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龍谷又迎來了一批新的客人。
引他們來的,是賈貓兒。在張休說出他認識那些造水運渾天儀的工匠之後,葉暢便請他寫了書信,委託賈貓兒前往長安,想法子將這些工匠招攬來。長安雖好,居之不易,對於這些工匠來說,能夠賺錢是最重要的,故此他們甘冒奇險,在賈貓兒的幫助下,脫離了將作監與少府監的控制,悄然來到了臥龍谷。
來的一共有四人,都是白髮斑斑,當初參與水運渾天儀制造的工匠數十名,尚能動者,唯餘他們了。
“四位的住處已然安排好,便是這座山谷,米麪肉菜之類,每日都會有人送來。”對這四位工匠,葉暢甚爲敬重,親自迎接不說,還接引他們到宿處。
隨行的除了賈貓兒,尚有葉暢族中少年六人、僕役兩人。這六名葉姓族人,都是有心學門手藝者,葉暢將他們安排來給四位工匠充當學徒弟子,希望其中能有一二人能夠學成。
“某等卑賤之人,實不敢當葉郎君如此看重”四人中爲首者姓江,他恭恭敬敬地道:“能爲葉郎君效力,我等都激動莫名,必竭盡全力”
話雖粗糙,情卻真摯,葉暢有些訝然。賈貓兒自然沒有真用每年百貫把他們勾來,便是爲首的這位江老漢,許給他一年的收入也就是五十貫。
莫非自家最近休身養性大成,魅力值暴增,身上多了王霸之氣?
這時另一個老匠人道:“正是正是,上回市賽,西市能勝,都仰賴於葉郎君之奇思妙想。原是些見慣了的東西,可是葉暢郎隨手點撥,便能壓東市一頭,這叫什麼,叫那個……化腐臭爲神仙?”
“化腐朽爲神奇。”旁邊的賈貓兒得意洋洋地道。
這句話,還是他跟着葉暢學的,然後用來勸誘這些老匠人。老匠人們已經到了他們人生的暮年,象他們這樣出色的工匠,對於葉暢的那些妙想,有着一般人難有的聯想。再加上許以重利,讓他們無後顧之憂,當下便一個個裝死,跟着賈貓兒來到了修武。
“那是不敢當的……倒是有了諸位相助,或者我們真能化腐朽爲神奇一回。”葉暢道。
諸工匠都是賠着笑,葉暢也知道就憑着這一面,不可能讓他們完全放心,先給他們一個好印象,剩餘的就是水磨功夫了。
安置好這些匠人,葉暢拉着賈貓兒到了一邊:“貓兒,你這事情辦得甚好,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某”
賈貓兒猶豫了一下。
跟着葉暢,自然不愁富貴,賈貓兒對此確信不疑。但是葉暢有些事情,讓他又瞧不懂,總覺得風險似乎太大了點
富貴險中求是沒有錯,若是將自己身家性命都賠進去,那就大錯特錯了。
“十一郎覺得,某能做什麼?”
“若是無事可做,咱們一起去洛陽,先將洛陽一攤子做起來。”葉暢目光閃動:“初時去做老本行,在洛陽搞聯賽去”
“咦?”賈貓兒訝然:“王元寶不是進了洛陽麼?”
“哈哈,除去足球,咱們還可以有別的球啊,比如說,手球”葉暢笑道。
“手球?”
“對……手球,比起足球更爲花哨。”葉暢道:“不過,這個先不急,最先要做的,還是去洛陽開一家大酒樓
這個提法讓賈貓兒精神一振。
葉暢手中的各式菜餚,當真是獨步天下,而且他還有“味精”這種添鮮神物,哪怕是燒得平平的菜,只要撒上少許味精,便也變得鮮美起來。賈貓兒早就說了,只憑着這一手藝,家纏萬貫如探囊取物。
只不過葉暢此前都不曾往這個方面發展,讓賈貓兒着實覺得可惜。
“十一郎我有些糊塗了,又是手球,又是酒樓,你究竟想做什麼?”
“我想做大娛樂。”葉暢又吐出了一個詞。
賈貓兒盯着葉暢,只覺得自己眼中似乎閃着一圈圈的星星。
“長安也罷,東都也罷,如今都太冷清了,我要按我的意思,造一個西市出來。”
“十一郎……你是不是糊塗了?”
