就去惦記着另一個名字“皇甫惟明”了,這廝既然是皇甫惟明的部下,那麼這筆賬自然就算在皇甫惟明身上。
葉暢一本正經之間,便給皇甫惟明埋了個釘子,至於皇甫惟明會不會因此找他麻煩——反正兩人基本上是撕破臉了,就算對方來找麻煩也不過是那麼回事。
“看在李相公與皇甫大夫份上,饒過這廝一回。”那管事一擺手,衆僕從鬆開人,被摁在地上的那人終於爬了起來。
此人倒是硬氣,爬起來之後冷笑:“今日之事,楊某記着了,信成公主與建平公主是吧,了不起,了不起”
葉暢有些無語,見公主府的僕從又蠢蠢欲動,便向左右示意,葉英葉挺上前將此人夾着便走,轉眼之間,衆人便離開了。
過了兩條橫街,又拐入一條直巷,看到後邊沒有了人,葉暢舒了口氣,回頭望向那姓楊的:“京城之中,權貴人家極衆,難免有御下不嚴者,兄臺口音,不類此間,難免會有人欺生,兄臺不必太在意。”
“哪裡是欺生,無非就是仗勢罷了,仗勢,嘿嘿,仗勢”那人倒是相貌堂堂,只不過此時被揍得鼻青臉腫,模樣甚是難看。
“兄臺身上的傷沒事吧?”葉暢見他這樣子便又問了一句。
“無妨,在劍南時,與人相鬥成這般模樣可沒少。”那人隨口答了一句,然後又向葉暢拱手:“方纔聽得郎君名諱,才知道郎君竟然是某最欽佩之人”
葉暢有些發愣,自己是有些微名,但這人竟然說是他最欽佩之人——這不免有些過了吧,就算方纔幫了他一把,也不至於這樣。
“兄臺怕是認錯人了吧?”
“郎君是創足球戲的葉暢否?”
“那就沒有認錯人,某生性好博戲,以往只道自己精通博戲,卻不曾想還有足球——葉郎君可知,如今劍南亦是遍地球社,樂此不彼者極衆,就連六詔南蠻之地,也有爲此者。”
葉暢有些無語,沒有想到足球的影響力竟然會如此之大。
“啊呀,說了這麼久,尚不曾自我介紹,某失禮了。”那人又行禮道:“某姓楊,單名釗。”
葉暢頓時又愣住,方纔他沒有往這方面想,此時才知道,自己從公主僕役手裡帶出來的,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楊釗楊國忠
好吧,大唐這個朝代,隨便一個人都是大名鼎鼎的,一個小廝是茶聖陸羽,一個捱打的倒楣鬼是楊國忠……
“原來是楊兄……楊兄是從劍南來的京城?”
“奉劍南節度使章仇大夫之令,來貢蜀錦,因爲有些親戚在京城中,原是要去拜見的,不意遇到此事。若不是葉郎君,今日怕是難脫身了。”楊釗雖然對自己捱打之事泰然自若,可這畢竟有些丟臉,他也沒有細說。
葉暢心念一轉,他要拜見的,必然就是那楊家三姊妹。想必他是先到了楊家,而那是三姊妹來香雪海,因此錯過了。
“唔……這倒是一個機會”
想着楊家在接下來的榮華富貴,葉暢眼前一亮,別人不好向李隆基進言,可是楊玉環不同。此前葉暢便靠着送球市分紅,與楊玉環結有善緣,如今似乎又可以助這楊釗一臂之力……
想到此處,葉暢笑道:“區區誤會,便是沒有我,楊兄自己也能脫身……若楊兄真覺得我葉暢是個值得一交的朋友,此事以後都休要再提了”
楊釗深深望了葉暢一眼:“大恩不言謝,葉郎君今後有用得着楊某之處,只管說就是”
葉暢微笑道:“楊兄爽氣,也就莫喚我什麼葉郎君,若是不棄,便稱我葉十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