葉暢哈哈大笑:“確實,有些糊塗。”
見把賈貓兒弄得完全沒有了頭緒,葉暢這才說道:“咱們今後要造更好的琉璃器,要用棉花造吉貝布,這邊還在研究計時器。要賣書,要賣紙……無數好東西要賣,若是全給別人去操持,大頭讓毫不相於的人賺去,渠道亦控制在他們手中,咱們心裡能快活?”
賈貓兒沒說話,就是用怪異的眼睛看着葉暢。
“於嘛用這種眼光看着我……你以爲,我會把全部希望,寄託在一個……呃……”
葉暢隨口說來,然後又哈哈一笑。
“十一郎,你是不是……是不是失心瘋了?”賈貓兒顫聲問道,只覺得前途一片黑暗。
他們的希望,可是全寄託在葉暢身上,若是葉暢瘋瘋顛顛,那就完了
葉暢撓着頭,他不是失心瘋,而是歡喜。
在琢磨了一年之久後,葉暢終於有了一個大計劃。
此前他的計劃,大多是東一榔頭西一棒錘,直到今日,一個大計劃算是出來了。
“失心瘋?”他想了想自己說的話,也確實是象是癡人說夢,不由得又笑了起來:“自然不是,只是有人邀我去洛陽。”
“邀你去洛陽,誰?”
“楊慎名。”
洛陽城外,楊慎名看着那些衣裳襤褸的災民,便覺愁眉不展。
六月份暴雨,東都轄下災情各異,雖然不算是大災,卻也造成了數百戶流離失所。這些人不知爲何,離了自己所在縣,全都聚到了東都來。
楊慎名是得了葉暢的《災後方略問對》的,他爲人自負,卻也承認這份問對極有價值。但是,他在實施之時,卻發覺,紙上得來終覺淺,至少這數千流民,勉強過了最初的數月,接下來的嚴冬,讓楊慎名憂心如焚。
若是出了什麼差池,哪怕嚴冬中凍死的人多一些,罪名都是他楊慎名的,朝中阻撓《災後方略問對》實施的那些人物,根本沒有絲毫損失。
“明府,有人遞名刺來訪。”
正當他琢磨着災民之事時,差役進來稟報道。
“有人來訪?不見……等一等,是誰?”
“名刺在此。”差役呈上名刺,楊慎名看到這張名刺寫得很簡單,“修武葉暢行十一”七個字罷了,但這簡單的七個字,卻讓他頓時歡喜起來。
“葉十一來了”他道:“好,好人在何處?快請,快請”
葉暢人已經到了洛陽不只一日,他是從洛陽城上東門進的城,因此並沒有看到北面洛陽城與北邙山之間災民。
雖然往來於修武、長安許多回,但長安卻是第一次來。
與長安一般,洛陽亦是此時舉世罕見的名城。雖然人口不如長安多,但一百餘座坊裡,亦是人煙如織。穿過上東門,便是積德坊,這裡的大福先寺乃是名勝,不得不訪。而與積德坊相對,有教業坊,其間亦有天女尼寺,只不過這邊,葉暢卻沒有興趣了。
便是來大福先寺,也是因爲十方寺的方丈委託他送一封信至此,而且大福先寺與少林寺關係密切,善直也要來見見自己的同門。
見過大福先寺住持,隨禮已畢,葉暢婉拒了他們派知客接待,與賈貓兒等數人在寺裡四處轉悠起來。
“十一郎,你當真要在洛陽辦你那個什麼……夜唱鋪?”
賈貓兒很難理解葉暢所說的“娛樂兼商業中心”是什麼,只知道是讓人夜間還能唱歌之商鋪,於是創造性地給其取名爲夜唱鋪。葉暢很無奈,解釋很多回,賈貓兒卻仍然只是笑笑。
“那是自然,便是主持此事的人手我都想好了,讓焦遂來。”葉暢道。
焦遂雖是窮且白衣,交遊卻廣闊,因爲連接着給葉暢帶來了不少麻煩的緣故,終於放棄一朝爲官的念頭,答應出來與葉暢一起做番事業了。
“焦遂啊”賈貓兒有些失望,他原以爲葉暢會讓他來主持此事的。
葉暢笑了:“貓兒你放心,留着你,是因爲有更大的事情要你來做。”
幾人談談說說,在大福先寺中四處亂逛,正說之間,忽然聽得一人高聲道:“此爲天后母故宅,後爲寺廟,天后雖婦人,亦雄略天下,氣略於雲——李娘子,你甫至洛陽,想必不知此典?”
說話之間,那人便已經到了衆人近前,葉暢擡起頭,便看着兩位女冠迎面行來,在她們周圍,則是一羣富家貴公子模樣的人,一個個在這種天氣裡,仍然手執右軍扇,佯爲風流之態。
對方見着葉暢一行,微微一愣,眉頭微微皺起。
葉暢一行當中,並無一個官員,而且葉暢雖然追求生活享受,卻不喜綾羅綢緞,穿的只是麻衣。風塵卜卜從修武趕到洛陽,還沒找到安歇之所便來大福先寺,而且葉暢雖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賈貓兒等人卻一個個無賴遊俠模樣。
這些洛陽貴公子,心中不免嘀咕,這大福先寺的僧人越來越沒有眼色,連這等人物都放進來了。
被他們圍在中間的兩位女冠,娥眉秀麗,粉頰微紅,目光如星,膚色如玉,當真是一對璧玉般的人物。葉暢算是見過不少美女的,可見這二人,心中也不覺一動,生出形穢之嘆。
她們二人雖是秀麗,卻有出塵之質,與身上的道裝,恰恰相合。
這麼年輕的女冠,卻跑到了大福先寺中來,葉暢覺得似乎似曾相識:自己初入長安城中,便遇着玉真長公主與蟲娘之事,似乎就在一年之前。
然後就是因此被張培等人敵視。
莫非同樣的事情,在洛陽又要演一次?若是如此,那也太無聊了吧。
想到這裡,葉暢便拉着賈貓兒:“且走,且走,去等和尚。”
“那邊不去看了?”賈貓兒訝然問道。
“暫不去看。”
那羣洛陽少年見他們這夥人避讓,自不會將他們放在心中,依然在廟中轉悠。葉暢與賈貓兒回到山門前,尋了棵樹下坐着,只等着和尚出來。
與他們一般在這等着的,還有一羣僕從,其中甚至有兩個小道姑打扮的。看到她們,葉暢便想到蟲娘,便不由多望了兩眼,換來的是那兩個小道姑惡狠狠的瞪視。
賈貓兒笑道:“定是方纔兩位女冠的隨侍。”
“貴家女郎,換着女冠服飾,便於出來遊玩罷了,長安城中,可見多了。”旁邊一個遊俠也道。
烏骨力憨憨笑着點頭,和尚不在身邊,他便留在葉暢身旁。雖然他不如和尚勇猛,但皮糙肉厚,倒是個好肉盾。
他們小聲議論着那邊,那邊同樣也小聲嘀咕着他們。不過雙方都注意保持距離,因此倒未曾產生什麼糾紛。
大福先寺乃是洛陽城中的名寺,遊人香客不少,眼見着隨着人們進進出出,時間流逝而去,葉暢不免有些心焦。
又過了一會兒,聽得寺中大鐘響起,這是晚課之聲了。
“和尚怎麼還不出來?”葉暢等得有些不耐煩了:“莫非出什麼事……”
話聲才落,便聽得尖叫聲、喊叫聲紛紛響起,然後,一羣人連滾帶爬衝了過來,到得這山門前,見人多方纔駐腳
這些人,便是方纔那夥洛陽貴公子。
“怎麼回事?”葉暢與賈貓兒對望了一眼,都是一臉莫名其妙。
“李、蔡二位娘子呢?李、蔡二位娘子呢?”
這時,又有驚叫聲傳了來,卻是那兩個小道姑。她們花容失色,神情惶急,衝到那羣洛陽貴公子中間問道。
“鬼……鬼……鬧鬼了……”那羣洛陽貴公子根本沒有功夫迴應她們,仍在那發顫,還回頭不停張望,彷彿寺中真有鬼怪,隨時會衝出來追噬他們。
葉暢與賈貓兒對望了一眼,賈貓兒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出身,當下便笑道:“這倒奇了,寺中竟然鬧鬼……十一郎,我去瞅瞅?”
“咱們不必多管閒事。”葉暢搖了搖頭:“你這可是搶人家和尚道人的活兒。”
抓鬼降妖,可不就是和尚道士的專長,他們這些俗家,去湊什麼熱鬧。而且,葉暢幾乎可以想見,所謂鬧鬼必是誤會,到時揭穿,這些洛陽貴公子未必會感激,反而又要引嫉恨上身了。
他不想惹事,卻事來找他,見那些貴公子們都是屁滾尿流,那邊兩個小道姑也是病急亂投醫,跑到他們面前便盈盈下拜:“各位壯士,求去救我們娘子一救”